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关于我的伤口

最后，在我的一再要求下，利威尔同意先回去。

        一路上，利威尔一直死死攥着我的胳膊。他本来是想把我扶回去的，但是我坚定地拒绝了。开玩笑，就他的身高，只能把我拖回去而不是扶回去。

        法兰留下来善后。在这件事后，他逐渐入了利威尔的眼，从一个平平无奇的小弟变成了一个有点得老大赏识的小弟。

        走到楼下时，我一下子刹住脚步。

        利威尔被我拽的往后一退，抬头不满地看着我：“干什么？”

        “不行，不能上去。”我突然想起来，伊莎贝尔那小胆子，看见我中枪了一准得吓死，“小山雀会哭的。”

        利威尔愣了愣，随后皱起眉：“你说你那个小鬼？哭有什么大不了的？你不是还让她帮你处理伤口吗？”

        “我刚才忘了，她看不了这个。”我烦躁地捏了捏眉心，先不说她会不会被枪伤吓到，但在我救了她后，这小孩就开始对我依赖起来，若是看见我中枪，她一定会哭。“她一哭，我受不了。”

        我见不得女性的眼泪。这可能是源自于我对女性本能地怜悯，也有可能是因为曾经我的母亲日日以泪洗面，总之，我受不了女性在我面前哭。不论是真的由心而发，还是只是想要通过眼泪来达成目的，我即便知道这眼泪不怀好意，但是这招在我这里还是屡试不爽。

        那时人人都知道，对魔一科的最强恶魔猎人是个出了名的软心肠，大绅士，风流又多情，最见不得女人掉眼泪。若是有什么事情求她，找几个漂亮女人在她面前哭，事情一准成。

        他们又哪里知道，每次看到女人哭，那一滴滴的眼泪就是在勾起我不堪回首的往事，把我狠命往回忆的深渊里推。

        因此我总是被骗。妓女们在我面前哭，求着我为她们开香槟塔，为她们买各种奢侈品，然后穿戴整齐拿着这些东西再去找下一个买家；高官的女儿在我面前哭，求着我为她们的父亲办事，求着我处理各种脏活，求着我和她们一夜风流，然后在清晨去寻找和自己门当户对的男朋友。

        我从不是个享受背德快感的人，也不是个纵欲无度的人，但每当那些眼泪滴落，泪珠里折射的都是我那张愧疚而无能的脸，我只能拿出我能拿出的一切，祈求她们不要再继续折磨我。

        利威尔沉默了一下，他重重地“啧”了一声，然后拉着我继续往楼上走，“去我家。”他说。

        ……不，你家我也不想去，我觉得我已经好了。

        但是利威尔已经把我拉到他家门前了。我感觉如果我今天不让他亲眼看看我的伤，那他一定会跟我闹个没完。于是我妥协了，轻手轻脚进了他家。

        一进去，我就惊呆了。

        利威尔已经往屋里走了，一回头，见我还呆在原地，皱着眉说：“你傻站着干什么？”

        我环顾四周，表情复杂地看着利威尔，“我如果进去了，你确定你不会让我给你擦一个礼拜的地吗？”

        长这么大，我还是头一次见到能把没抛光的木地板擦得能照出人影来的。

        利威尔可能是想起一开始我抱怨他有洁癖的话，脸色一黑，“进来。”他对我呵斥。

        我走进去，站在客厅中央，头一次产生了手脚不知道如何安放的心情。

        利威尔瞪了我一眼，拉开椅子，对我没好气地说：“过来，坐下。”

        我坐下，利威尔在我身后顿了顿，然后低声说：“你把上衣脱下来，我会……转过身去。”

        早在一开始我迫害利威尔风评，他急着让我澄清的时候，我就发现，这家伙对这种事意外地在乎。我一开始以为他是有了心仪的对象，但是后来生活地近了，种种迹象又否定了我的观点。但是他又实在不像个有绅士风度的人，加上他今天的表现，我得出结论：这家伙可能对和自己熟悉的女性比较尊重，而且，他八成是个雏。

        我把衣服解开，把后面的领子拉低，露出伤口。“行了。”我说。

        身后一阵窸窸窣窣的响动，我感觉利威尔来到了我的背后。他只看了一眼，就对我说：“我们去地上的诊所。”

        我感觉我又开始头疼了。“不用，我真的没事。”我耐着性子说。

        “弹片在肉里。”利威尔说。

        “那你帮我取出来。”

        利威尔不动了。过了一会，他转身离开，然后很快又回来。我往后瞥了一眼，余光看见，他手里拿着纱布和镊子。

        “我要开始了。”他说道。

        你当是火箭发射呢，还“开始”。我有点不耐烦了，“行行行，你快点。”

