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四十八章

　　腾蛇的童年。
　　“张腾！张腾！你去哪里？你给我回来！你爷这就不行了，你还要去网吧打电脑吗？！”
　　隔壁大正叔气急败坏得喊着，瘦骨嶙峋的十来岁少年头也不回得冲出了院子。
　　留下院子里一群乡里乡亲七嘴八舌窃窃私语。
　　“哎……这孩子没治了，迷到电脑里了。”
　　“他爷对他这么好，有两个馒头给他一个半，没想到这小子这么没良心……”
　　“电脑害人啊，这孩子上了瘾了。”
　　破败不堪的旧草房里，木床上的老人半睁着浑浊的双眼，艰难得呼吸着。
　　大正叔一脸的恨铁不成钢：“老张伯，你也看到了，张腾这孩子毁在电脑上了。您都病成这样子了，他还要去网吧……简直是作孽啊！”
　　床上的老人艰难得翕动着嘴唇，沙哑无力得吐出几个字：“腾……还小……还小……”
　　床边上，林大娘咬牙切齿：“哎，真是小没良心的，爷爷都这样了都不能离开那个电脑，看来跟他爹一个样！”
　　屋子里七嘴八舌得议论着，床上的老人无神地看向焦黑破败的屋顶，浑浊的眼角滑下一滴苍老的眼泪。
　　网吧里，十二岁的张腾交了仅有的四块钱网费，开了一台两小时的机子。
　　腾蛇：“青帝，我需要钱，我想接单。”
　　青帝：“接单可以，但是你没有银行账户，客户付的钱打不到你手里，这怎么办？”
　　腾蛇：“我爷爷病了，急需要钱。你帮帮我。”
　　对面的青帝迟疑了半晌：“你能找到一张银行卡吗？随便谁的，你先用来收款。我先把钱打给你，你有时间再上线完成任务，佣金打到我的账户。”
　　腾蛇：“谢谢你青帝！我手里有爷爷的银行卡，你先打给我吧！我日后接任务还你。”
　　青帝：“我现在已经转给你了。你先忙吧。”
　　小小的男孩在网管一阵鄙视和白眼中退回了两块钱网费，又快速得向家里跑去。
　　硬硬的银行卡攥在他的手里，那里面已经有钱了，他可以送爷爷去医院了，而不是像那些看似热情的邻居，任由爷爷在床上慢慢死去。
　　爷爷！再坚持一下……再等我一下！
　　“我回来了！爷爷！爷爷！”张腾抑制不住得满脸兴奋，他压根顾不及看院子里其他人的反应，一头扎进爷爷睡的堂屋。
　　“爷爷！我们有……”
　　后面的话在他的喉咙里戛然而止。
　　破旧的木床上，大正叔正在往爷爷的脸上盖上刺眼的白布。
　　我们……有钱了……
　　大正叔回过身来，一掌掴到了张腾小小的脸上。
　　“葬良心的狗东西！你爷临死都在喊你的名字！你爷死不瞑目！”
　　张腾瘦弱的身体被这重重的一掌打翻在地，但是此时他完全感觉不到疼痛，只觉得整个世界骤然变得安静得可怕，一屋子人对他的指点责骂也变得渺远模糊……
　　爷爷，他已经走了……
　　他在这个世上，再无一个亲人了……
　　帮忙撕孝衣的婶子将一团白布重重得砸到他的脸上，整个房间的邻居相亲开始有条不紊得张罗丧事，有人点蜡烛，有人点香，有人自发得去烧热水……张腾木然得看着脚下的一团白布，是的，这些人，在爷爷还有气的时候就准备好这些寿衣白布了。
　　却没有一个人愿意借出点钱，送他去医院。
　　丧事简单却漫长，张腾觉得自己的五感都已经麻木。似乎任何一个认识的不认识的，不当面骂他几句，都不算来参加过这场丧事。
　　好像对他骂的越狠，越恨铁不成钢，越能表现出自己跟老张伯之间的交情。
　　可是老张伯活着的时候呢？你们在哪里？有没有送来一口米？一块钱？
　　张腾很想和所有人大骂一架，但是他的嘴巴没有力气，连呼吸都觉得疲惫不已。
　　老张伯下葬的当天晚上，整个村子就再也没有见过张腾这个人。下葬之后没有人喊他到自己家里吃饭，没人问他一句以后的打算。
　　再说，这样为了打电脑连爷爷的最后一面都不见的人，去了哪里，谁又会真正关心呢？
