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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015章放灯


015章

        有的人如她一般,什么都不知道,满眼期待地看着说书先生,等着他解答。也有的人低着头兀自喝茶,似乎已经对答案烂熟于心。

        安静的空气中,老先生苦笑一声:“南荒才是他们的家,可惜他们再也回不来了。”

        众人皆默。

        食月忽然觉得口中的蟹酿橙不香了。

        谢怀宁看她已然知晓真正的结局,便把先前想告诉她的话说了:“这位将军名叫时陵,他们回都城的第三年,东胡侵犯北境,时陵将军被派往北境。也是同年,东胡大败北境军,时陵将军被七名副将联合举报通敌叛国。皇帝大怒,当即下令抄斩时家十岁及十岁以上的男丁,流放时家女丁和十岁以下的男丁至南荒沙地。”

        食月顿时有些震惊:“他姓时?那我们住的清府是不是……”

        谢怀宁点头:“正是。”

        他饮了一口温茶,看着窗外望城的瞭望塔说:“虽然说书先生在故事中隐去了姓名和具体地方,只用将军、姑娘、南荒代称,但实际上许多望城人都知道,将军就是时陵将军,姑娘就是书不婉大夫,南荒就是南荒主城望城。”

        “他们私下常称望城为,望时城。”

        才说完,他便发现她的眼眶都红了,含着两包泪气恼地骂:“狗皇帝!将军征战沙场二十余年,从鲜衣怒马的少年变成沧桑粗犷的大叔,奉献了自己一生的青春,狗皇帝竟然一怒之下就抄家灭口!”

        第一次见她这般情绪外露,天真无邪的模样。

        谢怀宁默默看向装蟹酿橙的琉璃小盏,果然空了。

        如果没猜错的话,那琉璃小盏中盛的,应当是用来蒸熟蟹酿橙的酒、醋、水。

        醉酒不自知的食月还在那里骂骂咧咧,红红的眼眶可怜又可爱:“狗皇帝不是人!必遭报应断子绝孙!若我是时家人,终有一天必要推翻这个狗皇帝!不对,骂他是狗都是侮辱狗了!”

        看着她此时模样,谢怀宁有些哭笑不得。

        她竟喝不得酒吗?

        竟都忘了自己在揽月的地盘上,这样的话都敢说出来。

        隐藏在暗中的女显然很了解主子此时的想法,传音入密道:“主子不必担心,这层楼都是我们的人。”

        既能领俸禄又能免费吃大餐,好差事啊,好多人都抢着呢!

        不知真实状况的紫衣公子轻轻颔了颔首,眼神嘉许。

        鬼做事倒是缜密,就是费钱了些。

        谢怀宁才回过神,坐在对面的食月又仰着头咕咚咕咚,错把另一盅蟹酿橙蒸汤当作饮品一口干掉了,还十分豪迈地将杯子“啪”的一下拍在桌子上。

        他都来不及阻止,眼睁睁看着她不过三个呼吸,就直接醉趴了。

        谢怀宁看着一大桌未动的美食:“……”

        这个人啊,酒醒后该哭了。

        好在蒸汤中酒精含量不多,到了傍晚,食月便醒过来了。

        她看着窗外晚霞映照在水波潺潺的湖面上,躺着的床也微微摇晃,才惊觉自己是在一艘红木画舫上。

        不过她不大关心在哪里,她更关心的是,这个时间,也该吃晚食了。

        肚子适时地发出一声肠鸣,她忽然想到自己醉倒前的那一桌美食,都还没来得及吃呢!

        食月万分痛心疾首,不过她也想不明白,自己怎么会因为小小两盅添了少许清酒的蒸汤就醉倒了?

        “阿月,醒了?”

        门外传来公子的询问声,食月回过神应道:“我醒啦。公子,是要吃晚食了吗?”

