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40章 替换的人生

说着,  戚妄脸上露出了浓浓的苦涩之意来，他抬起手抹了一把脸，低声说道：“大人,  您能放过我娘吗？”

        戚妄说得情真意切,  就算聋子都能听出他语气之中的恳切之意来。

        “他们说的对，虽然我娘她把我换到农家，让我做了二十年的农家小子，但是我娘她没杀了我,  还给我口饭吃，让我在酒楼后厨帮工，她对我已经很好了，我不能这么冷血无情地看着她被砍头,  大人,  您能放过我娘吗？”

        戚宝田和戚大柱二人没有听出来什么不对，见戚妄终于开口求情了，他们立马调转目光,  眼巴巴地看向了县令大人,  不过摄于县令大人的官威,  他们却不好开口说些什么。

        戚青峰没有他们两个思想简单，他总觉得戚妄的话有些怪怪的,  但是仔细一想,  却又觉得自己想多了。

        自己这个二哥从来没读过书，大字儿不识一个,  心思浅白到一眼就能看到底,  应该不会有什么阴谋算计，这么想着，他的心稍稍放了下来。

        县令闻言,  长叹了一口气，温声说道：“你有孝顺之心是好事儿，不过国有国法家有家规，王招娣的所作所为触犯了律法，就算你替她求情，也无济于事，律法威严不容触犯，只有让罪犯得到惩罚，才能震慑他人，让他们不敢再犯。”

        说着，县令大人拍了拍戚妄的肩膀，声音变得柔和了下来：“你的孝心可嘉，不过本官不能答应你，若是开了先例，旁人有样学样，本官又该如何治理这偌大的溧水县？”

        戚妄情绪肉眼可见地低落了下去，他的头吹了下去，身上散发出一阵浓浓的萧瑟之意：“我明白了，谢大人。”

        县令没有再说什么，只是转头环顾了一下四周，他虽然未曾说些什么，但是久居高位的他身上散发出的气势却远非常人可以承受的，被县令这么盯着一瞧，围观的人心里面生出一种怪异的感觉来，他们再一次齐齐后退了一步，空出来的位置更大了一些。

        “诸位乡亲父老，本官知

        道你们都是善良的，但是这份善良不该被人利用，本官希望藉由此事，让诸位明白一件事情，任何人都不要存在侥幸心理，须知天网恢恢疏而不漏，犯下的罪孽早晚都有暴露的一天，而等到罪犯的，必然是律法的严厉惩戒。”

        县令铿锵有力的话落入在场众人的耳中，渗入了他们的心中，在他们的心头打上了一枚深深的烙印，众人越发清晰地认识到，人不能做坏事儿，做坏事儿一定会受到惩罚的。

        就像是王招娣一样，事情都已经过去了二十年，之前风平浪静，结果一朝事发，她立马锒铛入狱，就连丞相之子为她求情都不成，她还是被判了秋后问斩。

        由此可见，干什么都不能犯罪，一旦犯了罪，怎么逃都是逃不过的。

        县令的话等于彻底给这次的案子盖棺定论，老百姓们一想，若是犯了罪的人只要求求情就能放出来了，以后谁还能有敬畏之心？那些罪犯的胆子可不就更大了？

        这个世界上从来都没有什么感同身受，事不关己的时候，他们可以站在道德制高点帮着一起声讨，但是关系到自身的时候，他们便集体失声，不会再说什么。

        然而这样的结果是戚家人无法接受的，尤其是戚青峰，他历经千辛万苦，好不容易才考中了秀才，若是母亲真的被砍头了，他这辈子就全完了。

        冲动之下，戚青峰猛地冲了过去，双膝一软，跪倒在了县令的面前，他仰头看着县令，急声说道：“还望县令大人开恩，小生母亲虽然换了两个孩子，但是她当年也是一时糊涂，这么多年来她也知道错了，还请县令大人开恩，放小生母亲一条生路……”

        县令的目光落在了戚青峰的身上，见他做书生打扮，便知道这正是戚家的三子戚青峰，他对这人有些印象，记得他乡试的时候成绩不错，虽然不是案首，但是文章却做得极为出彩，自己当时因为惜才的缘故，还给了他十两银子作为嘉奖。

