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阳光与阴影2

谈语冰指着那幅画

        “那是你的画吗？”

        “我哪里画那么好，这是我哥画的。”

        小少年露出自豪的表情

        “我哥可会画画了，这还是他上小学画的呢！”

        “你哥不住这里吗？”

        “哦，他上高中了，在青城。”周众有点落寞

        “放寒假也不回来吗？“

        “最近要补课，过年前才会回来。”

        “哎，你这个拼图是不是一个星座呀？”谈语冰的话题转的毫无章法

        “眼光不错呀，你猜猜是什么星座？”

        谈语冰走近蹲下仔细看了看已经拼好的图，应该是左边部分只看到蓝色的天幕缀满星星和一个灰色的动物尾巴。

        “狮子座？”

        周众伸出大拇指：“怎么就这么厉害呢！”

        “这是你的星座？”

        “不是啊，我是天秤座，这是我哥的星座，你是什么星座？”

        “白羊。”谈语冰看看外面的天色已经全然暗下来，“我要回家了，明天再过来！”

        “谢谢，明天下午我妈就回来了。你给我带午饭来就好。”说完他从餐桌旁边的柜子里拿出一叠钱递过来两张给她。

        “不用了吧，平时周老师很照顾我。”她推辞

        “我妈要是知道我吃饭不给钱会打我的。”他扬着笑脸

        “好吧，但是不要这么多，我给你找零。”谈语冰从口袋里摸出两张零钱

        “行吧。”他接过

        谈语冰暂时将那颗不安的心放下来，回到家又雀跃起来，心想或者他只是一时不开心，就像她自己的难过心情也就是转瞬即逝。

        两位同学之间的秘密牢不可破，谈语冰是可靠的秘密守护者。在整个初中生涯她也时常关注周众的某些不可预测的行为，他偶尔会语出惊人，眼神飘忽，大部分时候依然是品学兼优的好学生，满脸笑容的少年。

        我们喜欢阳光下的自己，惧怕黑暗里的阴影，即使那个影子就是自己。周众有次站在一片阳光下对谈语冰说：“你看，全部的我都在这里了，我和我的影子。”

        “有阳光就有影子啊。”她是这么回答的。

        “如果没有阳光，是不是就只剩下影子？”周众认真的问

        “没有阳光，就只有你，而不是影子。”谈语冰脱口而出

        这段对话完全记录在谈语冰的日记里，至今她还记得周众的表情。记忆或者最是靠不住，是隔着毛玻璃看风景；记忆也可能是夜航里远方的灯塔，照亮到终点。这本日记翻开的记忆画面清晰而真切，如一场高清青春电影。这电影结局早已经写好，只是剧本里的人尚未来到风暴点。

        叮……闹铃至少响了10秒，素净的小手才从被窝伸出来拿起手机按掉。熬夜的后果就是早起顶着两只大熊猫眼。谈语冰还坐在床上，习惯性解锁手机看看，打开微信弹出一个好友请求，点开一看“江河湖泊”还有个消息：你知道我是苏海泽的。谈语冰笑着点了接受。

        “这么早就起来？”那边马上发了一条消息进来

        “闹钟的作用！”

        “昨天晚上很早睡了吗？”

        “昨天在整理房间的东西没怎么看手机。”谈语冰解释今天早上才通过他的好友申请

        “好勤快jpg”那边发来一个表情

        “我刚刚搬到这个宿舍，现在整理的差不多了。“

        “先上班，这几天很忙，过几天再约你吃饭。“那边自然的邀请

        “你先忙，来日方长。“谈语冰放下手机，拉开窗帘外面阳光正好。

        宿舍楼下的羽毛球场里已经有人挥汗如雨了，间或有三三两两的人在小路上慢跑着，一会就不见了影子，还有已经晨练归来一身暴汗手里却提着早餐的年轻男女，从楼上望去，校园的早晨在阳光下发光。谈语冰住的这栋是青城师大的单身公寓楼，大多数是工作年限不长的青年教师，本来应该要到九月才能搬进来，前面那位屋主出国交换的日期提前了，杜教授正好知道了这个情况就给教务处打电话让他们安排谈语冰先住进来。从青大到青城师大，她一直还在大学校园打滚，仿佛就是挪了几步脚，还是校园青春的氛围，不一样的配方，熟悉的味道。