        我不知道利威尔之前有没有处理枪伤的经验，但是他手很稳。我感觉一片片弹片从肉里剥离，无所事事地打量着利威尔家。

        说真的，这完全不像一个单身男性的居所，干净整洁地不像话。

        “你当时为什么要冲出来？”利威尔在我身后突然问。他的声音低沉，听不出喜怒。

        我在实话实说和编一个好听的理由之间犹豫了一下，最后决定实话实说，“我觉得现在的生活挺好的，如果你死了，我和小山雀就会被扫地出门。”我诚恳地说。

        利威尔不说话了，半晌，他嗤笑了一声。

        设身处地想一下，如果一个人救了我的命，在我感动的时候毫不留情告诉我：别自作多情，我救你完全是因为我自己。那我八成会一腔感动全部喂狗。虽然我觉得利威尔没多感动，但是触动总还是有的，我这时候说的这话也太破坏气氛了。于是我决定补救一下。

        “对不起，我之前明明想到了解决方案，还是知情不报，然后还抱怨你、跟你动手……这个就是补偿。”我说。

        “我不需要这种补偿。”利威尔淡淡地说。

        行吧。

        最后一片弹片被取出来，利威尔要为我缠上纱布。“等等，等等。”我赶紧拉住他。

        “你又要干什么？”他不满地说。

        “额，”我不知道该怎么解释，“你要缠纱布得一圈一圈缠对吧，所以你就得把手绕到前面来从我的胸开始缠……”

        利威尔的手触电一样松开，他猛地退后，粗声粗气地说：“你自己弄！”

        我回头看一眼，他已经背过身了。我拉开纱布，随便胡乱在胸前背后缠了几圈，然后穿好衣服。

        “好了。”我说。

        利威尔转身一看，脸立马又黑了。我一低头，看见被我敷衍缠的纱布在腰上鼓鼓囊囊一大坨。

        “你给我缠好。”他瞪着我说。

        我：“……”

        莫非他报答救命之恩的方式就是管闲事？？

        这一通下来折腾好半天，我实在被搞的没脾气了。最后勉强把纱布缠得让他满意了，我只感觉我几乎要被憋死。搞定后，我站起来就准备回去，我走到门口的时候，我听见利威尔在我身后轻声说：“雷伊，今天多谢你。”

        我的妈。如果不是实在不合礼数，我真想掏掏耳朵。我回头看了一眼，利威尔已经背对着我开始收拾一桌子的纱布棉签了。

        “没事。”我笑了一下，说道。

        在我出门的那一刹那，我感觉到我的伤口处的皮肉在涌动。等我走到自己房子门前时，我的后背已经完好如初。

        。。。。。。

        在那之后，利威尔再没提过我的身份的事，我不知道是我那次救他把他感动到了，还是他暗地里调查无果。总之，我的日子一天比一天好过起来。

        伊莎贝尔在能吃饱肚子后，身子开始抽条，显现出了这个年纪女孩特有的窜高。她的小脸圆润起来，不再是那一副吉娃娃一样的可怜相貌，脸上也显出了一点健康的红晕。不过最让人欣慰的是，她的性格也恢复成了小女孩的活泼和肆意。

        最直观的一点，这小孩在摸透我一般事事都能容忍她后，就不再对我那么客气了。

        我回到房子里，在厨房和客厅来回找了两圈，都没有找到一点能吃的东西。伊莎贝尔横躺在沙发上，把一本画满图画的书翻地哗哗响。

        “小山雀，你没做饭吗？”我忍不住问她。

        伊莎贝尔头都不抬，哼唧着说道：“没有啦，我今天和法兰去找鸟窝了。”

        我眨眨眼，坐到了她的对面，问道：“那咱们两个晚上吃什么？”

        “我在回来的路上，法兰给我买了三明治……雷伊的话，厨房里有上次没吃完的干面包啦。”她说着，又把手上的书翻了一页。

        我坐在那里看着心安理得躺在沙发上的伊莎贝尔长吁短叹，想想这小孩第一次遇见我的时候哆哆嗦嗦给我下跪，之后勤勤恳恳给我做饭，如今却能如此淡定地让我啃干面包……

        我看了一眼她小腿上的夹板，问她：“你的腿已经不疼了？都能跑去和法兰找鸟窝了。”

        伊莎贝尔得意地晃了晃她的小腿，给我说：“法兰看过了，他说已经差不多好了，这两天就能拆夹板。”

        “法兰法兰法兰，一天到晚都是法兰，”我用力搓搓她的脑袋，“那小子的医术都是我教的。”

        “我也天天念叨着雷伊啊，雷伊对我最好了嘛。”伊莎贝尔从沙发上坐起来，把头拱到了我的肚子上，一手圈住我的腰一手举起她的书，“好雷伊，帮我看看，这段话是什么意思？”

