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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成文磷稍微有点难过。
因为大叔刚送他的校服他就给弄丢了。
他记得是扔在篮球场了的,但是当他回去找的时候,那衣服却都已经不在了。
夜幕降临,沙城这种昼夜温差大到早皮袄午穿纱的地方,丢了校服外套也的确会成为一件麻烦的事。所幸快高考了,成文磷还是住校生,问题倒是不大。
但他依旧闷闷不乐的。
因为他总觉得,狄明给他的这件从前的校服还挺有纪念意义的。
晚上老李公布了高考的考场,还分发了准考证。成文磷果然被分到在本校考试,只不过要换一栋楼,眼下最后一节晚自习快结束了,成文磷攥着准考证发着呆。
桌子上的倒计时眼下已经由年初的一大排变成了现在的寥寥数笔,成文磷吹着窗外微微刮进来的晚风,只感觉这一年过得像梦一样,又真实,又虚幻。三年的时光猝然就化作了手里捏着的这么一张薄薄的、四四方方的小卡片,任谁看了不会有所感叹呢?
照片是他年初的时候拍的,那个时候他刚被后妈欺负了,脸上还写着慢慢的暴躁和屈辱,可是时至今日,自己认识了狄明,也出来住校很久了成文磷感觉在这最黑暗的半年里,他反而成长了很多——比如他不会再那么冲动了,也慢慢地学会了像狄明那样,沉静下来仔细思考一些问题。
再过两天就放假了,所以成文磷打算用最后这几天好好收拾一下自己的课桌——他一般会把很多试卷、文件之类的全都囫囵叠成一叠,然后胡乱塞到桌壳里,就导致他这里一直有点乱,想找点什么东西都一直不太容易马上翻到。
但他没收拾几下,就翻到了狄明送他的围巾——因为后来天气热了,他也就一直没怎么戴,放在学校了。
紧接着,他还翻出来一张写满了字,但字迹明显不属于他的会议记录纸——
成文磷一看,是关于家长会的一些内容记录,上面的字横平竖直的,很少带连笔,却好看得很。一横一竖,几乎没有什么刻意的书法痕迹,可就是让人不禁感叹字形铁骨铮铮,就像一把把短武士刀一样锋利而不张扬。
成文磷愣着看了好一阵,才意识到这应该是狄明开家长会时留下的笔记。他还以为狄明来了就只是会随便坐坐,念个稿子就走人的,没想到狄明却把各科老师讲的要点都整理好了,还一条条整整齐齐地列了出来,写在了这张纸上。
而在这工工整整的几行笔记之下,最下面的空白处则还写着三个字。
“加油。啊。”
这三个字似乎比之上文,笔锋收住了很多,大概是也写得慢了些,也柔和了些。
尤其是那个“啊”,一看就是后来加上去的。
成文磷只觉得鼻子里忽然就像进了水一样,一酸。
拿着围巾的手也忍不住握得更紧了一点。
他其实一直都觉得这围巾触感软软的,不知道为什么,戴上它就很有安全感——就像是有人在摸着自己的脸一样。虽然如果现实中真的有人敢去摸成文磷的脸,大概是要被狠狠揍一顿的。
最后一节课的下课铃响起了,成文磷又擦掉一根黑线,围上了那围巾,便叹了口气,背着书包走出去了。
然而刚走到宿舍门口时,他却发现,哈尔正在看着手机,在男子宿舍楼下的楼梯上坐着,看样子也是在等他——因为他怀里还揣着成文磷的校服。
“哟!小子!你怎么连戴围巾的奇葩方法都跟狄明一模一样啊!”哈尔抬头看到了用围巾把半个脸都包住了的成文磷,笑着站了起来,朗声道:“你校服忘了,我给你送完我就走。”
“谢谢”成文磷接过校服,披在肩上,又想起了什么:“校服上面的字还是你写的?”
