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愿望

一月后，天气逐渐转凉，嫩黄的桂花挂上树梢，秋季就在众人不经意间悄悄来临。

        每年秋季头都是宫里难得热闹的大事，因为秋猎便是在这个时节，皇帝会带着众位皇子前往秋山猎场一场一同打猎，得宠的妃子也会跟着一同前往，不过往年几乎都是贵妃跟着去的，也没其他妃子什么事，今年自然也是一如既往。

        宋琛骑着马带着淮夷两人独自落在队伍的后面，远远看到前方车辇上柔情蜜意的两人，脸上不禁露出一丝嘲讽的笑。

        这几月皇帝身体越发不好，为了不让大臣和皇子们发现，还是强撑着举行每年一次的秋猎，表面上看着和往常无异，还能和贵妃在步辇内调情嬉戏，但内里什么样可能只有他自己知道了。

        宋琛觉得好笑的是，贵妃自诩得盛宠数十年不衰，但其实皇帝谁都不信，他只信自己，就连宠爱了数十年的枕边人都防，这个男人从始至终爱的都只有自己，信的，也只有自己。

        想到这儿，宋琛不自觉将眼神悄悄投向身旁的淮夷，淮夷大部分时间都很安静，也不知是不是影卫的后遗症，反正在人群中总是没什么存在感就是了。

        不过当你将眼神看向他时，就会被他那双碧绿的眼睛所吸引，澄澈而平静，像是春季的淮河，冰雪初融是带着的一点凉意，万物复苏下的平静涌动，碧绿而澄澈，在阳光的照耀下闪烁出耀眼的光芒。

        就如此时的宋琛，傻愣愣地盯着淮夷移不开目光，直到淮夷疑惑的转身看过来时，“王爷……”

        他才尴尬的清咳一声，吊儿郎当的骑着马往前跑了，“快走，等下落队了我可不会去找你”。

        淮夷看着前方宋琛肆意潇洒的姿态，不自觉轻笑一声，双腿一夹马腹，轻斥一声‘驾’，纯黑色的马儿便加速追上了前方的白色马匹。

        阳光下两人纵情驰骋，颊边有微风拂过，头顶有澄澈蓝天，枝头桂花绽放，就连飘来的空气似乎都染上了一丝香甜，就如前方紫衣青年转头露出的张扬笑容。

        热烈到好似天边的烈阳，温暖而炽热。

        让人控制不住的想要追随。

        就算是飞蛾赴火，也甘之如饴。

        最后自然是两人一路冲过大部队率先跑到了秋山猎场，宋琛还没来得及高兴，就被后来赶上宋珏扯着耳朵狠批了一顿，一堆大道理说下来，无外乎就是没有规矩的老话。

        等宋琛晕晕乎乎地从太子营帐出来时，远处的太阳都快落山了，坠坠的挂在西边，将晚霞挂上天空。

        淮夷站在营帐外，微微低着头，身姿挺拔像棵高大的大树，背影沉默而伟岸，影子投到地上，看上去孤孤单单的，莫名让人觉得有些空荡。

        宋琛看着这一幕，不知为何，心底的一角默默塌陷了下去，迟来的愧疚和心软从掩藏的心底涌了上来，让他有些奇怪和茫然。

        他出帐的动静引起了淮夷的注意，那人抬头看了过来，发现是宋琛，便抬步走了过来。

        秋初的天气还带着一丝夏末的暑意，就算是夜晚也不是很冷，微风轻抚而过，带来一丝凉意，与暑意相持而下便是不冷不热，刚刚好。

        两人走在回瑞王帐的路上，一时无话。

        快到时，宋琛率先开口打破了寂静，“今日赛马是你先到的秋山猎场，本王今日心情好，便给你个赏赐，你想要什么？”

        说是赛马，但不过是宋琛找的一个理由罢了，他向来肆意，想到什么便说什么，第一次如此遮遮掩掩的，反倒有些不自在，他不自觉抬手放到唇边清咳一声。

        那时的淮夷虽少年老成，沉默少语，但偶尔也会陪着他胡闹，脸上总是挂着温柔惬意的笑容。

        不像现在，总是冷冰冰的木着一张脸，让人看不出这人心里到底在想些什么。

        淮夷听到宋琛的话一怔，“今日不过侥幸而已，王爷不必放在心上。”

        宋琛一噎，从没见过这种白来的赏赐都不要的人。

        “本王说赏你便是赏你，你接着便是，说吧，你想要什么？”

        淮夷意味不明的抬头看了眼前这人一眼，宋琛神情骄傲，微微抬起下颚，眼角的泪痣在明亮月光的照耀下，为他添了一丝艳色，生动鲜活，触手可及。

        淮夷垂在身侧的双手不禁紧握成拳，他微微垂下头，淡淡道：“属下没有什么想要的东西。”

        宋琛气结，刚想开口再说些什么时，便被身后传来的动静所打断。

        “王爷可算是回来了。”

        从帐中出来的楚裴看到月光下相携而立，宛若一对璧人的两人，垂在身侧的手不自觉的收紧，眼中划过一丝愤恨，但不过一瞬，他便调整好了表情，挂上了往日楚楚可怜的神情。

        “这几日的舟车劳顿属实让人疲乏，我已经让人备下了热水，还特意做了许多吃食，好让王爷可以好好放松一下。”

        宋琛可有可无的应了一声，爱搭不理的态度就连一旁淮夷都看出来了。

        楚裴一咬牙，上前抬手想要挽住宋琛，但被宋琛敏锐地躲到了一边，无法，他只能站在原地，眼中带泪的说道：“在下知道前几日惹了王爷不快，但…”