        站在门外的谢怀宁哭笑不得。

        他温言道:“知道你午时没吃,醒来定然要饿,我早就让人备好了晚食,你快些出来吃了罢。”

        食月愣了一下,瞬间心花怒放,直接从床上跳下来,开了门往外冲,活像八百年没吃过饭的饿死鬼。

        不过她忘了公子还站在门外,这一冲,直接把人撞了个满怀。

        一股以往没有的、淡淡的桂花香飘进鼻腔。

        醇雅馥郁,沁人心脾。

        还没等对方反应过来,食月就迅速站直了身子,好奇地仰着下巴,一双又黑又亮的瞳仁弯成细细的月牙状。

        她笑着说:“公子,你身上好香呀。”

        紫衣公子脸庞微侧,抿着红润的下唇,轻轻笑了一下。

        “今日是祭月节,我便饮了些桂花酿,大约是如此,才让衣裳上沾了桂花香罢。”

        食月才醒酒,一听又是酒,心说告辞,但面上还是笑意盈盈:“原来今天是祭月节呀,我听说祭月节还有花灯可以看?”

        “对。等你吃过晚食,我带你去看灯。”知道她在画舫上不识路,谢怀宁便拉着她的手往前走,边走边问,“阿月以往都是如何过的?”

        食月睫毛微垂:“今日是个好日子,我不想扫了公子的兴致,但也不想骗公子。所以公子是想听真话,还是假话?”

        她看着少年牵住自己的那只手,心想他是不是觉得热,手心都有些冒汗了。

        “真话。”谢怀宁顿了顿,又重复了一遍,“我想听你说真话。”

        食月“嗯”了一声,说道:“以往到了祭月节时,贵族们便会大肆举办宴会。不同地域的贵族过祭月节又略有不同,像北边的贵族过祭月节,会兴看奴隶斗兽,而南边的贵族过祭月节,会兴看戏子表演。有几年我都是在北边过的,亲眼看到过许多才十岁不到的孩子,被贵族的侍卫带走之后,就再也没有回来。”

        “所以为了不被抓走,每一个祭月节我都是躲在草垛中度过的。”

        她说这些时,声音平静,双眼也平静。

        但只有她自己知道,心里有着怎样隐忍、爆发的情绪。

        因为她没有说的是,她满七岁那年的祭月节,藏在草垛中被发现了。

        也是那一年之后,她再也不期待过什么祭月节,甚至憎恶这个节日。

        谢怀宁听得默然。

        整个吃晚食的过程,他也不怎么说话,情绪明显不佳。

        食月在心里叹了一口气,露出期待又小心翼翼的眼神看着他:“公子,那我们还去看灯吗?”

        “看。”他的语气一如既往的温雅,“自然是要看的。”

        只是在看灯前,又细细考查了一番她的《千字文》学得如何了。

        此时的食月已经略有所悟,倒也不觉得枯燥无味了,反而化被动为主动,向公子问了许多问题。

        “好了,今日便考你到这里。”

        紫衣公子合上折扇起身,他偏着侧脸,折扇轻抵下巴,朝她微微一笑:“阿月,走,我们看灯去。”

        食月跟着他走出画舫,天色已经如泼墨一般暗了下来,画舫的露台摆着一张雕花小圆桌,桌上摆着各式各样的月饼,一壶散发出淡淡醇香的桂花酿,还有一盏玉兔花灯。

        她刚吃过晚食不久,对月饼没兴趣,对酒更不感兴趣,反倒是那盏摆设用的玉兔花灯多得她看了两眼。

        露台有栏杆围着,她撑着栏杆朝远处勉力一望,夜晚的天幕一片黑,只有远处的望城一片张灯结彩、灯火通明,靠近岸边的湖面上还有着星星点点的光亮,从这个角度看过去,就像是天上的街市。

        她有些苦恼地说:“公子,画舫是不是离得太远了?”

        在她的想象中,不应该是画舫一路贴着湖边走,然后画舫上的人可以一路赏着岸边琳琅满目的花灯吗?

        这样既能看到灯又不费脚力,完美!

        谁知却听公子说了一句:“无碍,这里视野最好。”

        食月:“?”

        她心里纳闷,但既然公子都这么说了,她也没必要非让画舫开到岸边去——毕竟这画舫又不是她的,她现在就是个比奴隶的地位高一点点的小侍而已。

        “公子,那盏花灯可否送予我?”