“嗯,对啊。毕业那时候我们流行在校服上签名,但是狄明这家伙你懂吧,他非常自闭,拿了档案和通知书就立刻走人了,都不跟同学们聊聊。我就拦住他,也跟他互相签了一个,嘿嘿。他签的衣服我也留着呢。”
“你们一直都这么好吗?”成文磷忽然抬起头,郑重地看着哈尔。
哈尔却丝毫没因为这个显得过于正经的表情而有丝毫的愣神或动摇,他哈哈地笑了起来,笑罢,说道:“只能说,大体上确实吧。怎么,你吃醋了?”
哈尔的反问反而把成文磷整的有点慌:“没没没,你们又不是”
话说了一半,他才意识到自己这话说的不太对,就算哈尔和狄明不是普通的朋友,他又能说什么呢?
他不知道为什么,都有点默认了自己确实应该“吃醋”的这一前提。
哈尔颇有兴趣地凝神观察了成文磷几眼,然后又笑着摇摇头,从旁边拿起那个他带过来的白袋子:“其实我今天本来是去采购食物的,偶然就遇上你了。袋子里都是些零食,我挑了些清淡的,就给你吧。”
说罢,也没问过成文磷要不要,便笑眯眯地站起来,径直就要跟着路上的人潮一起走出学校。
“那个”成文磷还是没忍住叫住了哈尔。
“怎么,不要我的东西?”哈尔回头。
“不,那个”成文磷欲言又止。
“哈哈,说啊。”哈尔站定下来,朝着成文磷抬起了眉毛。
“喜欢男人是什么感觉啊?”
成文磷终于把这句憋了很久的问题问了出来。
哈尔睁大了眼睛,表情甚至还有点惊喜——随即,他便不由得低下头大笑了起来:“哈哈哈你,嗯。怎么说呢?其实我觉得,和你喜欢女生的感觉是一样的。”
“我又没喜欢过女生。”成文磷下意识地回了一句嘴,但他马上又意识到这话说的不太对劲,便补了一句:“好像,也没喜欢过男的。”
“哟。”哈尔打量着成文磷的眼睛慢慢眯成了一条缝:“你问我,我又怎么知道呢?我觉得,我活到现在,也还未必明白什么是‘喜欢’呢。”哈尔笑着叹了口气,眼神里多少有一种微妙的迷离:
“不过非要说是什么感觉,我觉得也没什么特别的。只不过我有一点是确定的,那就是,不管喜不喜欢男的,我都还是我自己。这对我来说其实已经不是什么重要的事儿了。”
哈尔眼含笑意地说道。
“但是我还是想说哈,替人出柜天打雷劈啊,狄明告诉你的?”
“嗯。”成文磷点点头:“但是啥叫出柜?”
“意思就是,他把老子喜欢男人这件事情随便跟别人讲!”哈尔摇摇头,笑道:“狄明可不是这种管不住嘴的人,嗯,大概这只能说明,他可真没把你当外人啊。”
又低头想了想,哈尔补充道:“不过你如果,嗯,这方面有啥不明白的,可以问我呀。我给你个电话号吧。”说罢把号码打在手机上,展示给成文磷看。
“那我可以问问什么是‘攻受’吗?或者好像还可以叫什么‘01’来着。”成文磷一边记着号码,一边便想起了下午陈美玉说的这个奇怪的词。
“噗,那是一种很无聊的东西。非常、非常、非常地,无聊。”哈尔笑着说:“这种程度的你就自己上网查吧,我先走啦,小狄狄等我给他带食材呢!”
