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0章 90章追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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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0章
食月的双足踏在湖泽之上如履平地,她日夜兼程地赶路,终于在次日深夜赶到了云梦泽八大水道口之一。
云梦泽这般大,没有罗盘极易迷失方向,亏得她灵机一动,中途抓到了一只给兰寻送信的信鸽。
信鸽一身羽毛白白软软的,十分好薅。
她在夜中的目力当真极佳,不然也捉不到那么小的信鸽。
行出水道口一里处,食月偶然瞥见有两个人落了水,正在幽黑的河水中艰难扑腾,眼看着扑腾的水花越来越小了,她犹豫了一瞬,顺手将二人捞起来。
这二人是两个男子,仔细看能看出来身上有箭伤,长长的箭柄约莫是在水中挣扎扑腾时折断了,只剩下一截刺进肉中的铁制箭头。
食月并不打算多管闲事,敏锐的耳力听到这二人鼻腔中还有呼吸,便随手扔下一把匕首和一包金创药,任他们在岸边自生自灭了。
她继续循着信鸽要去的方向逆风而去。
几息后,一名原本在昏迷中的男子蓦地睁开了双眼。
食月又疾行了一夜,终于在黎明将至时,望见了兰寻的船队。
她此时十分庆幸自己福至心灵捉了一只信鸽,否则若是按照江若亭画的路线图去找,只怕会扑个空。
江若亭自然不会骗她,他不可能拿一岛的性命开玩笑,他给自己的路线图,或许在他拿到时就已经是假的,又或许是兰寻后来改了路线。
一切,还是得问当事人。
她放开手中的信鸽,从山林中飞掠向前,绕到船队的前方,双眸望向远处朝自己快速行驶而来的船队。
为首那艘巨船,甲板上站着一个釉蓝锦袍的青年。
青年正侧着身,听身旁的黑衣下属禀报事情,他的眉眼清俊疏朗,不笑也不怒,棱角分明的薄唇显出几分不近人情的矜淡。
食月认得这张脸。
去年九月底,她初到月亮城,江家姐弟邀她同乘一船,不想此船在夜间遭到强盗袭击,她一时多管闲事救下江家姐弟,还砸毁了半艘强盗的战船。她不愿掺和进这趟浑水,加之又暴露了武功,索性断然抽身离去。
离去前,她于滚烫的火光间瞥见过一眼此人。
那时他是笑着的,她瞧着有两分熟悉。
如今他不笑,却又觉得陌生。
看着甲板上的主仆二人捉住信鸽,并朝她看来,食月骤然回神。
她这是怎么了?赶了一昼夜的路赶到头都昏了?陌生也是应该的,毕竟算上这次,她也只见过此人两面而已。
黑衣下属无意间瞥见她,脸色骤然一变:“主上,那里是不是有个人?!”
釉蓝锦袍的青年诧异之下,抬起了头,恰是黎明破晓,食月对上了他的眼眸,和他眼底乍破的天光。
黑衣下属沉声吩咐:“保护主上!”
战船上下,如鬼魅般出现一圈手持弓箭的黑甲士兵,冰冷锋锐的铁制箭头齐齐对着她。
青年眸色不动地看着她,未说一字。
食月仗着艺高人胆大,朝着密集的箭头迎面掠去,眨眼间便要掠上甲板了。
黑衣下属道:“放——”
命令未下完,便被釉蓝锦袍的青年伸手阻住:“让他上来。”
食月翩然落在甲板上。
箭头和人都全神贯注地戒备着她,食月拿出一枚乳白色暖玉,抱拳行了一礼,就开门见山地说:“兰寻公子,在下平月,受江小公子之托,特来传话。”
兰寻不动声色地打量这个少年,他的身姿虽然飘逸俊秀,但身上原本应是一件素白布衣,而不是此刻沾了尘土后的灰衣,仔细看他的眉眼,还隐约可见疲倦之色,若说他是一路从云梦泽风尘仆仆日夜兼程而来,倒真有几分可信。
再看他手上的信物,的确是江若亭贴身之物。
不过玉佩毕竟是死物,也可能是他人强取……
兰寻客气回礼后,说:“阁下一路辛苦,不如到屋中喝口热茶?”