        谈语冰打开电脑一边吃早餐一边翻看邮箱，未读邮件多了一封。

        点开一看正是杜教授发来的，简单修改了她上次的调研报告，另外告诉她可以先休息一个星期，届时会有一个新课题要开。谈语冰松了一口气，从研究生毕业典礼到现在都是极度忙碌，原以为她刚刚来学校教授不会安排什么活，还是被杜教授抓壮丁了，杜教授的原话是：“正好，小谈我这有些资料比较杂乱，你整理整理正好熟悉下教育社会学这方面的内容，做个论文出来。你最近刚刚毕业应该没什么事吧？“

        导师都开口了，她自然不能推辞，接下这个任务就是昏天暗地。谈教授帮她提早住进学校公寓倒是给她加班提供了便利条件。大学教师的暑假从加班开始，她想。现在终于是真正的暑假了。正想着再睡个回笼觉，手机响起来了。

        “妈，怎么这么早？”她给林女士设置了特殊铃声

        “还早呢，都起来两小时了。我问你啊，昨天和那小伙子谈的怎么样？”果然三句话就要聊到这个上面

        “才见一面能怎么样！”谈语冰不紧不慢地答

        “哎，我说你上点心行不行。我可听说对方对你感觉很不错。”林女士声音高了八度，“这又是海归，又是个律师的，看过照片长得很帅，你不抓紧可就过了这个村没那么店了……”

        “好了，您打住，我知道现在您看我不顺眼了，巴不得我明天就嫁出去，可也不能这么快啊。”她截住了话头

        “哎，我可没让你明天就嫁人，就是提醒下你，有好的要抓紧机会。你那不争不抢的性格和社会上这些小姑娘没的比啊。”林女士真是无比操心

        “我现在不也好好的，没比别人差啊。”

        “你别岔开话题。”

        “好了，我答应你和他处处看看吧。”

        她妥协了

        听到女儿终于答应，林女士的语气就缓了下来：“行，你自己上心就行。”又聊了一段家长里短，林女士这通电话才挂掉。常年经营小谈馆，林女士自然是精明能干，说话嗓门盖几条街，她就是小谈馆的金字招牌，以前生意淡的时候没客人上门吃饭，她就靠这大嗓门都吆喝几个进来，谈爸总说酒香不怕巷子深，她就嗤之以鼻：巷子太深，这酒香还真闻不到。现在小谈馆那条老街被改造成特色民居示范街，还是个旅游景点，早就今非昔比，时常门庭若市，不用她这么去费力吆喝了，她就只坐在前台做现成老板娘，下面的活自然有伙计干好。但是这金字招牌还是响当当的。

        林女士现下时常想，这生活快要圆满了，家里生意兴旺，女儿研究生毕业进了大学做老师，稳定又体面，唯一的遗憾就是女儿还没结婚，没有个好姻缘。这遗憾萦绕在心头，都快成结了。

        中老年妇女的生活核心里还是离不开儿女，为了儿女辛苦几十年，可没见着自己的儿女开花结果结婚生子就像是这养儿万里长征没到头。从女儿大学一毕业她就开始给她物色各种人选，谈语冰从小就是个听话的乖女儿，就算自己不愿意但是也不想逆了妈妈的心意，有时候找借口推了，但是也赴过很多次相亲会，这是第一次她松口说会和对方好好相处。林女士顿觉欣慰，觉得自己这番没有白忙活。放下电话就神采奕奕地赶紧去和在看菜单的老谈说：“你女儿可能真的要有男朋友了啊。”