又往前走了两步,哈尔却又再度回头道:“高考加油啊。”
随即,便连成文磷的回应都没等,便径自挥挥手,走向了校门。
成文磷看着哈尔潇洒的背影,楞了半天的神。
五
装好了书柜,狄明上下打量了一下,觉得还不错,便从最上面一排的几本新书里抽出一本白色的,坐到沙发上,看了起来——然后一看就是大半天。
是本武侠小说,《雪山飞狐》。狄明这人很喜欢看书,尤其是这种写的特别好的小说。
于是,他一直看到天都大黑了,都还没意识到出去买东西的哈尔一去不回了的这件事。
书柜和书都是哈尔买的,哈尔说狄明家太寒酸了,空空如也的跟没装修过一样。他说,做人不能这么亏待自己。
然后他就给狄明买了一堆东西,从锅碗瓢盆到书柜,狄明拦都拦不住,只能在一旁感叹哈尔出去转了几年,整个人都变得挥霍起来了。哈尔缠着狄明问他缺什么,狄明想了想,却只觉得什么都不缺——他是那种极简到极致的极简主义——譬如,他大学住了四年的宿舍,直到毕业了都看不出什么住过人的痕迹。
于是狄明叹了口气,说我就只缺几本书。
然后哈尔隔天就笑着抱回来一大摞书。
“你钱没处花了吗?”狄明惊诧地望着哈尔。
“对啊,的确没处花了。”哈尔哼着歌把那一摞书抬到桌子上。
当时的狄明只是笑着感叹哈尔这几年是不是暴发了,却也并没有注意到,哈尔说出“的确没处花了”那句话时,眼里那一闪而逝的某种隐秘的空洞感。
窗外的大马路上不时由远及近又由近到远地划过一声声大车的呼啸声,狄明放下书去关了窗户,才发现都已经十点了,哈尔还没回来。
正想打个电话问问,就有人敲门——哈尔说是要去买菜,但却买了整整6个小时。
“小狄狄!”哈尔一进门就大喊道:“我去学校看老李了!”
“啊,那你买的东西呢?”狄明看着两手空空的哈尔,问道。
“送给你家小成同学了呀,我在学校遇到他了。不过我还是留了一点的,晚饭拜托你啦。”
说着,就从兜里掏出来一颗小白菜,然后甚至还从后面的兜帽里取出了一小袋面粉。
“你真会揣”狄明接过东西,随口问道:“学校咋样?”
“学校挺好的呀,好像也变了不少,尤其是树,种的也是更多了。”哈尔回答道:“你前几天不是也去过学校吗?”
“我是在晚上去的,也看不见什么东西。”
哈尔从后面伸出手给狄明又递过去一样东西,还在他眼前晃了晃:“小狄狄?”
“这”狄明视力不好,接过来这一瓶长筒状的东西打量了一下,才发现这是一罐子剃须泡沫。
“喂,其实谁的生活都挺难的。剃了胡子,多笑笑吧。”哈尔背过去笑道。
“嗯。”狄明应付着,放下那罐子泡沫,一边洗着白菜,一边垂眼说道:“但我其实不是看不清明天,我是放不下过去。”
哈尔托腮想了想,却也终究笑而不评。
他打开窗户看了看外面:“今天我看到小成同学打篮球呢,我跟你说,他哥们在旁边疯狂教小女生打球,他却形成鲜明对比,一声不吭地在那自己打球。”
狄明依旧沉默不语。他洗好了白菜,便开始一下下地切着,刀法很利落,那小白菜不出一会儿就变成了一排排整齐的细丝。
“狄明你说句话呀。”哈尔跳起来一屁股坐在厨房的台子上:“咋还比以前更闷骚了呢。”
“说我闷可以,但把骚字去掉。”狄明又打了两个鸡蛋,掺了点面粉和水,一边搅拌,一边冷冷地看着哈尔。
窗外又开始响起“轰隆隆轰隆隆”的卡车声,即使是在这20多层的顶楼,也听得一清二楚,哈尔也有点忍不住,便只好把刚打开的窗户又关了起来:“最近咱这怎么这么多车啊。”
“上个月还是什么时候来着,咱们这里地震,然后地质局的人好像在观测的时候意外发现了石油层,哦,对,后续还发现了煤矿,这不——做开采的马上就来了。”狄明手里依旧一刻不停地忙活着。
“你这么一说”哈尔抬头瞭望向狄明窗外,马路对面那已经中断了好几年的小区工程:“你家对面那里,这两天也开进来几座塔吊呢。”