        没错，在这段时间里，我已经熟练掌握了这里的语言的听说读写，知识储备量早已超过我的老师伊莎贝尔。

        我低头扫了一眼，发现这大概是一本讲述玛利亚的风土人情的书。她指着的这一段，将的是玛利亚著名的森林——巨木之森。

        “……我们穿过一条小河，里面有一种长着黑色鳞片的鱼，这种鱼从没见过，很有可能是从壁外的河流游进来的；越过河，展现在我们面前的是一幅不可思议的景象，难以置信，这些巨大的树木可能平均高达几十米……十人难以合抱……就如同第一次仰望巨壁那样，我们被深深地震撼了，这片不可思议的森林可能也源自于那有着无限可能与危机的壁外……”我看着文字，斟酌着翻译。

        伊莎贝尔看着我，眼中闪闪发光。“真神奇，这世上真的有这样的地方吗？”

        “应该有吧。”我说，“这也不算太神奇，这个世界有意思的地方很多，比如还有火山喷发、沙漠、海洋……”

        “雷伊，你又在说你那些不切实际地幻想故事了。”伊莎贝尔朝我吐了吐舌头。接着，她似乎想到了什么，表情有点失落。

        伊莎贝尔的父亲来自玛利亚，但是她本人却从没离开过地下街。她出生在地下街，长在地下街，这辈子唯一一次离开这里，就是我带着她去找医生那次。在她醒来听说在自己昏迷时曾短暂地离开地下街，还失落了好一阵。

        “雷伊，我真想离开地下街，去这些地方看看啊。”伊莎贝尔颇为惆怅地叹了一口气。

        其实我不太能理解她想要离开地下街的心情。但我什么也没问，准备去厨房啃干面包。

        在把面包拿出来后，我颠着手里的面包，最后还是决定不要委屈我的味蕾。我决定去隔壁利威尔家混饭。

        利威尔对我的容忍程度变高了。在伊莎贝尔第一次罢工拒绝做饭时，我本来是决定去法兰那里蹭饭，后来路过利威尔家，被他家的饭香吸引。我当时只是随口开一句玩笑，谁知道，利威尔竟然同意我留在他家吃饭。

        只一口，我就惊为天人，从此一发不可收拾。

        我笑嘻嘻地跑到利威尔家的时候，他正在把烤好的土豆往桌上端。看见我来了，他只是瞪了我一眼，但是也没说什么。

        我轻车熟路地坐在他对面，捞起一个土豆，但是马上被烫的一抖。

        利威尔眼疾手快接住土豆，翻了个白眼，从最上面挑了一个不那么烫的递给我。

        “谢啦。”我说，然后开始给土豆剥皮。

        感谢这里没有吃饭时不能说话的规矩，不然和利威尔这个自带冷气的家伙坐一桌我得憋死。不过在我和他熟悉起来后，我才发现，他虽然经常用他那种看谁都不爽的表情和语气把天聊死，但是其实他是个很能侃的人。

        我们聊起天来。法兰最近在众小弟中的威望越来越高，已经逐渐往利威尔的心腹方向发展了。他性格圆滑，健谈还开朗，人缘很好，很多人都很信服他。

        顺带一提，我现在已经莫名其妙成了利威尔以下第一人，虽然我只想咸鱼。不过让人头疼的是，直到现在还有人认为我和利威尔是一对。

        说起法兰，我就想起了伊莎贝尔，忍不住向利威尔抱怨：“小山雀已经好久没给我做过饭了，她以前明明经常给我做饭的。”

        利威尔有点不耐烦地说：“就算她做你也经常跑到我这里来。”

        “啊，你做的更好吃啊。”我理直气壮地说。

        利威尔一噎，他“啧”了一声，没再继续抱怨。

        “她今天有抱着书在看了，一定又是向法兰要来的……她还问我书上的字是什么意思，我在想要不要抽空教她识字。”我说。

        利威尔吃饭的动作停了下来。他放下手里的土豆，向我看过来，“你要教她识字？”

        “反正最近活少，闲着也是闲着。”我趴在桌上，懒洋洋地说。

        利威尔说：“那就也教教我。”

        “嗯？”我一挑眉，爬起来看着他。他的神色有点认真。

        这其实没什么奇怪的。在几个月的相处中，与我熟悉的这些人已经渐渐发现我的知识。早在一开始法兰来主动找我想让我教他应急处理伤口的方法时，我就不奇怪这一天的到来。

        “行啊。”我一口答应下来，“那就，嗯……每天的晚饭后吧，怎么样？”

        “可以。”利威尔没有意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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