平日里这个年纪的少年他都唤小兄弟,但面前这个少年身负不凡武艺,他也还不清楚对方的性情,便不好以此招拉近关系,最终达到笼络人心的目的。
“事态紧急,茶我就不喝了。”食月一脸憨纯地摆了摆手,“若是兰寻公子实在有感谢之意,我也不好推辞,只要给在下……”
她略显拘谨地搓了搓手心。
怕对方不明白,嘴上又继续“暗示”道:“这样,一点表示就好。”
兰寻:“……”
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倒也忽然可信了起来。
·
辰时,在鲲鹏园某处园厅。
厅中摆放的二十余张黑檀木椅上,坐满了身着锦衣华服的男女,他们无一不是在本国拥有尊崇地位的王亲贵族。
不过此时,他们的面色并不算好。
不明不白受了这等暗算,有的人明明已经气极,却不知什么原因隐忍不发。
坐在主位的赫百益嘴角含笑,语气歉然道:“诸位莫怕,待鄙人将此间事情了了,便将诸位平平安安地送出岛去。”
“你这是要软禁我等?”浣溪国的一名王爷性情暴烈,当即气怒而起,“不立即放我等走,你是何居心?”
“王爷莫急。”赫百益宽慰道。
他叹了一口气,方徐徐道:“王爷有所不知,云梦泽近日□□迭起,不慎就会被暴民袭击,若是我让王爷走了,王爷在云梦泽的地界内出了意外,浣溪国岂不是要问责于我?”
□□确实是乱世常有的事,浣溪国的王爷虽然相信了他的说辞,却还是狐疑道:“有□□之事明说就是,你为何要用今日这等下作的手段暗算我等?”
赫百益的脸色严肃起来,凝重道:“因为宴会上也混入了暴民,我不知是谁,只知有数十人之多,所以才不得不用这等手段防范于未然。”
末了,他又歉然道:“实在是鄙人思虑不周,冒犯了各位贵人,还请见谅。”
园厅中无人应答。
众贵族男女一向养尊处优,虽然赫百益事出有因,但今日之事难免不会郁结于心。
赫百益的目光看向一名锦衣墨袍的少年,关心地问询道:“殿下可还住得舒适?是否缺少东西?缺什么您尽管示下,鄙人一定有无不献,无而力寻。”
一张脸,一番话,做足了恭敬卑微之态。
桑重敏随意地笑笑:“缺啊。”
“殿下缺什么?”
“本宫缺一句准话。”桑重敏脸上虽笑,眸中却没有分毫笑意,“敢问赫家主,本宫何时能归国?”
赫百益面露难色,踌躇片刻,才道:“最迟七日后。”
“能否平安归国?”
“殿下说什么傻话呢,这是自然。”
“既然如此,”桑重敏的视线望向园厅外的侍卫,“有赫家主派来的人‘保护’,为何本宫连所住的院子都出不得了?”
赫百益道:“事急从权,还请殿下见谅。”
周旋一番后,桑重敏便知道再多的话他必是不会说了,每次赫百益不欲正面回答时,他就会来上一句“还请见谅”。
去你娘的还请见谅。
桑重敏不再同他虚与委蛇,起身拂袖离去。
赫百益愧然地拱了拱手:“鄙人先去理事了,请各位贵人好生歇息。”
这二人离去后,其他人也欲离去,一个身穿姚黄锦衣的青年突然出声道:“诸位何不听本宫一言?”
众人侧目,见说话的是君国的大王子殿下,他是在场身份最贵重之人,有已经起身者心念一转,又坐了下来。
浣溪国的王爷道:“大王子殿下有何指教?”
刘宏谦逊道:“不敢谈指教,只是一些见地罢了。”
他端起茶碗喝了一口,众人见他竟然敢喝这园厅中的茶,脸色俱是一变,出声提醒道:“殿下莫喝,殿下就不怕这茶中又加了东西?”
“有如何,没有又如何?”刘宏镇定自若地笑了笑,“事已至此,本宫还怕多上一样吗?”
众人一想,是这个道理。
刘宏又道:“我等与赫百益并非敌人,他没有理由将我等置之于死地,我等也没有必要同他走到鱼死网破的地步。”
霖国的郡主轻声道:“殿下的意思是……同赫百益合作?”
“郡主聪慧。”刘宏笑道,“敌人之间尚且能化敌为友,我等同赫百益非敌非友,为何不试试看?”
一句话打开了新思路。
众人或沉思,或交谈,议论纷纷。
霖国的郡主恍然道:“如此一来,赫百益不给我等解药,限制我等的自由,对我等反而是有利之事。”
浣溪国的王爷问:“此话怎讲?”
