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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五十一章


  那一年他们才多大?

  卿砚九岁,王弘义十二岁。

  他们坐在在燕王宫的柳树荫下,王弘义手里捧着一只锦盒,里头装着一只金钗,一只银冠。还有许多旁的小玩意儿,零零碎碎,但都精致无比,难掩华贵。

  “卿砚,我从今往后就去御前贴身伺候主上了,王宫里所有的太监都得听我的。”

  小小的卿砚抱膝坐在他身边,看着他手上的锦盒问道:“这些都是主上赏你的吗?”

  “是啊,主上说了,我是他见过最能干最机灵的,日后一定会很有出息的。”

  卿砚笑得连眼睛都眯缝起来了:“那我便等着你的出息,不过公主马上就要成婚了,我得跟她去魏国了。你如果实在等不到我回来了,这盒子里的东西,送别人也成。”

  “公主于我有知遇之恩,此行山高水远,我不能让她一个人孤苦前去。”

  王弘义的脸上闪过了一丝小小的失落,随即又赶紧摇了摇头:“我当然等你回来,你都不嫌弃我是个太监,我怎么能因为你对公主的忠心而抛弃你?”

  卿砚眼眸里仍噙着笑,将自己的手覆上了他的。

  她从小就在这宫里长大,最初是在御膳房里做洒扫洗菜的小宫女,王弘义那会儿虽说比卿砚好过些,可也只是燕王身边一个奉茶的小太监,左不过能帮着上头的太监们做些杂活儿,多得几个赏银。

  两人年纪都小,又都孤苦伶仃。王弘义常常跟着大太监来御膳房传膳,一来二去的,与卿砚熟络了起来,也多照顾她些。

  卿砚后来被冯箬兰瞧上,成为了公主的贴身婢子,这才也算得上是苦尽甘来、出人头地了。

  这么多年,她看尽了宫中的人情冷暖,日日瞧着后宫里的那些妃子们为了争一个男人而头破血流,费尽心机。

  可那个男人呢?胸怀天下,心系百姓。却不曾见他真正把哪个女人放在心上,不曾见他回应过哪个人的真心相待。

  于卿砚而言,这个王宫是冰冷的。唯一的温暖,除却现在对自己极好的冯箬兰,就只有自小就默默关心自己的王弘义。

  也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彼此的那份感情从抱团取暖、惺惺相惜,到了后来的真情实意、非君不可。

  宫里把他们这样的关系称为对食。

  一辈子不能有夫妻之实,共用碗盘,搭伙过日子而已。

  太监倒是没法子了,可那些小宫女儿们,大多都还怀着一个出宫寻个好人家、过正常日子的美梦。

  若说哪个宫女还没到出宫的年纪,便被太监瞧上,结为了对食,旁的宫女多半会嘲笑她饥不择食。

  偏偏卿砚打小儿就不觉得这是什么不光彩的事儿,两个人,两颗心,从懵懂无知到情窦初开,就那么紧紧地贴在了一起。

  她是公主最宠爱的婢子,明面儿上自然没人敢说什么,可她知道,她与王弘义的关系,早就被人在背后传得神乎其神了。

  但这种事儿,冷暖自知。她只要知道自己幸福,管旁人那些没用的唾沫星子做什么。

  卿砚的小手轻轻捏着王弘义的指节:“太监又如何,还不是与别人一样,都是两只眼睛一个鼻子。只是从小比旁人多吃些苦,倒也比他们多会疼人些。”

  王弘义回握住她的手。

  他从前听人讲那些才子佳人成双成对的故事,只觉得自己可怜。从踏进宫门的那一刻起,他以为自己是这辈子都没有机会去体会那样的感情的。

  可没想到上天待他不薄。

  身边这个叫卿砚的小姑娘,聪慧懂事,机灵可人。

  她放在他身上的那一颗心,更是时时刻刻都热气腾腾、无比温暖。

  宫墙里的老柳树立在他们二人身后,静静地低垂下它巨大的树冠。

  它好像在俯视着这一对男女,俯视着这片它守候了几十年的王宫大地上出现的,难得的真情。

  这是一段在别人眼里畸形,可在他们自己眼中,纯净而美好的真情。

  王弘义成为燕王跟前的大太监这一刻,更是兴奋难耐。他甚至已经开始计划,多攒些钱,在宫外买一座小宅子,等卿砚二十五岁出宫,便将家安在那里。

  一想到日后能有一个家,家中能有一个等候自己当差回去的人,他只觉得这一生都有了盼头。

  可没想到,他欣喜地抱着受了赏赐的锦盒来找卿砚的时候,得到的却是公主即将远嫁和亲,卿砚必须随行的消息。

  王弘义有短暂的失落,可听到他的小姑娘依然那样热情而充满期待地说,二十五岁之后还能回来的。随即又与他说出了刚才那番话,他忽然觉得好事就该多磨,等等也无妨。

  卿砚见他发愣,伸手“啪”地一声将他打开的锦盒关上,托着腮,与他认真商量似的:“那可说好了,你得等我从魏国回来,不许瞧上别人。这金钗银冠,是给我的聘礼,你先替我保管。”

  身侧的人淡色的薄唇微抿,轻轻揪了揪她的小辫子:“好,我等你,那你也不许看上别人。”

  静静坐了许久,他忽然又转头去问:“什么时候走?”

  “四月十六。”

  公主出嫁那日,宫墙内外,满城春色。

  卿砚和穿着嫁衣的冯箬兰坐在同一辆马车上,行出宫门,忍不住掀开帘子往后瞧。

  她果然瞧见城楼上有个人影儿,正立在朝阳里,努力地冲她挥着手。

  人影儿越来越小,卿砚的心也越来越空。

  冯箬兰抬起一只戴了沉重首饰的手,轻轻笑着去抚摸她的发,调侃道:“真羡慕你啊,我连我的夫君长什么样儿都不知道。你这丫头,这副样子哪像是主动跟来的,让人瞧见了,倒还以为是我硬拉着你跟我一块儿走呢。别难过了,等在那边儿安顿下来了,我就找机会放你回来。”

  她从不歧视他们这段感情,也才让这份情在卿砚心中一直纯净。

  以至于很多年后的今天,斯人已逝,可再回想起来,卿砚依然感激冯箬兰对这段感情所表现出来的态度,还有她对自己说过的每一句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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