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关于我乌龙

利威尔把基斯牢牢绑在椅子上。这本来是格里沙家用来绑牲口的绳子，现在被他结结实实捆在了基斯身上。基斯刚才被他踩了后脑勺，大门牙崩掉了一个，现在嘴上全是血。

        卡尔拉也未能幸免。利威尔丝毫没有怜惜一个产后妇人的心，毫不留情地给了卡尔拉和基斯一样的待遇。两人的手被反绑在身后，卡尔拉抱不了艾伦，利威尔就把艾伦随手放在了卡尔拉的膝盖上。

        卡尔拉一动不敢动，就怕艾伦掉下去。

        基斯的脑袋七荤八素，但还能勉强保持理智。他垂着头坐在椅子上，抬眼看着利威尔，问道：“你们到底是谁？想干什么？”

        说实话，基斯现在有点搞不明白这两个人了。如果他们的目标是他，那还解释地通，毕竟他这个身份多少不受上层的待见；但是这两人——尤其是那个主事的女人，一看就是冲着格里沙来的，基斯感到很困惑。

        为什么这两个一看就穷凶极恶的人要和一个小医生过不去？

        利威尔站在门口，两眼一直看着窗外。从那个女人带着格里沙出去，他就一直是这个姿势。基斯看了一眼一旁六神无主的卡尔拉，对利威尔说道：“你们是雷斯垂德派来的，还是中央宪兵的人？”

        利威尔的头终于转过来了，他上下把基斯打量了一番。半晌，他嗤笑了一声：“哦，调查兵团。”

        基斯不明所以，不太明白这个人在说什么。

        听了他的话后，利威尔似乎对他产生了一点兴趣。他没有回答基斯的问题，而是走到基斯对面坐下。

        “来说说你们在壁外都调查出什么了？”他问道。

        他这话的语气听起来很像一句嘲讽。基斯看着他，有点摸不准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你们不应该最清楚吗？尽是些不痛不痒的小事。”他说道。因为门牙缺了一个，他说话有点漏风。

        利威尔没说话。他看着基斯，目光幽深，不知道在想什么。“你们见到了很不一样的风景吧？都有些什么壁内没有的？”

        基斯越来越不懂利威尔到底想干什么了。

        “风景不敢说，遍地巨人倒是要命，”基斯看了利威尔一眼，“不过想必你们这些缩在希娜里的也不会了解吧。”

        利威尔没说话，他的眼神在艾伦身上游移了一下，紧接着突然问道：“见到雪原了吗？”

        “什么？”基斯一脸疑惑。

        利威尔目光转回来，紧紧盯着基斯，似乎是在判断他是不是在装傻。但是基斯还真不知道雪原是个什么东西，他又莫名其妙地问了一句：“你说什么？”

        利威尔盯了他一会。他双手抱在胸前，往后靠了靠。基斯看不见他的眼睛了。

        两人的对话卡尔拉一概没听懂，不过她的注意力也没在这上面，她一心惦记着膝盖上的艾伦。艾伦这姿势明显很难受，不过不知道是不是被利威尔吓住了，他不哭也不闹，一声不吭。

        不被利威尔盯着，基斯的压力小了。他环视四周，开始想着脱身的办法。今天他纯粹是心血来潮，恭喜耶格尔一家喜得贵子的，身上什么都没带，周围也没有手下。况且出行前，他也谁都没告诉，求救这事基本不成立。要想强行逃走，他的膝盖骨好像被利威尔踹的有点错位，他还要带着卡尔拉，这事也不现实。

        何况，就冲刚才那一下，基斯心里对利威尔十足的忌惮。这些年来，他不是没有和中央宪兵那些杀人机器对上过，但是没有一个能像眼前这个身材矮小的男人一样，带给他这样强烈的体术上的压迫。虽然出奇制胜的成分多，但是即便是已做好完全的准备，基斯也没有不带立体机动装置的情况下取胜的信心。

        现在除了干耗着也没别的办法了。思来想去，基斯最后发现，他别无他法。他向窗外看去，外面什么也看不到。他非常担心被那个女人拖出去的格里沙，这么半天外面什么动静也没有……