“那当然,房地产商的鼻子最灵,哪里要发展,他们就在哪里拼命建房子。更何况这些房子以前就开始筹建了,后来腰斩了损失还挺大的,这不有了发展机会,他们就赶忙继续起来了吗。”狄明放下筷子,伸了个懒腰:“可能吧,风沙城慢慢也又能变回以前的那个石油重镇了。”
“对啊,以前这里可真叫一个热闹呢。”哈尔看着黑漆漆的窗外,瞳孔里却似乎映着某种如同烟花一样的,只存在于回忆里的光。
“小狄狄,你还记得山谷大桥吗?”哈尔依旧望着漆黑的窗外。
狄明却停下了手里的动作,抬头看了一眼哈尔。
他觉察出这语气里有一种奇怪的情绪,并且也当然知道山谷大桥这个地方对哈尔来说意味着什么。
那是哈尔答应他对象——抑或应该说是“前对象”的地方。
“那个时候,那几十米高的大桥上,几百道吊索,每一道上面都闪着彩色的霓虹灯光。”哈尔笑着说:“啧,太好看了。”
哈尔平时说话的语气从来都透露着一种基调一般的中气和笑意,但说这话的时候,这种感觉却全然消失不见了。
狄明做的饭是真的好吃,眼前这道看上去再普通不过的白菜鸡蛋饼,其实尝起来松软可口;而且尤其是上面涂的酱汁,还带着一种哈尔几乎从来都没唱过的香味。哈尔吃到最后,都已经开始用塞的了——整整一张饼都被他迫不及待地叠着一卷,狼吞虎咽进嘴里。
“你慢点,我又不跟你抢。”狄明也拿筷子挑起来一张饼,慢慢地咀嚼着:“嗯香料加多了。”
“我说,你要是实在没处去,你还可以开个饭馆儿,生意绝对好。”哈尔还在仔细地嚼着一片白菜叶子。
“那你呢,接下来打算怎么办,继续玩吗?”狄明喝了口饮料问道。
“你先说,我再说啊。”哈尔笑眯眯地凑向了桌子对面的狄明:“依我看,你是绝对不会屈居在风沙城这种小地方的吧?”
“谁知道呢?”狄明叹了口气,呆呆地看着窗户外的夜空,说道:“我想了挺久的,倒也觉得,确实吧。虽然没想好具体搞什么,但是我还是想再回魔都打拼打拼,试试。”
“魔都这么厉害啊,连你这种近乎无欲无求的人都能吸引的这么死。”哈尔问:“为什么一定是那里呢?”
“说不上来。但是总之挺适合我这种夜猫子的。”狄明回答。
“首都的夜生活也很有意思呀。”哈尔笑着问:“要不要试试换换环境呢?伤心的地方就还是别去了。”
哈尔在暗指着李灯。
狄明当然也明白。
可是确实,在某一天晚上——大概是刚和成文磷认识的那一天吧,成文磷眼里,那种就算被狠狠揍了一顿都一点服输的意思也没有的神情,还有他告诉狄明“他要去魔都上学”时的坚定,还是在不经意间给狄明留下了挺大的印象的。
就连十几岁的高中生都懂的背负着他的过去,咬着牙往前看。
狄明想到这里,笑了:“但是成文磷那小子告诉我说,人还是要向前看的。这种漂亮话谁都会说,可是从前就是没人跟我说。道理再狗血再简单,可能果然还是需要有个人来点破。”
哈尔放下饼,托着腮看向狄明:“你果然喜欢那小子。”
“喜欢又怎么样呢?”狄明呆愣着摇摇头:“你看我好笑不好笑,喜欢上的都是些直男。”
“这怎么说呢?”哈尔想起了成文磷问自己“喜欢男人是什么感觉”这个问题的时候,同样迷惘的神情,便说:“你万一他不是呢?”
狄明疑惑地看了哈尔一眼,却又很快把眼神收了回去:“哪来那么多万一啊。而且这条路太累了,也太乱了。我总觉得,这不是他该涉足的圈子。”
“不过我觉得这也挺好的,不是吗?”哈尔站起来拍了拍狄明:“你能喜欢上他,至少说明你已经慢慢把李灯放下了。或许过去也不是那么难以面对的东西。”
“嗯。可能吧。”狄明低下头小声说。
他侧脸望向窗外,窗外却依然是一片黑铁一样的夜空——除了不时把窗户都震出几声嗡嗡颤响的汽车呼啸声以外,寂寞的夜空里什么都没有。
“那你呢?该你说了吧?”狄明问。
“我不说。”哈尔被问到后忽然抬起了头,像是早上刚起床还没完全醒过来一样地挤了挤眼睛。
“嗯?”狄明说:“玩赖的?”
