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精神病人：第十八章

正月十六，孟晓菲出院的日子，谢兰一大早开车过来。孟晓菲告别了病友，随她出了精神病院。李婷在二楼房间的窗户前跟她挥手告别，就在今天，她将迎来两位新室友，孟晓菲不用担心她一个人了。新年伊始，住院的人增加了许多，除了老病友和从后排几个病区转过来的，还新增了不少，大部分都是第一次入院的病人，这些天院里的医生护士都显得格外忙碌。孟晓菲才有机会跟梁宇告别，梁宇特别平静，大概是见惯了这种情景，只说了一些祝福的话。

        一个地方住习惯后，搬家总是有些不舍，哪怕那是一个没有自由的拘禁之所，住久了也会有感情，一挪窝就又要重新适应一处新环境。孟晓菲就是这么一个恋旧的人，重获自由没有她想象中的那么兴奋和激动，反倒是谢兰很为她开心。为了庆祝她出院，特意给她预定了大餐，还约上了自己的好友蒙蒙。

        到了目的地，谢兰从后备箱里拿出一个包递给她：“这是陈曦委托我给你的，现在物归原主，我算是交差了。”孟晓菲打开看时，里面有一个大红包和一个牛皮纸信封装着的一叠文件和一封信。孟晓菲拆开信，只见里面一张字迹娟秀的手写书信纸。

        晓菲：

        展信佳！由于工作的原因，我们下个礼拜就要出国了，可能回来的机会很少。很遗憾不能当面向你致谢和道歉，希望你一切都好，早日康复。真的非常非常感谢你当初的挺身而出，若不是你，我和两个宝宝可能都不在了。现在想起来都觉得心有余悸，晚上还常常会做恶梦。你是我们全家的恩人，我却无以为报，万分惭愧。赔偿金和相关的手续文件我这边都替你办好了，交给了你的朋友……

        谢兰说道：“其实除了赔偿金外，她还包了一个大大的现金红包，不过拿现金不方便，一并给你打到卡上了。这个红包是另外的给的，她说就当是新年礼物，希望你不要嫌弃。”孟晓菲却有些不好意思，自己不过是本能反应，当初根本没有多想，若真要计较起来，也可以说是他们救了自己一命。

        那段时间，孟晓菲所在的单位大量裁员，运气奇差的她又一次出现在裁员名单里，或许也不算是运气差，只是不被需要了而已。这是她第六次失业了，之前每一份工作的丢失无一不是因为公司倒闭或者裁员，这一次依旧如此，这家她呆了不满两年的公司因为业绩严重下滑，内部结构调整，裁掉了整个部门。她刚失业那几天，消沉到极致，每天睁天眼的第一念头就是什么时候死，怎么个死法。若不是因为饿死太慢太难受，她可能就绝食了。对于死亡她琢磨过很久，之所以一直没有付诸行动，原因有很多，她借住的房东是个极好的人，租借的房子已经住了五六年，她不能死在家里害了房东；每回走在马路上，想象着被卷入车轮之下，若是万一没死成落下残疾，或者遇到一个胆小的车主从此心里有阴影；她虽然害怕水，也曾去过江边，只是无论什么时候去，无论哪个路段总是有人，她怕自己一跳下去，有人为了救她而丧命，江水那么深，下去容易，上来太难了；最后她去过市区最高的楼，不巧的是，那一次被别人抢了先，一个四十多岁的男人比她先一步站在围墙边上，他说自己妻离子散、生意破产，被最信任的朋友卷款潜逃留下巨额债务，心如死灰不想活，却被她极力劝阻——你至少曾经成功过，你懂生意，有技术，有经验，有人脉，大不了哪里摔倒了哪里爬起来，而且你还有孩子牵挂，总好过我一事无成，一无所有……结果那次劝回了别人，自己也没跳成。

        当那个广告牌砸下来，她想都没想就冲出去的时候，已经作好了死的准备——或许这样挺好，为了救人而死，至少能保留她作为人的一点点体面，至少死得其所。

        所以，她是从未曾想过回报的。

        别不好意思，毕竟是拿命换的，受之无愧，更何况你救了人家三条命呢，谢兰说道。孟晓菲笑了笑没说什么，就算她不收，现在也没有办法退回去。

        她给家里打了电话说自己已经出院了，明天就开始重新找工作，让他们不用担心。然后给付秋去了条短信，这姑娘已经去了学校，很快就回了信息，知道她一切都好，孟晓菲也放心了。她与这个世界还有联系，她关心的人和关心她的人还在，还有许多割舍不下的东西，她的身上究竟有什么秘密她也想搞清楚；另外，梁宇的事情她曾夸下海口要查个明白，不能只是说说而已。她还有很多事情要做，既然死神不肯收她，这个世界还需要她，那么她会好好活下去。