        “壁外有人类吗？”利威尔冷不丁地问道。

        基斯一愣。他抬起头，看见利威尔不知道什么时候坐直了身子，正盯着他。他的眼神很复杂，基斯不明白他的神情。

        基斯张开嘴，想要嘲讽这个没有常识的希娜人几句，壁外怎么可能有人类？但是电光火石间，他把整件事串了起来。

        两人的发难，起因在于那个女人。而那个主事的女人，一开始就是冲着格里沙去的，况且那个女人发难时还问了奇怪的问题。为什么这两个人要跟一个医生过不去？

        他想起了和格里沙的初遇。霎时，一种毛骨悚然的感觉笼罩了他的全身。

        “……当然没有。壁外怎么可能有人类，被巨人圈养的粮食吗？”基斯说道。

        利威尔看着他。基斯有点魂不守舍，但是在利威尔面前，他竭力忍住了这种感觉。看了他半晌，利威尔状似不感兴趣地移开了目光，不再对他问东问西了。

        利威尔的问话结束，可是基斯坐不住了。利威尔的话就像一根掀起草皮的钩子，露出了草皮下无数乱爬的蜈蚣。他现在心乱如麻，似乎胃里有火在烧。格里沙的来历是长在他心里多年的瘤，现在，这颗瘤似乎有了一点点来历可循，他迫不及待地想要抓住这从天而降的线索。

        他想继续试探利威尔，但是利威尔站了起来，又走到了窗边。

        卡尔拉这时转过头，她冲着基斯轻轻眨了眨眼睛。基斯顺着她的目光看去，发现在桌子底下，有一把裁剪衣服用的剪刀。

        可能是之前给艾伦裁小衣的时候不小心碰掉的。基斯明白卡尔拉的意思，他悄悄挪动腿，想去够那把剪刀。错位的膝盖骨动一动就钻心地疼，他头上冒了一头冷汗，但是没有停下脚上的动作。

        他脚尖的皮鞋头距离剪刀越来越近了。

        就在这时，利威尔突然转过了身。基斯呼吸一窒，他偏头看去，发现利威尔正眼神阴沉地看着他。

        卡尔拉的一声尖叫就卡在喉咙里。基斯咬紧了牙冠，他干脆不管不顾，脚往回一勾，就把剪刀踢到了卡尔拉的身边。然后，他不管不顾地翻倒下去，想要以此阻拦利威尔的脚步。

        利威尔皱起了眉，他抬脚想再去踹基斯。

        窗外的闪光骤然炸开！

        这猛烈的黄色闪光，几乎像洪水一样，透过窗户争先恐后涌入房间。那强光仿佛要把玻璃挤爆。卡尔拉的尖叫终于脱口而出，她条件反射想蜷缩起来，可是最后一刻她用力抬起双膝把艾伦护在怀里。基斯躺在地上，他没办法捂住眼睛，睁眼迎接强光差点瞎掉。利威尔刚好背对着窗子，但是即便如此他依然被照地微微弯下腰。

        强光散去，紧接着就是炮弹发射一样的巨大轰鸣，然后是一阵强烈的震动。

        基斯紧闭双眼，因为刺激泪流不止。他冲着利威尔大吼：“你们他妈的在壁内发射大炮？！你们疯了！！”

        利威尔没理他。他脸色惨白，一步上前，不顾那个女人的嘱托一把拉开大门。只见发出闪光的地方，一股巨大的蒸汽正在不断升起。

        他没见过大炮发射的样子，听了基斯的话，他下意识以为这就是大炮。甚至没再管那把剪刀，他头也不回地跑出屋子，向着蒸汽的方向狂奔而去。

        屋内，卡尔拉最先睁开眼睛。她也在不停流泪，可是她要确认艾伦的状况。万幸的是，艾伦被她护的很好，否则这样的强光婴儿的眼睛一定会瞎。她挣扎着看了那蒸汽一眼，不由得高呼起来：“基斯先生！那是什么？！”

        基斯挤着眼睛，他实在睁不开，就大声问卡尔拉：“你看见了什么？我睁不开眼睛！”

        “好，好像是白烟……不对，那看起来更像是蒸汽……”卡尔拉断断续续地描述着。

        身为一个调查兵，基斯实在是太熟悉蒸汽这两个字了，他下意识就是心里一咯噔。但是很快，他反应过来，这里是壁内，不可能会出现巨人蒸汽。那这白烟是什么？难不成还真是大炮？