“嗯,我就玩赖的。”哈尔慢慢收住那种如梦似醒的表情,然后对着狄明露出一个看上去甚至有点得意的笑。
“啧。”狄明也有点被哈尔的笑感染了:“嗨,爱说不说。”
“哎,小狄狄,其实,想不开的话,你可以四处转转,散散心。”哈尔颔首思忖片刻后,忽然对狄明说。
“什么意思?”
“嗯我的意思是,就国内外哪都行。总之出去散散心吧。憋在这个小地方里你是想不出什么的。你想去哪?我可以带你去。”
狄明沉默了下去,旋即又用手扶住额头,思考了好一阵子:“算了。”
“为啥?”哈尔不解。
“我根本想不出该去哪。”狄明叹了口气:“这半年过去,看来我的心里还是一如既往地空虚。”
“不着急,你可以慢慢想。”哈尔笑道:“不过我倒是相信,我认识的狄明,是肯定不会真的一直一蹶不振下去的。”
六
高考前要带走的东西,成文磷都提前收拾干净了。明天就是高考前的例行长假,在这最后的高中课堂上,所有人都很浮躁。可由于是班主任老李看着的自习课,所以人们也不敢大声聊天。
实际上到了现在,也已经没什么好聊的了,高三一年,其实人们都很疲惫。到了现在,那种起早贪黑的疲乏,已经发展成一种“只等高考,别的什么都不想管”的状态了。
成文磷都不刷题了,他只是抱着语文课本,呆滞地、一遍又一遍地拿笔抄写着一些文言文里难写的字。
一张小纸条忽然落到了书上,是贺一飞扔的。成文磷打开一看:“吃早饭没?”
“忘掉了。”成文磷回话。
“正好,给你个东西。”
“啥?”
紧接着跟着小纸条一起递过来的是一个巴掌宽的小桶。
一桶饼干,巧克力夹心的那种。
“你咋还有这玩意?”成文磷把纸条传回去。
“馋嘛。但是马上就解放了,你怎么最近总愁眉苦脸的啊?”
“有点事,一直没想通。”
“那你跟我说说啊磷总!”
成文磷提起笔,相要写点什么,却还是在犹豫了一瞬间后把笔放下了。
他想写,“如果我真的喜欢男人,你会怎么想呢?”
但他又没敢写。
成文磷紧闭着眼睛摇了摇头,暗暗感慨自己什么时候变得这么怂,自己都已经不像是自己了。
又一张叠好了的纸条飞了过来:“你快说啊。你的事就是我的事!”
这话是贺一飞三年来跟自己说过最多的一句话,看到文字,成文磷都能自动脑补出声音来。
成文磷看见这句话,也便咬了咬牙,终于犹豫着抬起了笔。
可是此时也正好下课了。贺一飞听到铃声,便飞速转过头来:“咋了磷总?”
“呃”成文磷刚写下一个“如果我”,被贺一飞看了个正着。
文字好歹是隔着一张纸面的距离被传递的,可是面对面说话的话就没有了这层最后的掩护。贺一飞直勾勾地盯着成文磷,让成文磷还是迅速放弃了说实话的想法。
“如果你什么?”贺一飞追问:“你什么时候这么磨叽了?从前那个杀伐果断的磷总去哪——了!”
说到最后,还故意夸张地拖长了声调,手舞足蹈的。
“如果我就是,做了什么你很不理解的事,你会怎么样呢?”成文磷只好改成旁敲侧击地询问。
“你做啥了?”贺一飞疑惑道:“你不会真作弊了吧?”
“我操,放屁!”成文磷一巴掌呼到贺一飞头顶:“咋还往这方面想了呢?”
“那是什么啊?”贺一飞捂着头,语气里带着点委屈。
“你别管,就说你会咋样吧。”
“你咋跟个娘们似的”贺一飞奇怪道:“不过,别人先不说,如果是你的话,我相信咱磷总肯定是有自己的原因的。反正管那么多干嘛,我肯定是站你这一边儿的。”
“嗯。”成文磷听到这个回答,也稍微安心了一些。
“所以你到底干嘛了?”贺一飞还在好奇地追问。
“我不说了。”成文磷想了想,忽而露出一个狡黠的笑,瞪着贺一飞说道。
“啧,爱说不说。”贺一飞摇摇头:“卖关子!”
