第1章 集市

正是五月时节，槐花开的正盛的时候。

        乳白色的槐花花序一簇压着一簇，有一些脆弱的枝梢已经不堪重负，垂的厉害。

        几声鸡鸣后，三水镇上人声渐渐大了起来，这个集市横跨了一条街，来来往往着不少四乡八邻起早来卖货的小贩，有老有少有男有女，鸡鸭活鱼布匹粗粮，还有一些挑了自家菜地种的蔬菜来卖，街道上各种各样的店铺也忙碌着开门迎客，随着日头越来越盛，集市渐渐热闹了起来。

        叶茶手里抓着一把瓜子，坐在摊位前的小板凳上不停地嗑，离她摊位不远的春姨刚笑脸相迎送走了一个来买菠菜的客人，有些心疼地将客人掰下来的好菜叶拢了拢，等着收摊后带回家熬一锅菜汤吃。

        春姨又左右瞧了瞧，见着摊位前没什么人了才转头看向叶茶，对她说，“小茶姑娘，你这都嗑了一上午了，也跟我一起吆喝吆喝嘛，不然等你回去，怎么跟你二娘交差啊？”

        叶茶卖的是炒好的瓜子，和春姨一起起了个大早赶集，到现在一文钱还没卖出去，反倒是被她先吃了不少，叶茶笑了笑，“没事春姨，我都习惯了，你这生意这么好今儿还能早点回去，到时候帮我看看小元别让他乱跑就行。”

        叶茶说着还捧了一把瓜子递给她，春姨笑盈盈地接过后尽数装进了布口袋里，笑眯眯地说，“我家小六子最喜欢吃你炒的这瓜子，要我说你这味道这么好，不应该卖不出去啊。”

        刚说着春姨摊前就又来了个人，忙不迭地招呼客人去了。

        叶茶倒也没介意，三水镇地处偏僻挨着老山，镇上村里的百姓们没几家富贵的，瓜子这东西不过是闲着无聊时图个消遣，很多百姓家里都种的有，所以很少会有人特意来买这种小零食。

        离她不远处有几条青石阶，阶上是一排各式各样的店铺，正对着叶茶的是一家小饭馆，春姨为了多卖些菜，经常会和叶茶一起在这里摆摊，偶尔碰上个饭馆缺菜的时候就能直接送进去，还能在闲暇时候和叶茶唠唠嗑。

        饭馆那扇木门上的红漆已经掉的差不多了，店也不大，在闹哄哄的集市上很不起眼，这家菜馆也已经四五天没有开门了，叶茶时不时的就瞧几眼，不明白菜馆老板是不干了还是怎么了。

        她几乎天天都要来赶早集，只不过不是次次都卖瓜子，偶尔也卖一些自己做的糕点和编制的草篓，草篓是叶茶和她的弟弟叶元闲着无事时编的，多少能卖点补贴家用。

        偶尔叶茶也会赚点外快，比如去小饭馆里做几道小菜或者炖锅羊肉汤，她手艺好，熬出来的羊肉汤的香味能飘的好远，吸引不少路过的人进去尝尝，给饭馆添了不少的名气。

        饭馆的老板姓李，是个五十多岁的老人，叶茶在李老板那儿做次菜拿的报酬，比在早集上摆三五天挣的都多，李老板也是个好说话的，知道叶茶虽然熬的一手好汤，做的菜不仅好看还很好吃，但她并不喜欢老是待在厨房，李老板起初邀请过叶茶几次做饭馆的小厨娘，被叶茶拒绝后也不生气，更不拒绝叶茶为了生计时不时地来饭馆里赚点钱，偶尔也会在碰到嘴刁难缠的客人时请叶茶下下厨。

        这对于叶茶来说是挺好的待遇，她也早就习惯了这样的生活，不至于让自己太过忙碌，还能得一笔不小的报酬。

        叶茶眯着眼又瞧了好半天，才终于来了一位六七岁的小孩跑到瓜子摊位前，身后跟着一位二十来岁穿着简朴的妇人，面色不悦一边喝斥着，一边拎着小孩的胳膊就要走。

        那小孩爱吃叶茶炒的瓜子，几次蹲在摊位前眼巴巴地瞧着都被妇人强行抱走了，这次好不容易偷跑了过来，又被自己娘亲逮着了，哭着闹着在地上撒泼不愿意走，一身衣衫滚得脏兮兮的，眼泪鼻涕抹了一脸，要多委屈有多委屈，也吸引来了不少路过人的目光。