        孟晓菲在她的新家里招待两位朋友，屋子里一尘不染，玻璃也擦得透亮，谢兰总是想得那么周到妥贴，又不动声色。蒙蒙是个收纳小能手，据她说她曾经专门去培训过，准备在将来若是美食编辑干不下去的时候，好多一门手艺改行。她们麻利的替晓菲收拾东西，装上桌布、沙发套，整理好床铺，将行李箱中的衣物都分门别类放进柜子里，厨具碗筷等物都清洗干净，然后开始准备晚上的食材，谢兰把洗净的排骨和大料放进沙锅里，文火熬汤，她们准备晚上吃火锅。只因孟晓菲年前曾无意中提及有两年没有吃过火锅，没想到谢兰留心记下了，这大冷天里，吃火锅最适合不过。像是对待一个大病初愈的人，两位热心的姑娘说什么也不让她动手，这巴掌大的厨房确实也容不下第三人，孟晓菲更像个初来乍到的客人一样在旁边看着她们收拾，完全帮不上忙。一股暖意涌上心头，她很庆幸，尽管自己一直运气奇差，糟心事儿不断，无论是何种境地，多么狼狈，总能遇到对她好的人，或许正是这不可多得的温暖才使得她对世间还有留恋。总想着尽己所能报答他们，不想等到快要离逝的时候还感觉亏欠很多人。

        五个月的时间恍如隔世，窗外的车水马龙和川流不息的人群显得很陌生。城市的变化快得超乎她的想象，三五个月不出门，可能一幢高楼就拔地而起，一条街就变了样，或者原来熟悉的街边小店、美食摊再也找不到。曾经她也很焦虑，一门心思奔跑着，追赶着，后来发现越来越累，越来越远，身体也越来越沉，感觉无论自己多么努力都追不动了。那种无力感就像身上包裹着一件湿透了的厚棉衣一样透不过气，不曾有悲喜，甚至已经麻木到忘记了疼痛的感觉。

        晚间时分，三人围着火锅有说有笑，边吃边聊。

        “来，祝你新年快乐！”谢兰举起酒杯说道：“今天就当是年夜饭了”。

        蒙蒙也将酒杯举到孟晓菲面前道：“咱俩是第一次见，很高兴认识你，新年快乐！”

        这大概会成为孟晓菲这辈子过得最特别的年了。她由衷的感谢她们，大周末的放弃跟家人团聚来陪她。谢兰说，她公公婆婆来看小孩，她正好能偷懒出来放个风，让孟晓菲不必介意，看她一脸的云淡风清，回想起上次见她时的疲惫倦怠，不难想象她平时有多忙。即便如此，仍然对自己这个只认识半年都不到的朋友事事周全，这让她心里很过意不去。蒙蒙是个自来熟，讲话无遮掩无避讳，孟晓菲很是喜欢。

        “菲姐，你跟我们说说精神病院是啥样子呗，我真的挺好奇的。”蒙蒙开门见山，完全没看到谢兰使眼色制止她问这个问题。

        孟晓菲倒没在意，说道：“也没啥，我所在的那个病区都不是很严重的病人，所以没什么太大的感觉，抑郁症和精神分裂症的比较多，且都是恢复期的病人。他们好的时候跟正常人没什么区别，敏感、善良又可爱，而且很多人还挺有才华。日常生活除了不太自由，每天严格的作息规律，没有网络等等之外，跟普通住院也差不多。”

        蒙蒙听着云里雾里：“入院的标准是什么呢？不会误抓吗？有没有那种因为抢夺家产或者什么原因被家里人送进去的？”

        孟晓菲心里咯噔一下，这姑娘什么路数？苦笑道：“这个应该不会吧，我也不太清楚。”心说道，我自己就是那个被误抓的冤大头。过去几个月的经历，所见所闻，比她前三十年的人生精彩得多。蒙蒙听得津津有味，恨不得亲自去看看，问了很多关于精神病的事。例如妄想症是什么表现，抑郁症会不会伤人等等，孟晓菲只好用她了解到的那点浅薄的知识解释一番，实在不知道怎么解释的就直接说不知道。

        出院第三日，也就是正月十九，网上新闻推送了一条消息：在s区某园区挖出了一具女童尸骨。该园区在进行河道改造时，挖掘机在河边不足两米深的地下翻出了一具骸骨，据法医鉴定，是一名十二岁左右的女童，死亡时间为十一年前，具体死因初步推测为刀具刺杀而亡，因为右边肋骨上有刀痕。经过dna比对，系十一年前失踪的白姓女童，目前，已经案件正在进一步调查中……

        这怎么可能？！

        孟晓菲惊得目瞪口呆，从椅子上弹起来。这明明是五年前就解决的案子，怎么现在才报道呢？难道是自己的记忆出错了？她疯了似的去翻与这个案子相关的新闻，网上报道的时间都是最近两天，于是她又翻出那一年的日记本，却怎么也找不到关于这个事件的内容。只有几篇有关梦境的描述。最后一篇，也就是六年前从那栋公寓搬走后的第一天晚上，她再次梦到有关女孩的场景，只是这次梦里的情景不是在她当初住的那个房间，而是在户外的一片荒地上，女孩看上去显得有些紧张和害怕，乌黑的长发，雪白的长裙在夕阳下显得格外亮眼。她身旁有三个男人，一个高瘦的穿着灰色背心的男人，一个长得像四喜丸子的矮胖男人，还有一个贼眉鼠眼纹着大花臂纹身的男人，三人叼着烟，不怀好意的笑着。在梦里看不清他们的脸，五官模糊得完全还原不出样貌，只记得其中一人叫那个胖子“弥撒”。在梦里孟晓菲清楚的知道，这三人就是凶手。不过，她的视线离他们太远，样子在梦里很模糊。对她的心里冲击没有那么强烈，以至于她后来都不记得，若不是重翻日记，她可能都忘了这回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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