        发出蒸汽的地方离屋子并不远，现在，整片小树林都笼罩在滚烫的蒸汽中。利威尔几步赶到，他一头就要冲进蒸汽里。

        屋子里的基斯缓过来了，他掀动着黏着的眼皮。利威尔的手指碰到蒸汽，立马灼烫出水泡。就在这两边一个就要目睹，一个就要被烫死时，异变再次发生。

        卡尔拉在生火做饭时，会用树叶扎成的扇子，给炉子扇风。宽大的扇面煽动起来，会把柴火燃起带来的烟气打散，然后消散在空气中。这日常生活中如此平凡的一幕，若是放大数倍，效果看起来竟是如此震撼。

        就好像有个力大无比的人，用力挥出一拳。他的拳锋虎虎，带起一阵可怕的飙风。这飙风就好像一把巨扇，瞬间将这蒸汽打散，在固化一样的蒸汽中硬生生凿出一个贯穿的巨洞，蒸汽在洞中缓缓堙灭。

        卡尔拉在这近乎神迹一样的景象中差点下跪，基斯瞠目结舌，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利威尔倒伏在地上。他距离事发地最近，那一股飓风吹来时，他差点被整个掀翻在地。他双手紧紧揪住草皮，用力抬起头，向着小树林身处看去。

        旁人或许会以为那是飓风，但是利威尔知道，那不是。他离得近，看清了远比飓风更加不可思议的东西。

        飓风其实只是顺带产物，真正将蒸汽打散的，是力量。

        他看到浓浓的滚烫蒸汽中，一个巨大的黑影在移动。先是一声微小的嗡鸣，然后，就好像是被橡皮硬生生擦去一块一样，那个黑影的半边身子瞬间消失。伴随着一种瓜果炸裂汁水四溅的声音，黑影缓缓倒下，与此同时，飙风产生、蒸汽弥散。

        。。。。。。

        滚烫的热血像开水一样，劈头盖脸朝我浇下来。我站在原地没动，那些血浇在身上毫发无损。不是因为我刀枪不入，而是这些血造成的烫伤赶不上我的再生速度。

        蒸汽散去，我也终于看清了眼前的景象。

        那是一堆烂糟糟的骨头和肉，堆在我面前足足有小山那么高。这些肉仿佛在沸水里过了一遍，全部散发着蒸汽，并且那些肉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消散。我上下打量了一下这一堆东西，依稀能看出来，这好像是一个人形的上半身。

        这个巨大的人脑袋都不见了半个，花白稀烂的脑浆正从烂坚果壳一样的脑壳里流出来。。在脑袋边上，脖颈的位置，一块肉正在鼓动，不多时格里沙半死不活地从里面爬了出来。

        我一步跃上这座肉山，把格里沙从里面拖了出来。在把他拖出来时，我注意到，他身上的衣服基本破破烂烂，身上的很多处皮肤也被肉山通化，二者黏黏糊糊连结在了一起。我把他硬拖出来，拉断了很多地方，不过他倒是没叫唤。

        格里沙似乎很虚弱，根本站不稳。他一出来就浑身哆嗦，一不小心，又从肉山上滚了下来。我跟着他跳下去，在他面前站定。我们身后，巨人正在慢慢彻底化成蒸汽。

        “你这到底契约的是什么恶魔？”我饶有兴趣地打量着他。我大概推测出，他的能力大概是瞬间化身成十几米高的巨人，这样一个有特色的能力我竟然没有听说过。支配的眷属绝大多数都应用于战场，他这个能力在战场上一定会大放光彩，不过我怎么一点风声都没收到？

        格里沙瘫坐在地上低着头。半晌，他抬起头，看着我像抽搐一样打摆子，下巴颏哆哆嗦嗦好几下，上下牙碰的磕拉磕拉响。好半天，他才从喉咙深处抖出来一句：“你他妈的到底是个什么东西？”

        都这时候了还跟我装傻，多少有点没意思。我看着他皱起眉，不耐烦地踢了一脚他的肩膀，把他踹翻。“装什么傻，你能不知道我是谁？”我嗤笑道，“行了，快点老实交代你是怎么来到这里的，别逼我对你动刑。”

        格里沙像被抽干了全身的力气，双眼涣散。他喃喃道：“完了，全都完了，马莱都他妈有你这样的怪物了，就算是他妈的地鸣来也完了……”

        “嘀咕什么呢。”我踢了踢他的脊背，让他翻身仰躺过来，“马莱又是什么玩意儿？我不在的这些年，你们搞出了不少花样啊？”

        格里沙瘫在地上静默了几秒，然后缓缓直起身子。他盯着我，问道：“你说什么？”

        我一挑眉，“你又在说什么？”