“云梦泽八大世家此时正在博弈,若是赫家一方胜,与赫家合作当可获利;若是江家一方胜,即便知晓了我等曾与赫家合作,明面上我等还是受过赫百益软禁,江家没有证据,不敢拿我等怎么样。”她眸色一暗,左右看了两眼,压低声音说,“最重要的是,同赫家合作可以保住性命。”
若之前的话只是动摇人心,这最后一句,却是直接击中了命门。
他们不敢同赫百益正面刚,何尝不是怕对方狗急跳墙?命只有一条,今生又投得好胎,一出生就有享不尽的荣华富贵,他们可舍不得死。
刘宏温润一笑,起身道:“本宫坐得有些乏,先回去了。”
众人客气相送:“殿下慢走。”
姚黄锦衣的青年一路走出园厅,有侍人在前带路,引他穿过庭院,七拐八弯地绕到一处屋舍前,刘宏走进去,里面已经候着一人。
此人听闻声响,当即抬起头来,那张脸……
赫然是赫百益本人。
青年却丝毫没有感到震惊,他含笑道:“本宫先提前恭贺赫家主了,得偿所愿,实乃人生一大乐事也。”
赫百益起身笑道:“与殿下之乐比起来,鄙人之乐不足道也。”
刘宏不接此话,只道:“当日本宫问你,取代江家有几成把握,你答五成,如今本宫再问你,你答几成?”
“只要兰寻不回,我有九成的把握。”赫百益胸有成竹地道。
刘宏说:“本宫已经让洛水国进攻月亮城,兰寻他必不敢在关键时刻回云梦泽。”
赫百益大喜:“如此甚好!”
二人交谈一番,刘宏便离去了。
赫百益独自坐在屋中,想到唾手可得的云梦泽霸主之位,他越想越兴奋,急于想找人描绘自己的畅想时,这才发现自己已经将近一日没有见到长子了。
他叫人来问,下属都未曾见到长子及其亲信。
赫百益心中立时产生了不妙的预感,忙派人去寻。
一个时辰后,有下属来报:“主上,属下在三里外的水域发现了十数具浮尸,其、其中……”
后面的话,他有些说不下去。
赫百益声音冷沉地质问:“你就是这样禀报消息的?”
该下属连忙一口气麻溜地说完:“属下知错!其中有疑似大公子的无头尸身,还请主上去辨认!”
长子的……
无、头、尸、身?
赫百益眼前一黑,其实也不用辨认了,他了解自己的下属,胆敢用“疑似”一词,便当真是长子了。
他双目充血,咬牙切齿地吩咐道:“查!给本家主查!到底是何人敢伤吾儿?!”
“回主上,此事已经查明。”
“说!”
“昨日曲水流觞宴上,洗月公子先行离席,并且神不知鬼不觉地出了鲲鹏园。属下发现此事后,知晓事关重大,然当时主上尚在宴席之上,主上曾严令尘埃落定之前不准打草惊蛇,故属下不敢禀告,便将其禀告给了大公子,大公子不放心交给底下的人来做,就亲自带着亲信追出去了。自那之后未曾见到大公子的身影,想必大公子就是被那洗月公子给杀了!”
见赫百益杀人般的眼神扫过来,该下属求生欲极强地添了一句。
“属下罪该万死!竟因忙于主上的大业,而疏忽了禀报此事,不然还能来得及为大公子报仇,击杀洗月公子将功补罪!”
一语惊醒梦中人。
“杀了他……”
男人狠毒地吩咐道:“他敢害吾儿死无全尸,我便要他碎尸万段!此事刻不容缓,你立刻去办!”
“是!”
下属不敢迟疑,应下后立刻麻溜地飞了出去。
屋中,赫百益阴沉着一张脸,手指几乎抠烂了桌案的木头。
他的长子啊。
他费尽心血培养的长子……
竟然就这么没了。
·
云梦泽一向潮湿多雨,昨日还是晴空万里,今晨便骤来淅沥小雨,水面上弥漫起的阴浓白雾遮云蔽日,百丈外皆模糊不清。
亦羽走进船舱,同懒懒倚在榻上的雪衣少年道:“公子,外面起雾了,船只不能行驶太快,只怕入夜前是出不得云梦泽了。”
“无妨。”洗月放下手中的书卷,抬眼望向浓郁的白雾,“如今只看,老天帮不帮我们了。”
亦羽宽慰道:“公子莫要忧心,说不定午后雾就散了,我们明早兴许还能赶上长乐城东门老霍家的第一笼蟹黄包子。”
雪衣少年懒懒地颔了颔首,兴致并不高的样子。
亦羽想了想,问道:“公子可要下棋?”
