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夜无眠

白鹭洲奇花异草遍布，岛上氤氲着淡淡花香。客房在西面一个临水的院子，水上大片莲花开得正盛，荷香扑鼻。

        云奉月坐在窗边，却无心欣赏眼前的景致。她和荀中越大概会在这里待上至少半月，她想利用这段时间与姜拂雪多接触，了解清楚她想了这么多年的娘亲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

        姜拂雪设了晚宴为荀中越接风，云奉月考虑到吃饭需要摘面纱，便不去凑热闹。她那张脸与姜拂雪同处一室，难免出问题。

        傍晚时分，白鹭洲的弟子为云奉月送来了为她单独准备的饭菜，两个食盒，菜色丰盛，以湖鲜为主，皆是此处的特色菜肴，只是做的口味清淡了些。待她吃完饭，外面天色已暗了下来，她自己把碗碟收拾好，装回食盒里打算自己送回厨房，顺便探探路。

        虽已入夏，白鹭洲的夜晚却比外面凉上几分。云奉月听厨房的弟子说岛上有一片花圃，种着许多外面没有的花，她顺着弟子的指引，一路欣赏着美景找到了那片花圃。花圃很大，修成了荷花形，花圃中点着许多花灯，与五颜六色的花朵交相辉映，在黑夜里熠熠生辉，连取的名字也极美，唤作“芙蓉浦”。

        云奉月往花圃中间走去，看到小径的暗处站了一个人。她敛住气息，轻脚向那人靠近，这才发现那人竟是姜拂雪。未曾想到会在此处遇见，她心中隐隐有些激动。

        姜拂雪并未注意到有人靠近，她手中捻着一朵花，似乎在想事情。

        云奉月打断她的思绪：“姜掌门。”

        姜拂雪从回忆中被拉回来：“姜少侠，你怎会在这里”今日见到姜云之后，她一直心神不定，荀中越由宋沉缨在招待，她想出来散散心，没想到涌入脑海中的全都是二十年前的往事。

        云奉月回道：“我听厨房的弟子说这里有一片花圃便想过来瞧瞧，没想到会遇上您。”她话锋一顿，试探着问道：“我来好一会儿，见您盯着这花出神，是在担心您的师父吗”

        姜拂雪回道：“只是想起了一些从前的事。”

        从前的事会不会与他们父女有关呢

        “难道您也是因为脸上的伤不能释怀吗”想探出她的心思，只能从脸上下手了。

        “也你是因为脸受伤了才戴着面纱的吗”

        云奉月隔着面纱抚上了自己的脸颊，语气也变得悲伤起来：“恩。我的脸被划伤了，只能戴着面纱，我……”她赌定姜拂雪不会要她摘下面纱看她的伤。

        姜拂雪语气柔和起来：“可用过药了荀长老医术高明，若及时用药，一定会好起来。”

        “用过了，师公说这药跟他当年给您开过的一样，涂上几个月才能恢复，所以我想问问您，真的有效吗”云阙行曾逼问过宋沉缨，得知姜拂雪自毁容貌后，荀中越给她开了药，只是她一直没有用过，任由那伤疤留在脸上。他把这事讲给云奉月听过，她并不理解姜拂雪为什么不把脸治好，云阙行却叹着气说姜拂雪太傻。

        姜拂雪淡淡道：“我没有用那药，我的伤一直都在。”

        云奉月故作惊讶道：“为什么师公说，您曾是江湖第一美人，为什么不治好您的伤呢”

        姜拂雪的眼中浮现出无尽的悲伤：“脸上的伤能治好，但心里的伤永远都治不好，索性便都不治了。”

        “您……”云奉月想安慰她，却不知该如何说。

        “不知为何，今日自见到你便生出了一种很奇怪的感觉，仿佛久别重逢一般。”

        云奉月回道：“我也有这种感觉。”难道这就是母女间的感应吗

        姜拂雪静静望着她，问道：“你可有心仪之人”

        心仪之人……云奉月的脑海中浮现出穆倾风的样子，走之前那一闹，估计以后便是路人了。但作为讲故事的工具，他此时倒有些利用价值。

        “有，可是他对我无意。为了让他对我另眼相看，我付出了很多，现在我才明白，感情真的强求不来。”

        “缘分天定，你会遇到自己的有缘人。”

        云奉月试探着问道：“您，遇到过有缘人吗”

        姜拂雪看着眼前的花，静默不语，片刻后才开口：“遇到过，我们曾在月下互许终身，永远都不分开。”