　　……
　　离开村子的张腾什么都没带走，只带了一张银行卡，那是他在爷爷生前用爷爷的身份证办的。
　　他来到了城市，取出了青帝借给他的钱，租了一间小屋子，买了一台电脑。
　　他开始正式在平台上接任务了。
　　起初只是些小任务，慢慢得难度越来越高。
　　不接任务的时候，他就喜欢玩网络游戏。在游戏里，他是纵马驰骋的伟岸刀客，强壮，凌厉，侠骨柔情。
　　最重要的是，因为他的强大，身边聚集了一大批热情如火的朋友。
　　他们组队任务，组团打BOSS，挨个为大家刷装备，聊天、胡扯、吐槽工作和生活。
　　渐渐地，一个红头发的奶妈引起了他的注意。
　　奶妈的网名叫做九里桃花，大大咧咧快人快语。第一次见面的时候就大大方方道：“哇，你这个刀客好强力啊！抱准你这个大腿以后铁定游戏不愁了。请和我结婚吧！”
　　屏目前的张腾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回答。狭窄的租房里，屏幕闪烁的彩色光线映在他苍白瘦削的脸上，他景感觉有点不知所措。
　　虽然他没有答应，九里桃花还是跟定了他，她为他加血，主动和他一起做任务，一上线就申请组队，像是他的跟屁虫。
　　久而久之，出双入对的两个人被所有人都默认为是游戏里的情侣了。
　　当然，张腾自然也拿她当成了自己人。
　　当刷出了奶妈职业的装备，张腾总是二话不说优先分给九里桃花，或者遇到欺负她的战争玩家，张腾也总是首当其冲，第一个冲过去将对方叫训一顿，为她报仇出气。
　　就这样，两人在游戏里朝夕相伴得过了四个年头。
　　终于，在一个物业十二点过后，九里桃花喊张腾去一处游戏里风景最美的地方。
　　九里桃花：腾蛇，今天是我十八岁生日。
　　腾蛇：恭喜成年。生日快乐。
　　接着，游戏公告栏里高亮显示了一条腾蛇发出的信息，直接闪亮全服那种。
　　系统：玩家腾蛇豪掷千金为博美人一笑，向九里桃花赠出蓝色妖姬999朵，并附赠腾蛇的一句祝福：生日快乐。
　　一时间，整个游戏频道瞬间炸开了窝。
　　“哇，腾蛇老板大手笔啊，这一个道具顶我一身装备了吧？”
　　“这是终于要求婚了吗？这两人在一起玩好久了，我没记错的话足足四年了吧？”
　　“这是现实情侣吗？还是游戏CP打算现实碰一碰？”
　　“讨厌厌~伦家也好想要蓝色妖姬~”
　　……
　　队伍频道，九里桃花缓缓打出一行字。
　　九里桃花：谢谢，这祝福很华丽。
　　腾蛇：你喜欢就好。
　　九里桃花：腾蛇，我们在一起玩了四年了，我从没听过你的声音，也没见过你的照片。可是我就是喜欢和你在一起，你说这是为什么呢？
　　张腾看着屏幕，细细得沉思了一会。
　　腾蛇：可能因为我是坦克，你是奶妈吧。我们彼此配合，互相需要。
　　九里桃花：呵呵，傻瓜，游戏里坦克这么多，你见过我喜欢追着谁组队吗？我可能真的喜欢你了。
　　腾蛇：……
　　九里桃花：腾蛇，你喜欢我吗？
　　张腾突然觉得自己的心脏咚咚咚得像是装着一只活蹦乱跳的兔子，面颊也变得特别烫。一双手指停在键盘上像是生了锈，完全不知道怎么回答。
　　屏幕上，红头发的奶妈见他久久不回应，再次发出了一句话。
　　九里桃花：要是不喜欢，我们就这样算了吧。
　　说着转过身去。
　　张腾下意识赶紧敲了三个字发了出去。
　　腾蛇：我喜欢！
　　面前的女孩瞬间转过脸来，一头扑进了高大刀客的怀里。
　　九里桃花：我就知道你是喜欢我的！为什么不早说！为什么不跟我表白？哈哈哈，现在我先表白了，你就是我的人了！
　　一瞬间，巨大的幸福感将张腾紧紧得包裹在中央。
　　像梦幻的棉花糖，像绚烂的肥皂泡，又像毛茸茸的小猫咪，将他整个人抬得飘飘渺渺，甜蜜非常。
　　九里桃花开始热情如火得和他商议见面的事，聊天的内容也从原来的游戏变成了自己的现实情况。