中午下学,班上的人收拾好考场,便各自带着各种大包小包,陆续离开了教室——这可能是这一届学生高中三年最后的假期了。
成文磷走前,还擦去了桌子上的倒计时——这次终于是全都擦光了,一根都不剩了。
他感觉,擦完那些最后的□□子之后,整个人都轻松了。
高中三年似乎猝然在成文磷擦掉倒计时的那一刻结束,这真的是一种奇特的感觉,正如此刻忽然划过窗际穿堂而过的一阵风一样,很凉爽,又很虚幻。
兜里的手机震动了起来,是成文镭打来的电话。这小子已经一个多星期没来学校了,最后几天,他被老妈逼着去参加一个全日制的冲刺班,所以这几天成文磷都没见到他。
“那个哥,放学了吗?”电话那头的成文镭似乎刻意压低了声音,大概是补课班那边也不允许带手机,他大概是偷着打出的这个电话。
“下了,怎么了?”成文磷问。
“哥,补课班这边押了一些题,说是每年都挺灵验的,我给你也印了一份。你啥时候回家?”
成文磷心头一暖,不由得由衷地笑了起来:“马上。”
“需要我帮你搬行李不?”成文镭又问。
“不用,你知道的,我这人,东西很少的,我用一个行李箱就全搬走了。”
“那行,我在家等你啊。”成文镭说罢挂了电话。
住校这么久以来,成文磷从没想过家。
老爸走了以后,他在那个家里的位置就变得尴尬起来。除了他弟弟以外,都没什么人和他说话,倒是有些偶尔到访的七大姑八大姨和他老妈聊天的时候,会提起成文磷,但也从来没什么好话,成文磷一句都不想听。
可是真的要说一点眷恋或者感情都没有的话,似乎也不太对劲。
这大概是因为,他弟弟还会一直在家里等着他,他也会一直在家里等着他爸回去吧。
成文磷走进阔别了两个多月的单元门,看着破落的楼道墙上乱七八糟的涂鸦和广告,心里还是有点犯嘀咕的。
老妈看到了两个月没见的自己时,又会是个什么表情呢?
按照经验来说,她不会有什么表情——除非成文磷他惹出什么事来,老妈一般不会摆出什么不悦的表情。
但是肯定也不会笑脸相迎。
在她的眼里,成文磷似乎只是一团无色无味的空气而已。
但是现在——成文磷好歹已经离开家有两个月多了,老妈会不会还是能多多少少露出一点好脸色的呢?
成文磷怀着忐忑的心情,敲了敲门。
没有人应答。
成文磷看了看表,已经12点半了,老妈应该早就下班了才对。
他从书包里翻出钥匙打开那脏兮兮的铁门,发现家里果然是一个人都没有。
成文磷松了口气,换了鞋,默默把行李箱拉回自己的房间。
可是房间的格局却都大变样了——本来成文磷和成文镭的房间里是有两张桌子的,他们一人用一张,各自的东西也都装在桌子下的抽屉里。
而眼下成文磷自己的桌子却已经不存在于这个房间里了。
他看了看四周,房间里给他留下的似乎就只剩下他那套上铺的床褥了。
成文磷顿时觉得很无语,他有点不可置信地一笑,紧接着却又无奈地摇了摇头。
因为他很快就明白了他那张桌子消失的原因。
从前,成文磷那张桌子靠在墙角边,他弟弟的那张则跟他的那张相对着摆放。又因为空间有限,所以成文镭的桌子已经靠到了床边,于是以前成文镭都只能坐在床边使用书桌,坐的时候,连个靠背都没有。
而现在他都走了,大概那张堆满了他的东西的的桌子也就没什么理由继续留在这里占地方了吧。
很充分的理由,但是成文磷还是不由得感觉到,心里面似乎有什么东西讯速递冷了下去。
他拿起手机,想打电话问问成文镭他的桌子被挪到哪了,可电话还没拨出去,成文镭反而就先他一步地来电话了。
“哥,那个啥”成文镭的声音显得有点心虚:“嗯妈刚才来接我,说快高考了,就带我去状元酒店吃顿好的,她都已经提前订好位置点好菜了。我就说也叫上你吧,她却不让我想了想,你还是来吧,她应该也不会说什么的。”
“啧。”成文磷听罢,下意识地咬住了嘴唇,沉默了好久,他才对着电话笑起来:“哈哈,笑死我了。他就算八抬大轿请我去我都不去,谁稀罕呢?”