        他欲言又止地抬头看着宋琛，眼中的深情倘若换了任何一个男人怕都会忍不住将如此美人搂入怀中好好安慰一番，但偏偏宋琛只是冷漠地看着他，眼中没有丝毫情绪波动。

        楚裴忍住眼中快要夺眶而出的眼泪，柔声道：“吃食在桌上，王爷记得吃，不然冷了便不好了。”

        宋琛本不想搭理眼前这个演技如此拙劣的人，可他偏头的视线一滞，然后在楚裴即将从身边擦身而过时拉住了他的手腕，脸上继续挂上了往日里玩世不恭的笑容。

        他伸手将楚裴拉到自己面前，抬手轻柔地替他拭去眼角的泪痕，柔声道：“这便生气了？是本王不好，可别再哭了，瞧着怪让人心疼的。”

        楚裴红着眼睛抬头，便撞入了宋琛灿若星河的眼睛，他脸颊微红，小声道：“没…没有生气。”

        宋琛手指轻点楚裴的鼻尖，笑得宠溺，“没气便好，走，本王刚好有些饿了，也不知你今日又做了什么好吃的？”

        “今日在路上见了不少初绽的桂花，我今日采摘了一些，王爷不是最喜淮侍卫做的桂花糕吗？我今日便做了许多。”

        “谁说最喜淮侍卫的桂花糕？”宋琛轻佻地抬起楚裴的下颚，“只要是美人做的我都喜欢。”

        说话间，两人逐渐并立向瑞王帐走去，但都没有再看身后的淮夷一眼。

        直到嬉笑声音逐渐远去，淮夷才抬起头，脖颈已经因为长时间保持一个动作而僵硬发麻，血液阻塞的感觉在这一瞬间变得清晰极了。

        像是牵连着心脏也变得收缩，麻木，然后是钝痛。

        他先前一直低着头，眼睛死死盯着脚下干燥的泥土，野蛮生长的野草，他不知自己在看些什么，只是感觉脖子上像是一下被拷上了枷锁，让他无法抬头。

        脑袋是难得的放空，但本以为没有听进去的话语却像是死死钉在了他的耳边，一句句，一字字。

        清晰极了。

        远处营帐内点亮了烛火，将帐内两人的一举一动清晰的映照在帐上。

        淮夷看着两人之间的距离一点点靠近，靠近。

        直到，再没有空隙。

        半空中皎洁的月光被乌云遮住，树林中好像也随着黑暗的到来一瞬间安静了下来，只有巡逻士兵的脚步声远远传来。

        过了半晌，才有一声叹息随着脚步声而逐渐湮没于黑暗。

        宋琛心不在焉地把玩着手中的杯子，眼神总是不自觉的看向帐外，心中有些期待这帘子掀开，又希望它不要掀开。

        一来一回的纠结，惹得人烦躁极了。

        特别是身旁还有一个人在不停的说话，聒噪且烦人。

        楚裴在前几日便解了禁足，本来看着还算老实，宋琛也打算将他留在府里做个好看的厨子便是了。

        可谁知他前几日不知抽了什么疯，明里暗里地说想要跟着一起来秋山猎场，就算不顾伪装也是死活要来。

        宋琛本就想带一两个美人做伪装，再加上好奇楚裴葫芦里装的什么药，便将他带上了。

        他抬起手将杯中的美酒一饮而尽，淡淡道：“别再靠过来了，你都快要坐本王腿上来了。”

        楚裴自以为不明显的动作被人揭穿，险些挂不住脸上的笑容，但在宋琛抬眼看过来时，他还是一如既往的露出了楚楚可怜的表情。

        宋琛突然有些厌烦。

        这些明明是他一直在应付的事情，将自己伪装成纨绔，和美人打闹嬉戏，将自己的真实掩藏起来，只留下面具。

        所以今日在看到皇帝的眼线时，他一如既往的演戏，可往日里稀疏平常的事，在这时却让他觉得疲于应付，甚至是厌恶。

        楚裴本还想要说些什么，但被宋琛抬手打断。

        “时候不早了，本王要休息了，你也早点回去吧。”

        楚裴找不到留下的理由，只好不情不愿地起身告辞离开。

        等人一走，宋琛便没有形象地直接躺倒地上，长舒了一口气，他拿起酒壶喝了一口，眼睛死死地盯着帘子。

        但等了半晌，也没有丝毫动静。

        他有些泄气地在地上翻了个身，喃喃自语道：“呆子。”

        但再抬眼望去时，却与帐外进来的人的视线对了个正着，那人绿色的眼睛平静沉稳，没有一丝宋琛想看到的情绪。

        宋琛愤愤地将手中的酒壶冲着淮夷脚边扔了过去，泄气道：“真是块木头啊你。”

        淮夷没有反驳宋琛的话，只是将酒壶捡起来放到桌子上，然后安静的坐在宋琛身旁，虽然刚坐下就被宋琛使坏给拉着一起躺倒在了地上。

        帐内渐渐安静了下来，只余下火焰燃烧时‘噼啪’作响的声音。

        淮夷转过头，才发现刚才还一脸得逞大笑的人已经睡着了，他起身小心地将宋琛抱起放到床榻上，起身离开时却被这人抓住了衣角。

        宋琛死死揪住淮夷的衣角，喃喃道：“不要走…”

        淮夷坐到床边，柔声道：“我不走，睡吧。”

        乌云不知何时慢慢散开了，月光铺撒进帐内，将床前人脸上温和宠溺的表情暴露的一览无余，但那个最想看到的人却已经进入了香甜的梦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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