　　她的装备很好，在门派排行榜上一直占据着前十的位置，想来家境也是十分殷实的。当她开心地谈论起见面的穿搭时，张腾陡然觉得紧张了起来。
　　这几年来，他蜗居在租房里几乎不怎么出门。
　　皮肤由于常年不晒太阳呈现出病态的苍白色。他的衣服杂乱得堆在破旧的衣柜里，他只会在衣服实在不能穿的情况下才出门买一件，而且是能穿保暖就行，从没在意过好不好看。
　　而九里桃花，她会喜欢怎样的自己？
　　约定的日子一天天靠近。
　　他走出了房子去理了发，认认真真得洗了澡，又去成衣店买了两身新衣服。虽然也不知道自己穿上好不好看，但是店员却信誓旦旦，说他换了衣服简直风度迷人。
　　他永远也忘不了，那个热情如火的马尾女孩从到达口出来看到自己第一眼时那个惊讶的眼神。
　　女孩很漂亮，一身休闲装时尚而得体，浑身上下洋溢着健康的青春活力。
　　张腾感觉自己的心脏跳到了嗓子眼，按照她之前给的提示，径直走到了她面前。
　　“你好，你是九里桃花吗？”
　　女孩张大了惊讶的嘴巴，脸上是赤裸裸的错愕。
　　“你……就是腾蛇？”
　　张腾瞬间感觉不知道该把自己的手脚往哪里放。
　　女孩缓了缓错愕，略带尴尬得打量了他一眼：“你这身西装……似乎不太合身……”
　　张腾觉得面颊腾的一下子火辣辣的烫了起来，他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女孩却转而露出了大方的笑容：“好吧！我还以为你现实要更壮一点，看来是因为你游戏里玩得刀客太壮，我自己脑补过度了。哈哈哈。”
　　接下来的一整天，张腾都觉得自己像被带进大观园的刘姥姥，跟在马尾女孩的身后亦步亦趋，完全不知道自己下一步该干嘛。
　　女孩自己搜索了餐厅，又自己选择了想去逛一逛的地方，又自己定好了酒店，然后买了回程的机票。
　　送她登机时，女孩十分真诚地伸出了自己的手。
　　张腾犹豫了一下，还是学着商务人士的样子握住摇了摇。
　　九里桃花：你现实的样子和我的想象差距太大了，抱歉，我没有想到会是这样……
　　张腾：额……没……没什么……我之前也没说过。
　　九里桃花：看起来你特别的宅，极少出门，对吗？
　　张腾：嗯……
　　九里桃花：我想……我们可能不合适吧……十二分得抱歉，打扰到你……
　　张腾鼓起所有勇气抬起头来：没有，是我该谢谢你，给了我这次机会。你就像一颗暖人的小太阳，而我……我连无光的星星都不算……
　　九里桃花：我喜欢阳光乐观的男孩，对生活对世界都有新鲜感和热情，我自己就是这样的人。
　　张腾：对不起，让你失望了……
　　九里桃花再次露出一个大大的笑容：你在游戏里还是会继续罩我的吧？你罩了我四年，谁欺负我你就帮我欺负回去。
　　张腾终于也笑了出来：必须的！只要有我在。
　　女孩就这样，摇曳着活力四射的马尾，消失在了登机口，留下他穿着不得体的西装，在人来人往的机场怅然失神。
　　这便是他无疾而终的第一份感情经历了……
　　张腾经常回想当时自己对九里桃花的感情。若说自己不喜欢她，那铁定是假的……可是自己的那种感觉是爱慕吗？他完全不知道……
　　他从没想过怎样开始去和一个女孩子恋爱，没想过一个朋友过来拜访自己应该做哪些准备，更没想过如果眼前站了一个活生生的人，自己改和他聊些什么，做些什么……
　　一切都是懵懵懂懂，一切都没有头绪。
　　再往后啊……
　　游戏里的九里桃花也慢慢和自己疏远了起来……她，其实也没有那么需要一个刀客的保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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