        春姨瞧见这边的状况连忙笑着说，“娃儿嘛，贪个嘴也没什么，小茶这瓜子可香了，小娘子你也尝尝试试，好吃就带点给娃儿吃个乐嘛。”

        那妇人面露难色，春姨卖了十几年菜，一眼就看出来妇人就是十分节俭的人，不买多半是舍不得花钱，继续怂恿着说，“不贵不贵，跟那生葵花也差不了多少，两文钱能买一大把呢，小娘子你尝尝试试嘛。”

        叶茶见着春姨这卖力的样儿，日头又已经到了正午，晒了半天分文未进的她也拉下脸来柔声说，“尝一尝吧，不好吃不要钱。”

        那妇人这才捏了几个尝了尝，小孩也在一旁扯着嗓子央求着，“阿娘，阿娘我要吃这个。”

        三人一台戏，总算是把叶茶这第一单做出去了，那妇人取了两文钱递给叶茶，牵着孩子的手提着一兜瓜子匆匆走了。

        “你看，这不就卖出去了，小茶姑娘你就听春姨的，卖东西不能小气嗓子，扯着喉咙喊扯着喉咙叫，谁最大声谁卖的最多。”

        叶茶和她寒暄着，“知道了，谢谢春姨。”

        因着那妇人和孩子，叶茶摊位前也来了几个客人尝味道，多数是白嫖的，五六个人各抓了一把尝，斜着眼撇着嘴小半天才有一个打主意买的。

        叶茶把客人招呼完又眯着眼看了一圈，摊位前人渐渐散了才问，“春姨，对面那饭馆是关门了吗，我好几天没见着李老板了。”

        “好像是吧，你不跟那李老板挺熟的吗，”春姨也瞧了瞧那饭馆，嘀咕着说，“说不准是家里有事吧，过几天再瞧瞧呗。”

        叶茶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从带的包裹里扒了张饼来啃，啃到一半春姨的菜就卖完了，收拾了摊上的烂叶子后就回家了。

        不止春姨，其他摊位上也或多或少的有小贩离开，正午的日头晒人，集市上各种味道掺杂在一起也不好闻，叶茶嗑多了瓜子嘴里渴的厉害，去井边打了了点水喝后才重新坐在摊位前看着，她暂时还不着急走。

        未时刚过，集市上摆摊的小贩就所剩无几了，吵嚷讲价声隔个好半天才能听到一句，叶茶这才把摊子收了，瓜子包袱扛在左肩，将一地的瓜子皮收拢完丢进了垃圾堆里准备回家，临走前她又在心里琢磨了一会，拐去饭馆门口往里瞧了几眼，半个人都没瞧着，因为没有开门店里有些暗，叶茶瞧着那萎了好几日的枯叶子，心想这几天李老板怕是一次都没回来过。

        叶茶心里嘀咕个不停，又问了邻边的店铺，都不知道饭馆老板去了哪里。

        叶茶身量不算低，白白净净的一张脸上没有什么雀斑，看着清秀文静，卖东西也从来不爱吆喝，一是嫌丢人，二是她底子里是个张嘴就容易得罪人的性子。

        穿到这个世界之前叶茶是个21世纪的大龄剩女，极爱研究各种菜品和美食，一双巧手做出来的珍馐美味更是让人赞叹不已，只可惜她自己的餐饮店‘万家烟火’刚开起来，就在一次厨房事故中被高处掉落的大理石案板砸碎了右手手骨。

        当时的叶茶正一心检查桌下橱柜里的装修漏洞，右手正巧扒在桌台边缘，瞬间被撕心裂肺的痛抽走了所有呼吸，右手被砸的血肉模糊，落下了终生的残疾。

        谁都不知道那块叶茶精心挑选的案板会放在那么高的地方，更没有人猜到那案板会突然掉下来，最后也只被当做一场事故处理。

        叶茶的父母闻讯赶来照顾了她许久，但即便是有着亲人的陪伴，也弥补不了叶茶这创巨痛深的打击，从那之后叶茶就没再做过菜了，也因此消沉颓靡了好几年，为了证明重新生活的决心，叶茶把‘万家烟火’餐饮店继续做了起来，请了几个厨子招了几个服务员，性情也变得刻薄又刁钻，店里的服务员和厨子都苦不堪言，人换了一茬又一茬，离开前基本都恨恨地诅咒万家烟火迟早要凉，却不想餐厅生意蒸蒸日上，还在同城开了一家分店。