        “……不是，”格里沙闭着眼敲了敲自己的太阳穴，“你问我马莱是什么玩意儿？”

        “我应该知道这东西？”我抱臂看着他，“我对你们后来又成立的什么组织什么行动全都不感兴趣，你利索点赶紧交代你是怎么脱离的支配，怎么逃过我的清缴，又是怎么来到这里的。你该知道不听话的狗落到我手里是什么下场吧？”

        格里沙又陷入了沉默。就在我极度不耐烦时，他终于开口说话了。

        “你说的话我一句都不明白。”他说道。

        我几乎要被气笑了。能装傻装到这个份上他也是独一个，我踩住他的小腿，就要让他稍微吃点苦头，他又继续说起来。

        “我来自马莱的艾尔迪亚人收容区，我是九大巨人之一的进击的巨人的宿主，我在几年前通过同党的帮助偷渡来到巨壁内。我是个壁外的马莱人。”格里沙说道，“我不知道支配是什么东西，我也没有听过你的大名。”

        我站在原地没动。过了几分钟，我蹲下来，和他平视。

        “斯特莱耶你不知道？贝西姆德鲁克的猎犬你不知道？支配之恶魔玛奇玛你不知道？”我和他四目相对，两双眼睛的瞳仁没有一个错开。半晌，四只眼睛都从对面读出了莫大的震惊和不可思议。

        “……我不知道，我什么都不知道。我，我只知道艾尔迪亚的祖先尤弥尔是和大地恶魔做了交易……”格里沙翡翠色的眼睛越睁越大，瞪着我几乎要脱眶，“这么说，你其实不知道巨人之力，你也不知道马莱和艾尔迪亚？”

        我蹲在地上，两手搭在膝盖上。好半天，我呵呵了一声。

        “我至少知道迪迦奥特曼。”我说。

        很多年前，我在利贺田那里看过一部电影。她那段时间沉迷香港警匪片无法自拔，就拉着我一起看《无间道》。

        看着现实中的悲欢离合我都难以动容，何况是电影。比起警匪片，我的现实生活往往更加刺激。而我之所以能把这部警匪片记到现在，纯粹是它的剧情实在非常有意思。

        而我现在看着眼前的情况，突然有种感觉，这就好像是《无间道》中刘建明和陈永仁坐在夜市上拼酒，然后喝大了双双掉马。

        除了荒谬，就是让我笑不出来的可笑。

        我从裤兜里摸出烟，但是烟被血一淋，有点受潮，我划了好几根火柴都没点着。最后从一包烟里找出来两根还能烧着的，我都点上，递了一根给格里沙。

        格里沙赤着上身坐在地上，也没推脱，接过来深吸一口。两个人的烟气融进蒸汽里，倒也看不出来了。

        “你到底是谁？”格里沙抽着烟问我。他现在身上已经完全没有了蔑视，只有一种深深的复杂和疲惫。

        他疲惫，我更疲惫。看他这样子恐怕也是很久没动过手，好不容易正儿八经撸袖子开干，以为就是生死相搏，结果到头来却发现双方一起认错了人，现在也不知道是该哭还是该笑。我抽着烟，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

        “你先说说你吧。”我说。

        “该说的我刚才都已经交代了。”他吐出一口气，把烧了一半的烟夹在手里，“反倒是你，你看起来对巨人之力并不惊奇，你既不像是个壁内人，也不像是个壁外人。你到底是谁？或者我该问你，你到底是个什么东西？”

        我是真的不知道该怎么接，我既没必要和他解释那么多，也和他解释不清。最后，我说：“我既不是壁内人，也不是壁外人。”

        这简直就是一句屁话，但是又很符合我当下的处境。

        格里沙也没多问。他呆坐着看着香烟燃烧，又问我：“你之前问我的‘支配’，又是什么意思？”

        我自上而下俯视着他。这也是现在最让我迷惑的一点。

        从刚才的交谈来看，我已经确定，我找错人了。格里沙的身份的确不简单，可是他的不简单和我半毛钱关系没有。他对我感兴趣的事一概不知，他就是一个身份复杂的本地土著。

        可是我的直觉不可能出错，格里沙身上被支配过的痕迹我一眼就能认出，这做不了假。

        想了想，我换了个思路，反问格里沙：“你刚才说的马莱是什么？”

        格里沙张了张嘴，半晌，他长长地吐出一口气。

        “我以为我这辈子都不会再被人问起这个。”他苦笑起来，既像是在痛苦地回忆，又像是释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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