        这人文章不错，那一手字虽然未曾到大家风范，但也已经有了自己的风骨，县令之前

        对他还很有好感，不过这一次他接二连三地开口为母亲求情，以及先前口口声声用情谊逼迫戚妄饶恕王招娣的举动却让县令恶了戚青峰。

        身为秀才，想来他对律法也是有所了解，应该便知道拐卖孩童是何罪名，若真的是刚正不阿，那便该大义灭亲，而不是仗着那些情分去绑架苦主。

        对着其他的百姓们，县令还能有个好脸色，毕竟百姓愚昧，对律法知晓不多，然而戚青峰却不一样，他身为秀才，当是饱读诗书，清楚知晓律法如何对待犯罪之人，但是他却视若无睹，若是真让他当了官员，怕也会是个徇私枉法之辈。

        县令的目光陡然变得锐利了起来，像是要看透戚青峰一般，他冷冷地开口问道：“你是在质疑本官的判决？”

        戚青峰身体一颤，惨白着脸说道：“小生不敢……”

        县令的眼中闪过一抹讥讽之色，声音变得愈加冷漠：“本官记得本朝律法规定，若是嫡系亲人犯了大罪，当革其除功名，你是秀才，你的母亲犯了大罪，你这秀才功名保不住了，本官回头便革除你的功名。”

        自己最害怕的事情发生了，戚青峰双腿一软，瘫在了地上。

        戚青峰辛苦了这么多年，结果连好不容易考取的功名都保不住，更可怕的是，从今往后，他无法再踏上这条路了，原本光明的前途此时已经一片黑暗，他的人生全都毁了。

        戚青峰满脸茫然地坐在那里，不知不觉间，泪水已经爬满了面颊。

        另一旁的戚宝田和戚大柱两人虽然不像是戚青峰如此绝望，但是情况也好不到什么地方去。

        他们戚家是彻底完了，有了一个被砍头的家人在，他们一家一辈子怕是都没法子再抬起头来。

        想到这一点后，戚宝田再也无法支撑自己的身体，他的嘴里发出一声痛苦的哀鸣声，整个人软倒在了地上，接着嘴巴一张，便嚎啕大哭了起来。

        戚大柱的感受要轻一些，只是此时他的脸上也布满了浓浓的茫然之色，想到迷茫的未来，他的心便跟着拧巴了起来。

        戚妄没有说

        话，他现在的身份说什么都不合适，不过只需要他做出悲伤难过的神情来，其他的人也不会过于苛责他。

        案子已经审判完毕，王招娣和王大宝两个被衙役带了下去，今天已经没有了案件要审理，县令便带着戚妄回了县衙后院，有县令陪着，戚家的人倒是不敢再作妖，戚妄顺顺利利地回到了后衙。

        林琴霜已经让手下的人收拾行李，等到这边儿的案子审理结束，她便要带着戚妄回京城，刚刚县令审理案子的时候她虽然没到前面去，不过却让徐嬷嬷去瞧了瞧，知道那罪魁祸首被判了秋后问斩，林琴霜的心情总算是好了一些。

        另外徐嬷嬷还告诉林琴霜一件事情。

        “奴婢瞧见了王招娣的那几个孩子，其中一个考中秀才的长相与府中那个极为相似，若是不知道的，怕是还以为他们是双生胎。”

        知晓了这件事情之后，最后那点儿怀疑也就烟消云散了，戚妄长相跟他们家人相似可能会是巧合，但是不会巧合到他们家的那个长相跟戚家的人也相似，这只能说明，两个孩子确实是被换掉的。

        这一次林琴霜带来的人不少，收拾行李的速度很快，戚妄回来的时候，东西差不多都已经收拾完了。

        县令将戚妄送回来后，也没有多做停留，问过安后就直接离开了，丞相夫人虽然大了他一轮，但到底是女眷，自己并不好长时间与她待在一处。

        林琴霜见到戚妄回来，立马朝着他招了招手，示意他过来坐。

        戚妄乖乖地走了过去，在林琴霜的面前坐了下来，林琴霜细细地打量了他一番，见他情绪还算不错，她这才放心下来。

        “阿戚，我已经叫人收拾东西了，明天我们就回京城，你觉得如何？”

        戚妄点了点头说道：“可以。”

        不管是他还是知道了真相的原主，对这个小县城都没有任何留恋，原主死在了去京城的路途之中，终其一生都没有回到过自己真正的家中。

        这一次，戚妄会替他圆梦，让他以自己真正的身份，堂堂正正地

        活着。

        林琴霜拉着戚妄说了一会儿话，便打发了他回去休息。

        戚妄没有多说什么，乖乖地回了房间，不过没一会儿的功夫，房门便别人敲响了，戚妄走了过去，一个容貌普通的衙役出现在了戚妄的面前。

        “戚公子，外面有个人想要见你一面，他说他是你曾经的弟弟。”