        “但您……是他背叛了您吗”

        “没有，他不会。我们虽然没有在一起，但我知他心意。”

        听姜拂雪亲口说出这种话，云奉月觉得自己误解了姜拂雪，她没有忘记云阙行。

        “我不明白，既然两个人相爱，为什么不能在一起”

        姜拂雪眼中浮现出痛苦之色：“因为这世上不只有爱情，还有亲情、仇恨……我们之间有着无法跨越的阻隔，注定无法在一起。”

        “是您的师父不让你们在一起吗”

        见姜拂雪并未回答，云奉月当她是默认，继续问道：“那您恨您的师父吗”

        “师父把我养大，待我有再生之恩，我恨却无法恨，她是我师父啊。”

        云奉月忽然明白，姜拂雪才是最痛苦的那一个，自己的亲人害了爱人，她失去了情郎也失去了孩子，却又无法去恨这个夺去她一切的人，这么多年她是如何撑过来的……

        她心中难过，为姜拂雪，也为她们一家三口，她想扑进姜拂雪的怀里大哭一场，她如此想，便也如此做了。

        姜拂雪被她抱住一时未有反应，片刻之后才回抱住她，只觉得如遇见了许久未见的故人一般。

        云奉月将自己的眼泪忍了回去，只是静静抱着姜拂雪，她自懂事以来的愿望终于实现了，可是却不能告诉娘亲她的身份，不能与她相认。眼下是在别人的地盘，她无法猜测若被白鹭洲人知道了她的身份，会发生何事。虽然李绛真暂时没有意识，但以荀中越的医术，说不定真的能让她多活一些日子，她不能冒险。

        母女二人抱了许久，云奉月先撒了手。“还望姜掌门勿要为往事忧心，向前看说不定会有意外之喜。”

        姜拂雪微微一笑：“这些年我早已看淡了，对我来说最重要的两个人都已不在这世上，哪还会有什么意外之喜。不过，要多谢你安慰我，你是个好姑娘，比我有福气。”

        云奉月回道：“不知为何，见到姜掌门很亲切，如见到亲人一般，还望您恕我唐突之举。”

        姜拂雪言道：“我见到你也如见到亲人一般，许是我们有缘。你家里都有什么人”

        云奉月心中一痛：“只有我自己了，我自小与娘亲分离，在爹爹的保护下长大，我有个义兄，人面兽心，害了我爹爹还给我下了毒，若不是被沧元山的弟子所救，我早就不在这世上了。”

        姜拂雪没想到她经历过这样的事，见她神情悲伤，自己心中竟也跟着难过起来。“你若愿意，可以把我当做你的亲人，不如就在白鹭洲住下吧。”

        云奉月很是心动，她想与姜拂雪待久一些，可她不能留下，她的那张脸容易生出事端，沧元山才是首选，更何况还有穆倾风……穆倾风，这些天一直逃避着不去想他，可一旦提起来，还真有点想他了，不知道他现在在干什么。

        姜拂雪见她不说话，继续说道：“若你担心荀长老那里不好说，我去帮你说。”

        云奉月从自己的思绪中被拉回来，她懊恼自己又被穆倾风影响了心神。“多谢姜掌门好意，我不能留在这，我师父师公于我有救命之恩，我不想让他们失望。”

        姜拂雪脸上露出失落之色：“是我唐突了，你在白鹭洲这些时日，若是觉得闷了，可以随时来找我聊天，不必拘束。”

        “我会的，多谢姜掌门。”

        “何必言谢，我觉得与你有缘，见了你心中欢喜，与你聊天也觉得心情舒畅。”姜拂雪已经许久没有与人说过这么多话，即便李绛真为了让她振作，将掌门之位强塞给她，她也不愿走出屋子，门中事务多是宋沉缨在打理。

        她想与云奉月多聊一会儿，门中弟子却来寻她，母女二人只得依依惜别。

        云奉月独自留在花海之中，又想到了穆倾风，虽然那日告诉自己将心收起，可已经动过的心哪有那么容易收回。见到姜拂雪之后，她那颗一无所惧的心跟着动摇起来。现在的穆倾风与她，不就是二十年前的云阙行与姜拂雪吗

        云阙行和姜拂雪是认定了彼此，而她与穆倾风……

        呵，庸人自扰啊。

        她坐于石凳之上拿出别在腰间的玉箫背吹奏起来，奏出的曲子愁绪万千，飘散在夜空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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