“哥”成文镭大概也听出了成文磷的笑声里,那种被压抑着的情绪。
“行了,前几天有人送我些吃的,我还没吃完呢。我没事的,我就不打扰你们母子二人的高考助威宴了吧。”成文磷说。
“不是,哥,你别生气,高考前还是别随便将就着吃了。”成文镭说:“而且,要说母子,那你当然也算啊。”
“老弟,”成文磷故意操起一种仿佛看透了一切的语气笑道:“那是你妈,不是我妈。”
成文镭还想要劝些什么,可是成文磷却叹了口气,不等对面回话,就打断道:“好了,你好好吃吧啊,我挂了。”
按掉了电话,成文磷坐在原处愣了愣,便似乎是也看开了什么地,努力让自己别在乎这种小事。
他掏出上午还在看的语文课本,继续心不在焉地地默念着那些诘屈聱牙的必背文言文。
可是念了一阵,他又觉得脑子里什么都没留下。一回忆起来,那些文段他总是似乎记住了,又似乎没记住——每次模拟考试之前他都是这种状态,明明实际上这些文段他都记得滚瓜烂熟了,可是一回忆起来,脑子里却还是常常一片空白,反倒是越复习越没有信心。
语文和英语真的是令人极其烦躁的东西。
成文磷看了半个小时的书,耐心也终于是被磨没了。
他站起来把书扔到桌子上,瞪着封面看了几秒,忽然就对这书大喊道:“等考完了老子第一个就扔了你!”
语文书不为所动,静默不言,似乎也颇有几分古代清廉文人的那种不惧强权的风骨。
可这声显得甚至有些幼稚的大喊结束以后,空荡荡的家里又回归到了一片宁静之中。
正午的那种明晃晃的阳光有时反而能比深夜里的月光更能凸显出一种可怕的寂静感来。阳光照在窗框子上、照在晾衣架上、照在沉默不语的成文磷脸上。
孤独的阳光照到哪里,哪里便孤独地生出一层金橙色的光锈。
成文磷打开朋友圈看了一眼,果然在几条“高考考场组队”的转发信息之后,看到了老妈发的一条动态。
一桌子饭菜,光是看着图片都似乎带有一种难以抗拒的香气。黄金鱼肉翡翠白菜,状元酒店最贵的两道招牌菜都点上了。
配文:“状元酒店助威宴——三年的汗水和付出不会白费,祝我家儿子金榜题名!”
“金榜题名!”
成文磷似乎都不记得他是怎么迷迷糊糊地晃出去的了,他只记得,他出门的时候,是用不遗余力的一踹,把门关上的。
大概整个单元都能听到那门“咣当”一声撞在门框子上的惊天动地的声音。
成文磷却头也没回。他一路晃到大街上,眼神里的那种不甘和隐忍又跑了出来。只不过和年初和他妈吵架时的那一次不一样,这次他的眼眶都是红的。
一阵风吹过,安静的街道上滑过像水一样的流沙,成文磷低着头咬了咬嘴唇,在脸上挤出一个了一个扭曲而可畏的笑,只为了用来对抗着鼻子里不时就冒出来刷一波存在感的那种酸楚。
成文磷冷静了好一阵子,才稳定住了呼吸。
他跟自己说,他不稀罕。谁稀罕呢?没人稀罕。
没人稀罕。
他一边走着,一边复读着这句话。
没人稀罕。
成文磷继续在脑子里复读着这句话,就像早自习背单词时那样一遍一遍地复读着,一边还在路边找了个汉堡店,点了份套餐,然后一边等餐一边继续复读着。
没人稀罕。
没人稀罕。
没人
当他拿到汉堡,并且用牙齿感觉到了那种热腾腾的口感的时候,那句“没人稀罕”却冷不防地忽然变作一句尖啸着的、嘲讽一般的声音——
“金榜题名!”