        他曾经的弟弟就只有戚青峰一个人，想来外面那个人就是戚青峰。

        因为王招娣犯了案就被剥夺秀才功名，从今往后不能再参加科举，这比杀了戚青峰都要让人觉得难受，他找不到其他人帮他，无疑能利用上的，自然就只有戚妄一个人了。

        “好，我去见他。”

        戚妄答应了下来，跟着那个衙役离开了后衙。

        县衙后的一条小巷子里，戚青峰满脸焦急地等在那里，他花了五两银子贿赂了衙役，只为请戚妄出来见上一面。

        但凡他有其他的法子，戚青峰都不愿意去找戚妄帮忙，他过去向来自傲，觉得自己是家中最厉害的存在，家里人的未来前途全都系在他的身上，所有人都要靠着他生活，所以他一直都是高高在上的，认为家人们为他付出什么都是应该的。

        但是谁能想到戚妄有朝一日竟然能翻身成为官员之子？

        一想到这个，戚青峰心中的嫉妒之意便不停地啃食着他的内心，他恨不能那个被换掉的孩子是自己，这样他就能成为丞相之子，不需要努力就可以过上他努力多年都过不上的好日子。

        自己辛苦多年，寒窗苦读才考中了秀才，结果就因为他自己的一切都毁了。

        想到这里，戚青峰心中恨意更浓，可是他不能将自己的恨意表露出来，他现在已经一无所有了，唯一能靠的就只有戚妄了，如果他能帮忙说和，又有觉得亏欠他的丞相夫人在，自己的功名说不定可以保得住。

        明明等候了没有多长时间，可是戚青峰却觉得时间好像被无限拉长，他等得心急如焚，脑子里也开始控制不住地浮现出各种各样的猜测来。

        万一戚妄不来了该怎么办？万一他

        不同意他的要求怎么办？

        这些想法刚冒出来，就被他自己给压了下去。

        不会的，戚妄不是那样的人，虽然自己很瞧不上他，但是他这人最重感情，而且他刚刚还替王招娣求情，这件事情对他来说不过是举手之劳而已，他连王招娣都能原谅，自己从未得罪过他，他应该也会帮自己的。

        “三柱。”

        就在戚青峰急得不停地在原地转圈的时候，身后突然传来一道熟悉的声音，听到这句话后，戚青峰的脸上瞬间露出了一抹喜色来，他也顾不得那不中听的三柱，急急忙忙地转身看了过去。

        “二哥！”

        戚青峰从未如此亲热地叫过戚妄二哥，此时他的神情异常激动，三步两步来到了戚妄的面前，急切地说道：“二哥，现在只有你能帮我了，求求你帮帮我好不好？你也知道我读书有多么辛苦，这些年来我吃了无数苦头才有了如今的功名，求你帮帮我，别让县令大人革除我的功名。”

        他满脸恳切地看着戚妄，眉目间不由得露出了些许卑微之色来。

        戚妄看着这样的戚青峰，并不言语。

        过去的戚青峰读书的花用有一大半都是原主赚来的，原主对待这个弟弟可以说是掏心掏肺，无怨无悔，但凡有什么好东西，都会留给他一份，后来他去京城赶考，原主立马辞了工作，甘愿当个小书童鞍前马后。

        可是戚青峰从未瞧得起原主过，在不知道原主真实身份之前，戚青峰瞧不起这个当帮工的二哥，觉得他卑贱无比；知道了他的真实身份后，戚青峰害怕他的身份暴露，引起不必要的麻烦，便干脆利落地弄出了一场意外，杀死了原主。

        就是这样的一个人，在原剧情之中竟然还落得个好下场……

        想到原主记忆之中那个始终高高在上的男人，再看看现在这个面露卑微之色的戚青峰，若不是亲眼所见，很难想象他对着戚二柱这个他向来瞧不上的男人还能露出这副样子来。

        戚青峰很快就把自己的诉求说完了，之后他便眼巴巴地看着戚妄，等待着他的回答。

        面对着对面那双充满希冀的目光，仿佛他的光明未来全都在戚妄的一念之间，戚妄突然便笑了起来。

        “戚三柱，你凭什么认为我会帮你？”

        充满讥讽的声音在戚青峰的耳边响了起来，他整个人如遭雷击，不可置信地看着戚妄，似乎不敢相信自己听见了什么。

        他怎么可能用这种语气对自己说话？

        然而接下来戚妄的嘲讽便如同潮水一般铺天盖地席卷而来，直面戚妄嘲讽的戚青峰险些窒息。

        “就凭着你娘和你做的那些恶心事情，我不报复你就该谢天谢地，你居然求到我这里来，是嫌弃自己死的不够快吗？”

