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归家日

绵延的雨下了一夜，湿漉的桃花树下散落着残破的桃花，裹挟着淤泥被遗忘在无人问津的簸箕里。

        雨后的天空晴朗清新，耀眼的光束透过幽深竹林间的缝隙洒进薛伊的屋里，斑驳的光影激起浮尘。薛伊慵懒地在床上翻了个身，光线笔直地照射在她的脸颊上。薛伊烦躁地抬手挡在眼前，可光依旧闪耀。薛伊无奈，索性一把拉过锦被，把头捂进被子里。

        可日上枝头，薛伊的睡意被暖烘烘的热意给褪去，睡意终是败给了现实。

        屋外，一向清冷的院子却多了分喧闹，家丁们忙前忙后，布置着薛伊的及笄宴。

        薛伊只得慢吞吞地从床上爬起来顺手从旁边的滇南花梨衣柜中取出件流彩暗花云锦裙穿上，睡眼惺忪地摸索着走到红木面盆架旁，拿过纯羊毛毛巾匆匆擦拭了脸颊。原本薛伊已经一只脚迈出了屋子，突然想起最近臭哥哥说这两日亲朋好友要来，竟强逼着懒惰的自己稍微打扮下。无奈，薛伊只得直挺挺地坐在梳妆台前，用那双有力却洁白的手从梳妆匣里拿出外面不知道哪位不知名女子送给薛溥的胭脂，对着明镜随意地在脸上涂上浅浅的一层，再抹上一层带着淡淡桃花香的胭脂花片。看着镜子里淡雅的自己，薛伊伸了个大大的懒腰，露出满意的笑，眯着小眼睛出了门。

        日子日复一日，匆匆的人群似乎是为了薛伊而忙碌，却又好像不是。她独坐在花园里的亭中，倒了小半杯酒，赏落英纷飞，品光影摇曳。薛伊微醺的脸蛋粉红，微风吹起她的秀发，明媚的模样让夜莺忘了归家。

        院子里的喧闹声一浪高过一浪，薛伊未放在心上，她高举起阳关玉杯浅啄一口，辛辣埋没在春的葬歌中。

        不多时，薛伊的睡意又浓了，她揉了揉惺忪的眼眸，伸手接住那朵飞花轻放在鼻翼浅嗅。舒心的芬香弥漫在她的脑袋里，让她又更迷糊了些。薛伊趴伏在石凳上，团着身子，挡着阳光合上了双眼。

        薛伊睡得很浅，和煦的光铺满了她。她那匀称的呼吸伴着春风，轻若游龙。

        大门前马声嘶吼，薛黎带着二十名轻骑从马背一跃而下，在众人的跪拜声里径直走进了宅邸。

        在路上的他已经脱下了盔甲，只穿了件黑色蟒袍，持柄长剑。

        “他们呢？”面对走上前迎接的老管家，薛黎的语调多了些平和。

        老管家在下人的搀扶下缓缓给薛黎行礼，“禀将军，公子去了学堂，小姐正在花园。”

        薛黎点了个头，随手一挥，“你们都退下吧。”

        下人又和之前一样奔波着，薛黎回到屋里匆匆洗了个脸，放下剑便直接朝花园走去。

        四下无人的花园与外面的喧闹截然不同，阳光透过林间缝隙撒在鹅软石的小径上，幽深的小径两旁遍布湘妃竹，过了这小径景色别有洞天。月欣亭被姹紫嫣红的花簇拥在中间，而在亭子中间，蜷缩着一个可人儿。