“不下。”
“公子可要弹琴?”
“不弹。”
亦羽忽然灵光一闪:“公子可要继续默写那本《帝王之道》?”
“不……”
洗月顿了顿,眸光一闪,改口道:“罢了,拿来吧。”
亦羽眼中含笑,将桌案边的两盏琉璃缠枝灯点上,他一边磨墨,一边看着公子写。他向来不知公子默书时为何要用另一种字体,不过他相信自有公子的道理。
船行驶得平稳,洗月的姿势也稳,不多时,就默下了七八页。
见他还剩一句话就写完一页了,亦羽问:“公子,可要歇息片刻?”
洗月摇摇头,闭了闭眼执笔再写,饱蘸浓墨的狼毫堪堪点上素纸时,船身突然一阵剧烈的晃动,狼毫在素白的纸面上划出一道浓重的墨痕。
这页纸算是白费了。
亦羽脸色一变,蓦地冲出门去。
过了片刻,少年顶着一张阴沉的面孔回来禀报说:“公子,船触礁了……若是不及时登岸,半个时辰后就该沉船了。”
洗月倒是镇定,他将写废的纸页撇到一边,展开一张素白的宣纸,平静地问道:“如今我们的船行到何处了?”
亦羽答:“浮云岛西北向约三十里处。”
少年沉吟片刻,在洁白的宣纸上画下寥寥几笔,指着其中一处说:“这是距离最近的荒岛,约有七公里左右,命舵手全速朝这里去。”
“七公里……怕是来不及。”亦羽蹙着眉说。
“不是还有小舟么?”洗月冷静地道,“若是未到荒岛便要沉船,我们可换乘小舟,其余人等拆卸船身上的木板作为浮木游至荒岛。”
亦羽点点头:“好在此次随公子来的人颇通水性,如今也只能这样了。”
他说完便下去办事了。
洗月拿过纸页,看着上面划出的那道浓重墨痕,知道已然补救不了,便拿了一页崭新的素纸重新写。
然而在这样危急的情况下,他也不能心静如初,写了几个字,换了几张新纸写,都觉得不甚满意,便停下笔不再写了。
“公子,船要沉了!快走!”
亦羽匆匆走进来,他在舱房中收拾公子的行囊,暗卫护送洗月先上小舟。
几艘闲时用来泛舟湖上的小舟,此刻在茫茫水域、蒙蒙雨雾中显得飘摇无依,只要风再大点,刮起的风浪便能将这几只左右摇摆的渺小之物一举掀翻在深海之中。
再如何风华绝代的人物,也会成为一具浮尸枯骨。
好在洗月此行所带的暗卫不少,几艘小舟在十数名高手的护持下,朝荒岛缓慢行进。
两个时辰后,洗月看了一眼罗盘上的方向,心中估算一番后道:“还有两公里便要到了。”
亦羽一双漂亮的眼睛骤亮,还没来得及高兴。
突然,从浓浓白雾中飞出数十支锋利的箭矢,凌厉之势似要将几艘小舟捅成马蜂窝。
“保护主上!”
有暗卫的护持,洗月并没有被伤到分毫,亦羽正要松一口气,忽然见白雾中渐渐显露出战船狰狞的轮廓来。
不,似乎还不止一艘。
他呼吸一窒,扭头环顾一望。
一艘、两艘……
足足五艘战船将小舟圈在中间围堵了起来!
亦羽目光冷暗,寒声问道:“是谁要将我家公子置之于死地?!”
他内力深厚,传声悠远,层层声浪在蒙蒙雨雾中荡开来,连白雾也淡了两分。
一句话,既是问询,也是震慑。
雨雾中传来一声接一声的鼓掌声,在空茫的水域上显得单调又敷衍。
片刻后,从战船甲板上走出一个男子来。
此人冷笑道:“不愧是洗月公子,到了这般境地还临危不惧,像你这般的人物,若是放在以前,我家主上定然以礼相待。”
“然而今日,我家主上只想将你碎尸万段,为大公子报仇雪恨!”
亦羽低声同洗月道:“公子,我知道他,他是赫百益的暗卫首领。”
洗月点了点头:“如此说来,赫百益是为子寻仇来了。”
二人才说了两句话,甲板上的男人突然伸手一挥,命令道:“放火丹!”
火丹?!!
洗月和亦羽镇定的面色俱是一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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