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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 第二章


郁子尧头一回被祁濯找上门的时候还在和教导主任作斗争,他抱着手里的木吉他躲在男厕所里,拨着弦唱歌,声情并茂,认真陶醉。

        对外面女教导主任的大声呵斥充耳不闻。

        “哥,你可真骚。”同班另一个“差生”抖着鸟从隔间里面出来。

        他喊郁子尧哥,没喊错。

        郁子尧留过一年级,比他们大一岁。留级倒不是因为成绩的事,这小子虽然经常办混蛋事,但是成绩却一直能勉强保持在及格线上一点点。

        可这并不妨碍他成为各位老师眼中的头号危险分子,按照他班主任的话说——这孩子违反校规经常是没有缘由,就像是故意要惹别人生气。

        老师不喜欢他,学生喜欢,尤其是差生,各个见了郁子尧就喊哥。

        毕竟都在叛逆期,郁子尧这种作天作地的行为,他们叫“潇洒”。

        “人家都是躲厕所里抽烟,你倒好,躲厕所里唱歌。”那学生歪着身子倚到郁子尧身边,点了一支烟,似乎要将自己的话贯彻到底,“女魔头脸都气歪了,有本事她就进男厕所来抓人啊。”一口白烟从嘴里面吐出来,劣质香烟,味道呛人。

        “新买的。”郁子尧终于停了手,世界安静下来,外面看热闹的学生也都被教导主任训走了,“试试音。”他拎着吉他往外走。

        有的时候,一件大事发生之前的一瞬,当事人心底都会有一种莫名的预感,谈不上好坏,就是很特别的一次心跳。这点当郁子尧听到厕所外面反常的安静时,深有体会。

        当他掀了帘子走出去,上一分钟还在咆哮的女教导主任正愣愣地看着他,贴在耳朵上的手机还没放下来,就这么半张着嘴,怔在原地。那种怜悯的眼神,让郁子尧本能地升起一种厌恶,他撇开了视线。

        “郁子尧,医院来电话,说你……”她闭了闭眼,一双手搭在男孩的肩膀上,“说你爸爸走了。”很轻的语句,像是怕惊扰到眼前才刚成年的男孩。

        他还不过是个半大的孩子。

        楼道里面就剩下两个人安静地立着,上课铃响了半天,震耳欲聋。

        半晌,郁子尧缓缓答了一句:“哦……”

        然后就没有然后了,他也想不到还能说些什么,生死有命,更何况他对他这个便宜老爹几乎没有感情。

        自从知道郁建安和那个不讨人喜欢的后妈一起出了车祸,他就无数次隔着病房的玻璃窗思考过一个问题:如果他们死了,会怎么样?

        他不喜欢这两个人,但当他听见仪器里面传来规律的“滴”声,仍旧会感到难过。这种难过只有一点点,所以他把这种情绪归结给人类对死亡的敬畏。没有例外,哪怕是一个陌生人在他面前死掉,他也一样会难受。

        仅此而已。

        抢救之后的内脏感染,到底还是没撑过一个星期。

        后续有很多文件需要签,对面律师一脸泰然,隔着眼镜片在他面前挪过一份又一份印出来密密麻麻的文件。郁子尧看不懂,也不想看,他只负责在那人手指的地方签字,其他一概不管。

        那律师似乎也觉得这个男孩太安静了些,抬眼盯着他看了一会。

        “遗产怎么分配的?”

        他爸死后,郁子尧第一句话就问的是这个。

        “根据协议内容,你和郁容对半。由于你弟弟还未成年,他的部分会由他母方直系亲属代为行使,你的部分……”律师顿了顿,他小心将材料收好,“祁濯先生会亲自跟你解释。”

        “等等,祁什么玩意儿?!”

        在此之前,郁子尧都做好了从今往后一个人生活的打算,他是年龄不大,可对于他来说,这个有还不如没有的家本来也没有什么存在价值。

        郁建安有自己的公司,规模一般,不过他心里面有过估量。他爹这么一走,留下来的财产分到他手里林林总总怎么说也得有两百万上下。两百万,听上去不算很多,可如果仔细算下来,普通人赚二十年也就差不多这个数目。

        更何况郁建安有房产,他既不用愁房也不用愁车。

        只要他不拿着钱出去乱花,讨个生活也还是够的。

        但他为自己未来计划的一切,都因为祁濯这个男人变了。

        他不明白为什么祁濯会愿意揽下这个照顾他的差事。

        最开始,他以为这个男人是为了他手里的两百万还有郁建安公司里面的股份。

        “祁先生。”他坐在祁濯的对面,身上还穿着蓝白配色的校服,却不得不假模假式装作一副大人样子,“您如果愿意将遗产折现部分直接交到我手里,我可以把公司持有权全权转让给您。”他不动声色地打量着眼前的男人,握着咖啡杯柄的手,指尖略微发白。

        那间公司可能是郁建安一辈子的成就,放在面前半大的男孩嘴里就这样轻巧。

        祁濯盯着他那张年轻的脸端量了半天,最后问了一个毫不相干的问题:“你今年十八岁?”