        “戚三柱，我现在这么叫你，你怎么不说话，没反应了？是因为没底气了？还是觉得现在这名字不卑贱了？你若是真有骨气，来求我做什么？”

        “你是不是当我是个傻子，之前在公堂外面你那么逼迫我，想让我帮你那个犯了罪的娘，结果现在转头就让我去帮你，你凭什么？凭你脸大不成？”

        “你知不知道你们是怎么落到这一田地的？是我做的。”

        看着勃然变色的戚青峰，戚妄勾了勾嘴角，脸上露出了一抹充满恶意的笑容来。

        “是我让人假扮道长去骗了王大宝，所以他才去县衙状告你娘，你们一家落得今天这种田地，都是我一手造成的。”

        戚青峰满脸震惊地看着戚妄，脱口而出道：“不可能，你这么蠢，怎么可能是你做的？”

        他不相信，怎么可能会是他做的？他这么蠢，这么笨，怎么可能算计这么多？

        戚妄似乎嫌戚青峰刺激不够多，又继续说了下去：“你向来瞧不上我，觉得我大字不识，什么都不知道，倘若我告诉你，我清楚地知道若是嫡系亲人犯罪，那他的功名就会被革除，所以我才设计了这一切。”

        “你不是一直自傲自己的秀才身份吗？你不是觉得自己一定可以平步青云，考中举人，进士，最后入朝为官吗？我偏不让你如愿，由举人变成一介白身的感觉如何？”

        “你肩不能挑手不提，被革除了

        功名后，连教书都不成，以后你大概只能靠着抄书度日，过去你不肯抄书给自己攒银钱读书，不过以后你唯一能靠的就是这门手艺了，看在兄弟一场的份上，我祝愿你靠着抄书可以养家糊口……”

        戚妄的话还未曾说完，赤红着眼睛的戚青峰便经不住刺激，朝着他扑了过来。

        “我杀了你！！！”

        他的人生被自己向来看不上的人给毁了，戚青峰哪里还能忍受？此时的他已经彻底失去了理智，满脑子想的都是要让戚妄付出代价。

        他苦读诗书十年，受了数不清的苦，遭了数不清的罪，这才得了秀才功名，但是现在一切全都被毁了，他哪里能承受得了这样的打击？

        许是因为愤怒带给了戚青峰力量，原本只是个手无缚鸡之力书生的戚青峰将戚妄扑倒在地，双手死死地掐住了他的脖子。

        “我杀了你，我要杀了你！！”

        然而戚妄的眼神却异常平静，看着他的眼神充满了浓浓的讥讽之色，仿佛在嘲笑他胆小如鼠，不敢对他下手一般。

        脑海之中名为理智的那根弦儿彻底绷断了，戚青峰的嘴里发出了高亢的尖叫声，掐着戚妄脖子的手越发用力，此时的他神色狰狞，一副食人恶鬼模样，任凭谁看了都不会怀疑他想要杀了戚妄的心。

        “你干什么！”

        守在外面的衙役听见了这边的尖叫声，急匆匆地赶了过来，当看到戚青峰掐着戚妄这一幕的时候，那衙役吓得魂飞魄散，他飞一般地冲了过来，一把掀翻了骑坐在戚妄身上的戚青峰。

        “戚少爷，你没事儿吧？戚少爷你别吓我！”

        此时的戚妄已经被掐晕了过去，他的脸色煞白，嘴唇乌紫，出气多进气少，眼看着就不成了。

        衙役吓坏了，是自己去请戚妄出来的，如果他真出了什么事情，自己这条命怕是保不住了，他顾不得被甩在一旁的戚青峰，急急忙忙抱起戚妄就朝着县衙后院冲。

        “出事儿了！救命啊！戚少爷被人掐死了！！”

        戚青峰被那衙役掀翻出去后，直接撞到了旁边的墙壁上，身上的疼痛感拉回了他的理智，听到衙役的叫声，他以为自己真的掐死了戚妄，顿时吓得肝胆俱裂。

        若是自己真的失手杀了人，一个秋后问斩是跑不掉的，他还年轻，他不像死！

        戚青峰吃力地从地上爬起来，跌跌撞撞地朝着巷子外面跑去，此时的他满脑子就只有一个念头，他绝对不能被抓住，他要活下去，他绝对不能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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