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第6章

鉴辞赤足踩上沧涟之境的琉璃地砖，如今沧涟之境已经空无一人，那些来迎他降生的神佛皆已离开。

        朝元神帝曾有令，沧涟之境闲人勿进、勿留，连洒扫伺候的神侍都没有，只有偶然来拜会的故人会帮忙施术打扫。

        朝元神帝曾是沧涟之境的主人，沧涟之境的一物一砖皆是他亲自动手的布置，相比于朝元神帝其他的居所，沧涟之境可谓是极尽奢华，各种稀有玉石和木料不要钱似的堆砌起沧涟之境的精致。

        鉴辞有些烦闷，慢慢走进岸边的一座亭台，亭台中有一只玉竹编制的躺椅，鉴辞躺上去，双手放在扶手上，闭目养神。

        灵湖中心传来轻轻的涟漪，不一会，那涟漪就蔓延到湖岸边的亭台，一只通体黝黑、铜币粗的蛟蛇从水中游到亭上，一上岸就化为了一个身量修长的黑衣青年，乌发高束，只是那张脸上，左边覆盖可怖的黑色蛇鳞，一直延伸到脖子，右边是光滑俊美的容颜。

        青年似乎并不是很在乎自己的容貌，带着温和浅淡的笑意，修长有力的双手中托着一双鞋袜，他走到鉴辞身边跪下，先施了个清洁术洗去鉴辞足上不明显的灰尘，然后细心地为他穿好鞋袜。

        “我以为我回来你已经吸收完了。”鉴辞打了个哈欠，似乎真的有点困了。

        “我……”青年有些犹豫。

        鉴辞从躺椅上坐起来，幽瞳看向还跪在自己脚边的青年，轻笑道，“你本源旧疾确实凶险，我多年为你温养也只能暂时稳定。到底要不要冒这个险在你，只是，我的身边不会留一个体残之人……”

        青年猛地抬头，不，他不愿离开鉴辞。

        鉴辞抬手，湖中因为他的离去而光芒暗淡的金莲飞向他。

        “一个本体有疾的妖兽，在我身边活不久。”鉴辞继续道，在他的控制下，金莲的光芒缓缓收敛，最后流入体内。

        青年回头看向平静无波的灵湖，眼神慢慢变得坚定，缓慢飞身，盘腿坐于湖上，湖中充沛的灵力源源不断朝他体内涌入。

        很快，青年便感觉蚀骨火灼的痛席卷他的经脉骨骼，“啊……”青年压抑的呜咽了一声之后，再也坚持不住人形，化为本体。

        青年的本体是体型庞大的黑蛟，鉴辞抬手，浑浊的神力涌出，包裹着黑蛟，慢慢的，黑蛟缩小成两米左右，但是透过神力包裹，还是能清楚地看见黑蛟十分痛苦，但因为被鉴辞的神力禁制，所以只能在原地扭动，一道道金光从鳞片的缝隙透出来，似乎要撕裂这幅躯体，黑蛟身上不断出现裂痕，却在裂痕出现须臾便被浑浊的神力治愈，不断反复。

        鉴辞叹了口气，又倒回去继续闭眼，只留了一抹神识关注着黑蛟。

        黑蛟乃玄阴氏如今仅存的血脉，名为临珩，玄阴氏蛟龙族自上古以来一直是神族，天赋血脉强横，直到万年前三界混战，神鬼镜趾一战中，玄阴氏涉嫌通敌，致神族损失惨重，连上任神主也是命陨此战。

        后来新任神主上任的第一件事，便是将玄阴氏从神族除名，剔除玄阴氏的神骨，将其堕为妖族，身负通敌罪名，永生为奴。万年奴役，玄阴蛟龙早已失了神性，沦为妖蛟。

        玄阴氏堕妖后八千年，临珩出世，而在他还未出生时，其父便因主家虐打而亡，其母悲痛早产，临珩先天体弱，其母费尽心力、以命续命才保他活了下来，却还是在他五岁时沉疴而亡。临珩成了唯一存留的玄阴氏嫡系，在洛水岚族为奴，临珩自幼失亲，在洛水岚族受尽屈辱，苟且偷生。上任神后是洛水岚族的公主，因为神鬼镜趾一战痛失夫婿，一直对玄阴氏痛恨至极，洛水岚族也对临珩动辄打骂。临珩天性不屈，隐忍有度，左右逢源，在一次次险象中谋得生机，暗中修炼，最终得以在洛水岚族前任少主身边伺候。