        薛黎的心也软了下去，他按耐住心里的激动，放慢脚步静悄悄地走到了薛伊的身旁。

        薛黎脸色柔和，目不转睛地看着薛伊，她俊俏的鼻尖，干净的面容，像极了萱儿。管家的信里说伊儿性格也像极了萱儿，伊儿也是爱闹个不停的女孩。

        薛黎的余光又看到了石桌上的酒杯，他渐渐皱紧了眉头，看薛伊的目光也多了长者的严肃。

        睡梦里的薛伊只感觉一个高大的黑影笼罩着自己，压迫感十足，可黑影又让她很心安，可似可以为她阻挡去所有的危险。

        一个可怕的想法突然钻到了她的脑海里，是他！薛伊“扑腾”一声直挺挺地坐了起来，那双大眼睛睡意全无，果然，她猜对了。

        薛伊瞪大眼睛正要开口，泪水却突然涌出眼眶，她一头扑进薛黎的怀里，紧紧地抱住他。她，真的不想他在离开。

        薛黎早把酒的事忘在了身后，他抱着薛伊，在她看不见的时候偷偷地抹去眼角的泪珠，轻轻地摸着薛伊的脑袋，就像几年前离家时那样。

        在薛伊断断续续的抽泣声里，只重复着两个个词，“爹爹”“好想你”，她的声音淹没在泪水里。

        “乖伊儿，爹爹也好想你，”薛黎温柔地用衣袖给薛黎擦去眼泪，只是动作有些潦草，“乖女儿，不哭，我，我带你去吃好吃的。”薛黎像哄着小孩子那样哄着薛伊。

        薛伊听着爹爹这哄人的话，不由笑出了声，她抬起猩红的眼睛看着胡子拉碴的父亲，撅起嘴吐槽，“我又不是小孩子了。”

        薛黎有些手足无措，左右环顾，不知该如何是好。

        薛伊笑着一把就拽着薛黎就往外跑，“如果是爹爹请，我就勉为其难地吃点吧！”

        “好好好，伊儿别难受就好。”薛黎跟在薛伊的身旁，嘴角难得上扬。薛黎看着女儿无忧的样子，在心底暗自发誓，绝不让北方的寒风吹到南国。

        薛伊拉着爹爹走进了许久未曾迈入的膳堂，因为下人们的打扫，空中不见一粒浮沉。

        薛伊在黄花梨椅子上坐下，“元管家，来盘红烧肉，还有大煮干丝，再吃些什么呢？”薛伊拖着下巴仔细思考着，“再来碗老母鸡汤吧！”

        元管家刚要转身离开，薛伊赶紧又补上了一句，“再来份蒸鲈鱼。”

        薛黎心头一震，有些惊讶地看着薛伊，薛伊挑眉，嘴角上扬，薛黎的心里传来了家庭的暖意，也跟着笑了起来。

        饭桌上，薛伊埋头忙着吃饭，薛黎则在一旁不停地给她夹菜，饭菜塞满了薛伊的腮帮子，她的眼细成一轮弯月，脸上写着满足。

        薛黎脸上也浮现了老父亲慈祥的笑，可老父亲总觉得薛伊瘦了些，“伊儿，你受苦了。”

        薛伊有些呆住，但她的脑袋一直摇个不停，夹了块鲈鱼放在薛黎的碗中，“我没有受苦，爹爹有爹爹的责任，我能理解。”

        薛黎心如刀绞，但看着逐渐长大的女儿，欣慰地点点头。两人坐在桌边聊些寻常事，膳堂里一片嘻嘻哈哈声。薛伊对自己的孤独一言不谈，薛黎也隐瞒了边境的阴云重重。

        吃着吃着，父女二人聊到了成年人都不可避免的话题，“伊儿啊，不知道你有没有在意的人？”

        “当然是爹爹你啦！”薛伊也没多想，吞了块红烧肉便往肚子里咽。

        薛黎看着女儿这呆头呆脑的样子，有些庆幸，但想到不久后的危机，又有些担忧，支支吾吾地问，“我指的是和你年龄差不多的男孩子。”

        一听这话，薛伊愣在了原地，被呛得直咳嗽，薛黎赶忙递了碗水给薛伊喝下去。

        “咳咳咳，”薛伊呛红了脸庞，“我这么会有啊！爹爹别取笑我了。”穆柯的脸在薛伊眼前一晃而过，头脑有过一丝犹豫，但很快被压倒了心底。

        “那你喜欢什么样的，爹爹给你找个。”薛黎端着碗鸡汤凑到薛伊身旁。

        “那我得好好想想啊，”薛伊在脑海里飞速寻找着看过的戏本男主角，“嗯～要能文能武，温文尔雅，最好愿意和我建个小草屋去隐居，嘿嘿。”可她一抬头，眼神瞥到了爹爹，缓缓开口，“希望他会和我厮守，不会一直在外奔波。”她的心也渐渐沉落水里。

        薛黎又怎么会忽略到薛伊的眼神，误会她的语气，他长叹一声，轻拍下薛伊的后背，“吃饭吧。”

        宁静的午后，静谧中染上层忧伤，但忧伤会被遗忘在夕阳的晚霞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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