        谢怀宁转头一看,才发现她正盯着雕花小圆桌上的玉兔花灯,便温言道:“本就是要给你的,你拿去便是。”

        暗中的女:“……”

        其实就一例行的摆设而已。

        食月不知,只觉得公子真是善解人意,选的花灯都这么合她心意。

        她捧起那盏玉兔灯,左看右看,翻来覆去,觉得真是像啊,雪白的耳朵,红宝石的眼睛,粉嫩的鼻子,摸起来有绵软的细绒感。这般栩栩如生,真的像极了哥哥送给她的那一盏,只不过后来被围城,那盏灯在他们匆忙逃亡间,就被落在了战争的硝烟里。

        后来,她便没有再收到过花灯了,因为哥哥知道她憎恶祭月节。

        少年把玩着手里的玉兔花灯,有些失而复得的微妙感。

        她虽然憎恶祭月节,但其实并不讨厌哥哥送的玉兔花灯,反而还很爱惜,毕竟漂亮的花灯谁不想拥有啊?那盏灯因为战乱弄丢之后,她还背着哥哥暗自难过了很久,可恨哥哥这个直男,以为她憎恶祭月节所以连花灯都不想要了,便再也没有送过给她。

        食月还有些心不在焉时,忽然听公子温雅地说了一句:“起灯了。”

        她下意识地抬头一看,在辽阔深沉的夜幕中,有无数星星点点的橘红灯火从下至上地缓缓上升,渐渐布满了整个夜幕。望城的湖水倒映着布满天灯的夜空,波光微漾,水天一色。而那灯火通明的望城街市,连接着天上地下,像极了传说中的神明天街。

        食月当即有些震撼地呆住。

        “这是祈天灯。”紫衣公子眺望着远处,眼底映进了些许烛光,“在每年的祭月节,点上这样一盏灯,便能将愿望传达给神明。”

        他侧首看向她:“阿月,你有什么愿望?”

        “活着。”轻轻淡淡的两个字。

        谢怀宁似乎没听清:“?”

        食月收回视线,朝他绽开一个灿烂的笑容,语气雀跃地说:“公子,我的愿望就是活着,阿月觉得活着就很好啦。”

        他有些默然。

        过了片刻,有侍人送来两盏祈天灯,还一同送来了笔墨纸砚。

        谢怀宁执起狼毫,温和地同她商讨:“阿月,我替你许一盏灯,你替我许一盏灯,如何?”

        “好呀。”

        食月也拿起一根毛笔,问他:“公子有什么愿望?我先替你写上。”

        “我没有愿望。”谢怀宁唇角勾起一抹浅笑,“你随意写便好。”

        她一愣。

        是什么都有了,所以才没有愿望的吗?

        两人面对面,各写着一盏祈天灯,画舫上一时间安静下来,除了偶尔有灯芯燃烧的呲啦声,便只有湖水拍打船体的波浪声。

        食月虽然刚学字不久,写字比较慢,但肚子里没啥墨水,反而比公子还早停笔。

        她也没等公子写完,便自己先把灯给点燃了,手心中的祈天灯如初日一般冉冉升起,她的视线也跟着灯渐渐远去。

        谢怀宁抬首时,只来得及看到一句:予公子白头。

        拥有一头乌黑秀发的公子:“?”

        这是嫉妒?

        “白”字被她写错了两次,第一次写成了“百”,划掉之后在旁侧改成了“自”,意识到自己又写错之后,再次划掉在旁侧改成了“白”。正是因为被改了两次占掉地方,所以从他的角度只看到了一句愿望和两个被划掉的错别字。

        食月顺着他的视线看到自己的祈天灯,有些不好意思地说:“字太丑了,不好污公子的眼,所以先放了。而且我没有写错很多字,我只是不小心写错了一个‘白’字,其他字都没有写错了!”

        紫衣公子唇角微勾,如陡然绽出了一朵月下冰花:“无妨。来看看我给你许的。”

        食月便顺着他的话,往他手中的祈天灯一看,是八句五言诗,共四十字:

        秀本金尊玉,月本云下泥,今许祈天愿,月寿比秀长。人生道途远,月遇何劫难,皆有天赐福,柳暗花明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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