        叶茶虽然残了一只手不再掌勺，性格却是坚强又独立的，叶母体谅她一个女孩子在外打拼不容易，一直催着她结婚，前几年碍着叶茶的情绪，后面叶茶年龄越来越大，迫不得已也开始逼着她不停地到处找对象相亲，只可惜叶茶在那场事故后性格大变，因为服用药物身体也开始发福，加上右手的残疾，基本都是无疾而终。

        直到36岁了还没对象的叶茶压根不着急，让她始终心绪恍惚魂不守舍的是本该被人艳羡不已的红红火火的生意。

        这生意越红火，叶茶的心境就越凉。

        直到十五年前叶茶醒来时发现自己变成了个刚刚降生的小婴儿，不知所措的叶茶甚至无法控制自己的身体，只能嗷嗷哭着表现出自己内心的恐慌，渐渐长大后她发现不仅年龄变小了，连身处的世界都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叶茶所在的这户人家穷的厉害，务农了大半辈子也没务出来个什么家产来，因为弟弟叶元的出生，叶茶的母亲难产去世，无疑让恍惚了十多年的叶茶好不容易接受自己穿越的现实后，再次蒙受了巨大的打击。

        叶茶他爹叶麻子老实了大半辈子，因为亡妻之痛也变了性子，挥霍着本就不富裕的钱财又讨了个新妇进门。

        也就是叶茶的二娘，王翠枝。

        王翠枝一开始还会顾忌点叶麻子，不会对叶茶姐弟俩打骂，但在叶麻子不停酗酒身子骨一日不如一日后，也掩饰不住她那泼辣的性子。

        王翠枝那点刁钻磨人的本事在叶茶看来简直是可笑，她嫁过来的时候也不过二十来岁，算起来比着叶茶还小了二十多岁，叶茶不愿意跟她计较，觉得她也不过是个可怜人罢了。

        叶茶从很小便编制各种草篓草鞋炒制零食到镇上去卖，而这也几乎成了叶家唯一的经济来源。

        王翠枝因为这点也收敛了一些，偶尔还会给她点好脸色瞧瞧。

        对，叶茶原本残废了的手也好了，这让叶茶有了一种新生的感觉，感激老天爷开眼给了她一次重新再来的机会，可是穿越到这种穷苦人家即便是手好了她也很难有用武之地，何况穿越前她已经十多年没有做过菜了，看到石头案板就会有心理阴影，有时候连刀都不敢拿。

        帮饭馆老板做的菜也都是一些简单的小菜，炖汤也不算什么大事，勉强做一做挣点钱补贴家用，不然一家人真的要喝西北风了。

        如果饭馆老板真的不干了，那自己以后从哪挣钱养活这一家子老弱妇孺，且不说现在的叶茶才15岁，难不成真的要在集市上日日扯着喉咙叫卖？

        叶茶越走越愁，不知不觉间已经回到了叶家的小院，小院外有一棵老槐树，雪白的槐花铺了一整个地面，弟弟叶元就蹲在那槐树下捡槐花，小小的一个人把槐花堆成了一个个小山堆，见着她回来兴奋地喊道，“阿姐。”

        才刚五岁的叶元白的像个糯米团子，和春姨家的小瘦猴简直是天壤之别，主要还是叶茶养的好，前世的叶茶是独生女，父母工作忙也为了照顾她的情绪没有再要孩子，但其实叶茶一直都想要个弟弟，没受伤前就想着有个弟弟可以跟她撒娇求她做好吃的，受伤后自己一心经营餐厅，甚至都没多少空闲去照顾照顾已经年迈的父母。

        穿越后更甚，她根本不知道自己的父母如今怎么样了，所有的思念与愧疚都补偿在了比她小了十岁的叶元身上，对叶元也是有求必应。

        叶元小跑着过来抱住她的腿，声音稚嫩又软糯，撒着娇说，“阿姐，我想吃蒸槐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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