        “你就是瞎操心，冰冰也才25。”老谈倒是不急

        “什么叫瞎操心，25岁了呀，你看看隔壁陶家那女儿孩子都一岁了。”爱攀比也是这个年龄段妇女的天性，比谁家孩子有出息，比谁家孩子处了好对象……

        “哎……”老谈摇摇头，专心研究菜单去了，留林女士一个人在那里喜上眉梢。

        有人说男人来自火星，女人来自金星，借以来表达男女两性之间的巨大差异。那父母和孩子都是来自哪个星球？在已知和未知的宇宙天体中有哪两个会有父母与孩子间的羁绊：互为一体又森然独立;互相依赖又时时对抗;塑造与被塑造;聚合与分离……父母把孩子千辛万苦带到世界上来，养育，教导，直到孩子长大成人。这个过程里双方的羁绊和矛盾一路随行。

        谈语冰做为林女士的女儿无疑是称职和理想的，如果女儿也是种职位。林女士只有语冰这么一个独生女儿，从小也是细心呵护，俨然掌上明珠，但是她没有女孩子的娇气和任性，反倒是乖巧独立，从来不用家里操心。也没有青春期恼人的叛逆期，林女士的养儿路上缺了那么点小小的操心的乐趣。谈语冰有时候想想妈妈或者真的在等待她叛逆期的来临，可惜等得太久，直到她大学毕业林女士才开始寻找那么一点女儿的叛逆踪迹——没有男朋友，不肯谈恋爱。

        在这几年的相亲争斗战里，谈语冰慢慢感受到小谈馆金字招牌林女士的强势务实，她推出的人选绝对是宜家宜社会的优质丈夫候选：不是大蓝筹，至少也是个实用创新型;长得不比明星，那至少也是五官端正身体康健的小青年。总之在外人眼里都是数得着优质资源。

        从研一到现在，谈语冰每个月都能准时接到妈妈的电话或者微信，中心思想都是安排相亲约会。刚刚开始林女士是非常郑重其事的提醒女儿各项注意事宜，犹如做项目安排。谈语冰在经历了前面几次的兵荒马乱之后渐渐适应了这种类似商务谈判的约会：拿出自己最无害的笑脸风轻云淡的也就应付过去了，不投入感情，不期望，也就没有失望。

        在相亲数年之后，谈语冰也会偶尔去揣摩下爱情，婚姻和未来。林女士乐此不疲的相亲虽然目的过于明显，却也是链接爱情和婚姻的最直接的手段。在她现在这个年纪已经有女孩怀着恨嫁心思。虽然她这常年相亲约会却心里平静，倒不是古井无波，只是没有哪个人让她有那股恋爱的冲动。是的，爱情除了条件，还得有适当的冲动，不管是荷尔蒙的还是其他的。她没遇到。

        记得曾经一个比她大两岁的小伙坐在她对面，笑着对她说：“你看起来很完美，是结婚好对象，就是看不到你对爱情的渴望。”她那天的笑容突然灿烂了，这个小伙叫黄铜，金属的名字，细腻的心思，他们没成为恋人，但是成了朋友。至此之后她倒是对相亲敬畏了起来。

        有人说这世上有三件东西不可隐瞒：

        贫穷，咳嗽和爱。

        从小就习得名句：兴趣是最好的老师。渴望犹在兴趣之上，如你有对爱情的渴望是藏不住的，又怎么会遇不到呢？闲暇时间，谈语冰坐在单身宿舍的阳台上看着下方的来来往往突然又冒出黄铜的话，看不到你对爱情的渴望。这句话让她对黄铜刮目相看，却也像个咒语。

        “真的对爱情完全不渴望吗？”她这么问自己，稍后又觉得这问题多余，渴望是发自内心的，如还要苦苦询问，答案不言自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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