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朵纸玫瑰

方译把车子停在方宅的院子里。院中的松树依旧苍翠欲滴,  与往常无异。

        他拎着取好的蛋糕，长腿几步就上了台阶。

        方奶奶今天换了一身大红色的唐装,  规规矩矩地坐在八仙桌一旁的椅子上等着方译来祝寿。吴萍也换了一身大红天鹅绒的旗袍，立在方奶奶身边弯下腰帮她整理领子。

        往年都是大操大办，但方奶奶大病初愈自觉身子累得很,  就要方钢吴萍抓紧时间通知亲戚好友取消这次宴席。只他们一家人自己聚一聚,  乐呵一下象征性地吃顿饭就行。

        现在老太太虽然白发苍苍，仍一脸慈祥地笑眯眯等着自己的孙子。

        方译递上蛋糕和自己挑选的礼物,  方奶奶笑着应下,  又冲他身后左顾右盼,  抬头不解：“今天钟斐怎么不来？”

        虽然两个人别别扭扭，可是钟斐作为方奶奶唯一亲孙子的儿媳妇，在这么重要的日子里也不出席露面，实在是太不应该了。

        吴萍怕方译为难,  连忙冲上前去,  抢在他开口之前向老太太解释道：“这不是还闹着别扭呢？”

        说着，她嗔怪地瞪了方译一眼,  替钟斐开脱道：“一会钟斐还说要给您打电话呢,  都怪这个死心眼孩子，也舍不下脸面去劝劝钟斐。”

        方奶奶不满地瘪嘴，脸上的皱纹愈发沟壑明显，可是又无可奈何。

        如果吴萍主动给钟斐打电话提出要她打电话问候，那么钟斐一定会照她的要求做。她就是这样，仿佛没有他也可以和他的家里人相处的很好。

        可是两人都已经离婚了,  前妻打电话问前夫家人好，可怕又怪异。方译耸耸肩，不为所动。

        见方奶奶不再追究，吴萍看着相对无言的祖孙二人，笑眯眯地打圆场：“方译回来了，那我们就开饭吧？”

        方译搀扶着方奶奶坐到餐桌的一边，等他帮方奶奶整理好餐巾时，方钢也洗好手坐在自己位置上，吴萍带着家里的阿姨把早就准备好的饭菜纷纷端上来。

        方奶奶看到白色的砂锅里盛着煮好的鸡汤，就要吴萍给她盛上一碗。揭开砂锅的盖子，顿时香气扑鼻，浓郁的鸡汤味道瞬时间充斥了整个餐桌。

        方奶奶拿到鸡汤就着小勺喝了一口，啧啧嘴，又放下了手里的碗，一脸失落地摇了摇头。

        方钢感受到妻子的眼色，小心翼翼地试探问道：“这是怎么了？大喜的日子怎么又伤感起来，是这鸡汤不好喝？那就把这锅鸡汤撤掉。”

        “不是不好喝。”方奶奶拿着汤勺，慢慢地扒拉着碗底的几块，突然叹了口气，“只是想到那天喝人家小斐做的鸡汤，想不到我老太太这么大年纪，还能享受到孙媳妇的孝敬。”

        她说着说着，浑浊的眼泪顺着皱巴巴的脸颊汩汩流下，又滴落在碗里，吧嗒一声格外引人注意。

        “哎呀，妈妈，今天是好日子，怎么越说越伤感了。”吴萍无力阻止方译离婚，方奶奶这一哭，也勾起了她的伤心事，劝着方奶奶，她的眼眶也红了。

        方奶奶接过吴萍手里递过来的纸巾，在脸上胡乱地揩了一下：“我知道，你们年轻人流行自由洒脱，过不下去就离婚。可是方译啊，钟斐是个好姑娘，奶奶不想让你错过。”

        她抽抽鼻子，又说道：“这本来是你爸爸妈妈烦心的事情，可是奶奶也多少听到一些。我们这个年纪的人，什么事都经历过了，什么人都看过了。希望你好好把握住机会，不要伤害了真正爱你人的心。”

        直到方译驱车离开在回家路上等待红绿灯的时候，他还在想方奶奶的话。

        车窗外夜幕已近，排列整齐的路灯相应无声的号召一一亮起。在飞速的车里看去，一切灯光都幻化为光和影的瞬时交替。光怪陆离的世界最终缩成一小团，投影在车窗上，形成一个俊美男人眉头紧锁的倒影。

        方译在自家停车位上停好车子，准备下车，忽然副驾驶座上的手机响了。他一边悠闲地解开安全带，一边伸手捞过手机看来电显示。

        看到屏幕上不停跳跃的“宋曼欣”，他轻轻地倒吸一口气，犹豫纠结之下还是不情愿地接了电话。

        “方译，你为什么不接我的电话。今天你知道我给你打了多少个电话吗？”宋曼欣急切的声音在他的耳边像春雷一般炸开，震得他赶忙把手机拿离耳朵。

        他当然知道今天宋曼欣多么焦急地给他打电话，在他开车回方家的时候，手机铃声就像魔咒一样叮叮咚咚响个不停，念着之前的情分他才只把手机静音，没有把宋曼欣的电话号码拉入黑名单。