“咣!”的一声,成文磷的拳头就砸在了桌子上。
两个店员都被吓懵了——他们纷纷停下手里的活,惊诧地望向成文磷。
成文磷这才懊恼地后悔起来,这一拳头下去,手上的痛感和被人盯着的难堪感混合着冲上心头,让他的愤怒瞬间变得像个疯子的胡闹一样荒唐可笑。
成文磷放下手里的汉堡,干脆就直接趴在了胳膊上,什么也不干,什么也不想地,呆望起了汉堡店的门外。
门外的街景稀松平常,偶尔路过的路人行色匆匆,在外面扫大街的大爷表情麻木,就连时不时飘过的一阵子扬沙都平平无奇。风沙城依旧笼罩在午后的一片金色锈迹一般的阳光里,什么都是亮堂堂的,什么都是死气沉沉的。
直到一个纯黑色的黑影出现在了店门口。
成文磷眯着眼睛,呆滞地看着那个穿着一身黑的人推开了门,又下意识地给出去的外卖小哥撑了一下门,然后才默默地走进来。
成文磷现在对世界上的一切都没有什么兴趣,只是觉得自己很好笑——同时整个世界也很好笑。所以他也根本没有注意那个人到底是谁。他其实连目光都没有聚焦在远处,与其说他是在看着街景,不如说他就只是在盯着鼻尖前的那一小片空气发着呆。
可是那个穿着一身黑的人还是走到了成文磷的跟前。
“是你?”
熟悉的声音把成文磷拉回了现实。
成文磷如梦初醒,一激灵抬起头来,才发现来人正是狄明。
“你大后天要高考了吧?”狄明眯起眼睛,问道
“嗯。我来吃个饭。”成文磷快速地收住了眼神里的委屈:“叔,你也来买汉堡?”
“是哈尔去外地了,我就打算来凑合一顿。不过你”狄明侧眼瞟了一下那看上去不甚整洁的后厨,问道:“你,就是高考前你还来这种吃了随时可能会闹肚子的地方来买汉堡?”
“没人管我嘛。”成文磷还是没忍住苦笑了出来。
狄明看了看成文磷的眼睛,又不动声色地坐到了对面:“你家里人呢?”
“我妈带着我弟弟去吃大餐呢,高考前也算好好犒劳犒劳她儿子了。”成文磷盯着那被咬了一口的汉堡,说道。
“那你没去?”狄明问。
“叔你知道的,我又不是她儿子。”成文磷说着,把那条朋友圈打开,给狄明看了一眼。
“他高考前还去饭店大吃大喝,不怕吃出问题来吗。”狄明摇头道。
“唉,那可是咱这儿最好的酒店,状元酒店。”成文磷继续讽刺道:“卫生问题肯定是没得说的,这点我妈咋能想不到呢?”
“救命啊”狄明听到这话,不由得捂住眼睛,露出一种尴尬到生无可恋的表情:“那家饭店咋还叫这个名字!”
成文磷这才后知后觉地想起来饭店的名字当初也正是因为狄明而改的。看着明听到“状元酒店”这个名字时狄明恨不得立刻挖个地缝钻进去的神情,成文磷不由得有些忍不住想笑,心情也些微地好了一些。
“叔,当状元是什么感觉啊。”成文磷思考片刻,问道。
“没啥感觉。但就是会有很多人来烦你,比如说状元酒店的老板。”
狄明叹了口气,苦笑道:“怎么,你也想当状元了?”
“想是肯定想的,但我也没那个本事啊。”成文磷坐起身来,叹着气笑道。
“噢。”狄明把身子坐正,一边抬起左手咬住了大拇指,一边盯着成文磷的汉堡,说道:“小子,这顿饭我跟你换吧。”
“嗯?”成文磷不解。
“我是说,我自己给你做顿饭,换你这顿汉堡的意思。别去啥状元酒店了,状元亲自给做,你看行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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