        “是。”

        对面男人脸上竟然浮现出一丝笑意,郁子尧气恼起来。这个人究竟什么意思?难道是看不起他十八岁吗?

        “我成年了。”

        “嗯,我知道。”

        “他人都死了,怎么分他的东西,就是你我之间的事情。”郁子尧咬着牙,他的耐性一向不怎么好,这会就像是被迫圈在原地的狼一样,迫不及待想要露出自己锋利的獠牙,“祁先生,我是他儿子,我都不想遵守他的协议,您又为什么不同意?您要是担心我出尔反尔回头又去法院告,不如我们现在就再签一份协议,就说都是我自愿的。”

        祁濯脸上的笑意未减,放在桌面上的手稳稳当当:“子尧,我不缺你爸爸那点股权。”

        当时的郁子尧听到这话整个人就从咖啡厅的座位上弹了起来,他看着这个男人就觉得牙痒痒。他讨厌这些虚伪的大人,为了钱,为了利益,编造出那些冠冕堂皇的借口。

        然而他的拳头还没来得及碰到那人之前,身后不知道从哪里窜出来的助理就按住了他的肩膀。猝不及防,他一屁股跌回了座椅上,眼圈一下就红了。

        真他妈疼。

        这椅子真他妈硬。

        ……

        也不知道为什么最近总会想起来之前那些破事。

        车子稳稳停在祁濯在市中心住着的公寓停车道上,在一旁闭目养神的男人睁开眼,偏头刚好对上郁子尧盯着他的目光,皱眉道:“下车,回去再跟你算账。”

        自从把这个小子领回家之后,就跟往家带了只养不熟的狼一样,三天两头就要给他惹事。之前祁濯一直没太管他,这刚一跟他说让他进公司做练习生的事,他就要闹得上房揭瓦,生怕不能给人捣乱。

        不能惯着。

        郁子尧趁男人睡着盯着他看,结果却被抓了个正着,面上显得有些不自在。他就像是逃跑一样从车里出来,“嘭”的一声关上车门,把驾驶位上的助理吓得一哆嗦。

        先前跟着祁濯去见郁子尧第一面的也是他,那会他就觉得这个小子野习惯了,肯定是个不省心的主。虽然知道祁先生有意要拿这个小孩当和家里斗的筹码,但是已经把协议从祁董事长手里拦下来,目的也就差不多达成,助理不觉得留这么个人在身边有任何必要。

        可也不知道老板究竟怎么想的,竟然真就将这个小孩留了下来。

        祁濯买的是公寓最顶上两层,上下打通,还留了个天台修庭院,加起来恨不得比人家别墅的面积都大。

        郁子尧头一回被他带到公寓的时候就想明白那男人为什么要在咖啡厅发笑了——他是真的不缺郁建安那点股份,他要是想,第二天就能把郁建安那间小破公司买下来。

        所以祁濯就是在拿他当乐子。

        郁子尧思考过后得出这个结论,从此对他愈发看不顺眼,他无时无刻不想在那张欠扁的脸上揍上一拳,不为了别的,只为了发泄心中的不爽。

        可也就是在每次他升起这个念头的时候,他对一件事的认知就变得清晰无比:一夜之间长大也不过就是如此,忽然间,他发现原来世界上不是什么事都能用拳头解决。

        所以他现在还得挨过这两年……或者等祁濯什么时候良心发现,决定放他走。

        “站住。”那男人的声音又在他身后响起。

        郁子尧被迫停下迈开的步子,他本来想溜回房间里睡觉,却没想到祁濯竟然认真跟他计较起发生的事情。

        之前,虽然也和这个男人住在同一个房檐下面,但是祁濯似乎对他的种种行径一直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他不去上学,不想高考,祁濯就干脆给他办了休学,只是拔了他的网线;后来他溜出去,在网吧一待好几天,祁濯也只是让助理次次抓他回来。

        现在,他理所当然还想要蒙混过关,站在原地抬着下巴看向祁濯。

        那男人对他的挑衅行为不予理睬,危险地向前逼近一步,直到郁子尧不得不将下巴仰得更高才能和他对视:“以为我不会管你,是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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