        谁成想从方宅出来的时候，他随意一瞥竟然发现宋曼欣竟然给他拨打了三十多个电话。

        方译天生爱自由，就算是结婚之后，钟斐也不可能连续打电话来催促他，更不要说是三十多个电话这么让人窒息的事情。

        “那你给我打电话有什么重要的事吗？”方译薄唇轻启，冷冷开口，言语之间浸染着自己浓浓的不满。

        宋曼欣善于察言观色，从方译的语气里感受到他的不耐，于是主动放柔自己的声音，唯唯诺诺的说道：“自从上次医院一别，我怎么也联系不上你，我想和你重新开始。”

        方译干笑两声：“重新开始？我不想。”

        “为什么？”宋曼欣花容失色，声音也因为失控而变得颤抖起来，“你说过你永远爱我一个人的。”

        “恋爱时候，浓情蜜意自然山盟海誓。如今我们分手，我又经历了婚姻，事情自然大不相同。你又何必把这两件事情摆在一起。”

        “难不成你心里真的有了钟斐？”宋曼欣因为这一认知彻底歇斯底里起来，“你说过你是不情愿才娶她的。”

        方译低笑：“是，对于娶她这件事情，我确实是不情愿地。”

        他像中学生上课被语文老师叫起来回答人物分析一样，严谨地一一分条作答。“可是她也有很多优点，会照顾家人的情绪，积极上进，善良勇敢。”

        “她会因为我奶奶生病，自己主动在病床前伺候。”

        “她会因为担心我喝酒晚归而在沙发上等到睡着。”

        “每次我想吃什么她就会去买食谱照着做，不知道失败多少次，才能勉强做出合格的饭菜。”

        “我想上一次见面，我已经把话说得很明白了。”方译把手机换到左手，伸出右手食指饶有兴趣地戳着车内摆件的肚子。

        圆鼓鼓的熊猫下面安着一小节弹簧，车子移动时，弹簧微微颤动，带引熊猫上下波动。如今拿手指戳动，熊猫也大幅度摇摆起来。

        钟斐选的小摆件，和她本人一样傻乎乎地泛傻气。

        “我再重复一遍，我不喜欢你，也希望你不要再纠缠。”方译眼里泛着笑意，嘴巴却冷冷地说道。

        “为什么？你现在离婚了我们就可以好好的在一起。”宋曼欣仍然揪着方译这根稻草不肯放手。

        “我很感谢你带领你的团队跟我合作，”方译默默收回自己的手，慵懒地靠在座位上，“可是我们的关系只可能止步于合作伙伴。”

        宋曼欣听到这话，泪如雨下，抽抽搭搭地哽咽道：“是因为当初我背叛了你吗？你当时说，只要我愿意回来，你还是愿意接纳我的，不是吗？”

        方译闻言嗤笑一声：“是啊，可是你还是选择跟着你的导师男友出国读书，大好的光明前程比我这个初恋男友强很多。”

        “我实在没有办法，你知道我必须特别努力才可以配得上你，如今我有了地位和身份，我想回来找你。你忘了吗，我们从高中未曾谋面就开始写信，这么多年感情积累你都忘了吗？”宋曼欣哭得梨花带雨，不断地提起她和方译的过去，渴望勾起方译对于过去的回忆。

        “年少的时候，总以为世界非黑即白。后来长大了，也就明白自己年少时候的眼界看法实在是肤浅鄙薄。当初的我很喜欢你，不过也是当初了。”方译推开车门走下车子，一步一步踩在回家的楼梯上，“十几岁的事情就应该被遗忘在十几岁，劝你好自为之。”

        推开家门，方译冲着空空荡荡的屋子轻轻喊了一句：“我回来了。”

        可惜还是没有人回应他。

        他把钥匙随手放在储物柜上，皮鞋被胡乱地踢掉后东倒西歪躺在地毯上，再也没有人怒气冲冲地过来帮他收拾，那人每次都害怕他的冷言冷语，一句重话也不敢讲，只是软着嗓子细细抱怨道：“怎么又是这样？”

        他觉得自己有一点想念钟斐在的时候了。她不喜欢黑，一个人在家的时候也总喜欢把客厅厨房卫生间卧室以及露台的灯通通打开。

        每次他晚归回家，绕着住宅区门口的花坛开车时，昏黄的路灯浅浅地照在回家的车上。车里的人一抬眼就能看到家里露台的灯在独自发着光，心里便有了底。

        原来他早就在潜移默化的日常生活习惯里，把钟斐划归成了生活的部分。现在把这一部分生生挖去，生活就有了空缺和裂纹。

        作者有话要说：各位读者小天使  送上今天的更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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