        然而在他五十岁那年，暴起杀了洛水岚族嫡长子、前任少主岚晏殊，后逃离洛水。洛水岚族联合众多神族共同通缉暗杀临珩，却无数次被他逃脱。临珩在三界游荡千年之久，后在朝元神帝陨寂后的祭告仪式上被洛水岚族撞见，慌不择路地逃进了沧涟之境。

        鉴辞也不知道为什么，就鬼使神差地用自己本也不多的神力掩去了临珩的气息，而其他试图进沧涟之境的人全被他调动守阵绞杀，洛水岚族也不敢请命搜查沧涟之境，只以为临珩也被守阵绞杀，只得离开沧涟之境。

        “……谢谢你。”临珩化为本体黑蛟沉在灵湖中，只露出一颗头颅。他能感觉到，沧涟之境中除了自己和眼前这朵灵气充裕的金莲，再无其他活物。

        金莲没理他。

        临珩也不在意，舒展了一下自己的身躯，灵湖悄无声息地修护他的暗伤，身体的疼痛消去，临珩的心情大好。

        “我叫临珩，你是什么品种的花呀？真好看。”临珩刚刚闯入沧涟之境不知所措的时候，一下子就被这朵金莲吸引了。

        然后，在有其他人试图闯入的时候，他确定，脑中出现了一道清润的声音，如一股清流涌入心间，让人神台清明。‘入湖’

        临珩毫不犹豫的就窜入了湖中，躲在湖面下看着那些试图进来的人全都被守阵之火焚尽，连点灰都不剩。

        让临珩现在想想都有点暗爽。洛水岚族这些癞皮狗，一直扒着他，就该让他们自食其果，最好再多来些人，全来最好，一把火全烧了。

        ‘鉴辞。’

        临珩还在谋划着烧了洛水岚族，冷不丁地脑中又想起声音。

        “鉴辞”临珩看向金莲，“这名字有点……”

        黑蛟不可置信地瞪大双眼，一双竖瞳倒映着湖上的金莲。

        金莲、鉴辞……这是哪来着？“重竚少帝!”

        他怎么忘记了，自上古以来，天地孕育的金莲神花就一朵——重竚少帝寄养灵体的莲。

        黑蛟吓得赶忙把自己缩小，让自己看起来非常无害，就怕让少帝觉得自己有威胁，一个不高兴把自己也给烧了。打不过就认怂，这是临珩游荡千年总结出来的准则。

        “少帝大人，小妖有眼无珠，不小心冒犯少帝，少帝大人就不要和小妖一般见识了。”

        ’鉴辞。’同样的两个字再次在脑中想起。与前两个字连语气都一模一样。

        啊？临珩一愣，什么意思？是让自己不叫少帝，叫鉴辞

        ‘嗯。’很轻的声音，吓得临珩身体僵硬。

        所以，少帝能知道他在想什么

        ‘鉴辞。’

        临珩低头，那是重点吗，重点是他想什么人家都知道呗。

        ‘我只能用灵识交流，你若不愿，我便离开。’清润的声音中带着难以察觉的落寞，让临珩无端想到了自己在母亲去后的孤独与绝望。

        ‘外面安全了，你走时可带走莲瓣一片，可助你掩藏气息血脉。’

        说完，鉴辞便收回了那丝神识，他也不知道为什么就和这个少年交流，这是他第一次与人交谈，这是他过去数万年，哪怕是面对仅有的亲近之人，都没有过。可能是已经沉寂了数万年，他迫不及待地想让人知道自己神识已开，但他不想和那些希望他降生的人交谈，那会让他很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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