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6章 第106章

这太违和了。

        太违背苏云河的认知。

        怎么会有被拐卖的孩子不想回家呢？不想从人贩子嘴中逃走，甘愿被人用来试药。苟延残喘地躺在木床上，只为等死。

        谢天从远处走了过来。

        他掌心温热，指尖冰凉。一只手捞起愣在原地的小花猪，托着它圆滚滚的小屁股。只是他一出现，孩子们目光突然亮了一下。

        “是月神大人吗？”“是仙人。”“他长得真好看……”

        他们嘴巴惊得张大，像是咬到了新年饺子里藏的铜钱、来年会顺顺利利大富大贵一样惊喜！眼中有憧憬。

        终于，有人开始诉苦了。一个小女孩躺在床上神色憔悴，脸瘦的只有巴掌大小。脸窝凹陷，眼窝凹陷，就像一个长着头发的骷髅骨似的瘫在床上。

        “月神大人！”她举起自己细的跟柴火一样的手臂，在自己脸上擦拭着泪水，哽咽道：“是我求着爹娘，将我卖掉的……”

        她哭的伤心，几乎要背过气去。

        “上个月，我突然生了一场重病。家里能花的钱都花了，能借的都借了，可还是治不好。他们将我养大，我又能回报什么？如果这副残躯能够换来一点金银补偿他们，也算是我最后的孝心了。在我走后，您能不能保佑爹娘健康长寿？来世，我甘愿做牛做马，报答月神大人！”

        小女孩大哭，旁边的孩子也开始陆陆续续的哭泣。

        “我双腿残疾，又瞎了眼……”

        “我生下来就四肢移位，每次呼吸都会胸腹凹陷。最近，凹陷的越来越厉害，稍微碰一下骨头都钻心的疼，大夫说没救了。爹娘抛弃了我，将我卖给风亭，换钱给大哥娶媳妇儿。”

        孩子们哭着，喊着。抱怨着。

        “……”

        听得苏云河心如绞痛。

        他们孱弱的小身子，承受了太多世间的辛酸。或天生残疾，或病入膏肓，或被亲人抛弃。就像一枚枚弃子，死亡便是他们唯一的价值。

        就在大家嚎啕大哭的时候，一个孩子从黑暗的角落里站了起来，怀中抱着一只木娃娃。脚上趿拉着一双不合脚的大鞋子，抬头，空洞无神的大眼睛眨巴着。她直视着小花猪，一字一句开口。

        “我要离开，我想离开。”

        苏云河一愣。

        她在白天的时候看到过这个孩子。尤其是对方怀中的木娃娃，让她有一种熟悉和诡异的感觉。但当下，既然这孩子说想走，那她就应该帮一把。

        小花猪点了点头说：“好！”

        可能是小女孩的勇气鼓舞了其他人。

        孩子们窃窃私语，终于又有一个。右眼缠着绷带，双手拄着拐杖的小男孩一蹦一跳的走上前来。他的嘴唇哆嗦，唯一剩下的左眼中闪着一丝希望的光亮。

        他哽咽说：“我是活不久了，但我还想吃一次糖瓜。我只想再吃一次糖瓜，就算躺在外面被人打死，也要含着一口糖瓜甜着走！”

        就在这时旁边一直手指蘸唾沫看账本的老管家，“噗嗤”笑了一声。之前谁都没注意到他，他突然发声，所有人的目光都投到了他身上。

        老管家奚落开口说：“得了吧，阿饼。你就是吃饴糖太多，才得了腹积水。”

        男孩一愣，脸“咻”的一下红了。

        老管家又翻了一页书页，摇着木椅子“吱嘎”作响，不紧不慢道：“你这病又不是不能治，十男八女，昨儿死了三个，今儿死了一个。这帮饲童里，也就你一个再吃两天药就能活下来。你是走，还是不走呢？”

        “我……”

        男孩的声音犹豫了。

        老管家突然双手一拍合上账册，一双浑浊精明的眼睛扫过了木棚里的孩子，幽幽道：“风亭不留闲客，请这位朋友……”

        说着，他的目光下移投在外院中央的小花猪身上：“带着您的猪，趁着我家大人尚未觉察，走吧。”

        说来也巧。

        一个人跌跌撞撞的跑进了院子，就是之前手中拿着蒲扇给药炉煽风的仆人。他一脸惊恐，哆哆嗦嗦的指着院内的小花猪，扭头对着黑暗的地方，大喊说。

        “是它，就是它！这只猪会说人话。”

        “嘿嘿~”黑暗中传来一声嬉笑，两道金光“咻”的一下亮了起来。金光由小变大，那个人也从黑暗中迈出。

        他身高八尺，像个海苔饭团一样倒三角肥胖。院内挂着的红灯笼一照，脸上不知涂了什么粉尘，不灵不灵的闪着荧光。

        他头上戴着黄色金元宝高帽。穿着一身铜色金丝织连体长袍。腰间系着一块镶白玉的腰带，上面用金粉写了个“四”字。

        不知是口吃，还是结巴，还是舌头肥大。他说话有点含糊不清，道：“嘿嘿嘿，听说荒木山有一只会说话的猪被奉为了神明。今日有幸一见，甚为失望。”

        “四爷安康。”老管家从摇椅上站起来，将手中的账册放下，双手合十朝前弯腰，行礼说：“四爷，今日怎么有空来药宅？”

        苏云河一愣，突然明白过来——眼前这个人，就是将她套到麻袋中掳走的人。也就是金大明口中的“老四”。

        金大明，金耀明，金老四，他们是兄弟。看这个架势，他们这帮人还不少。难道都是朝阳城的傀儡？

        金四儿腆着个大肚子，像不倒翁似的左摇右晃，迈着八字朝前走了两步。朝着老管家挥了挥手，不耐烦说：“这里没你的事了，下去吧。”

        “是。”

        老管家点了点头，又行了个弯腰礼。慢吞吞的沿着青石瓦，朝院外走。

        路过那个被吓的脸色苍白的煮药仆人时，老管家拽着他的胳膊，一边拉一边严肃说：“这里没有我们的事了，不想惹麻烦就走。”

        孩子们似乎也察觉到气氛不对，纷纷钻入木棚。有门帘的，将门帘落了下来。没门帘的，就用破布将四面透风的帐子遮住。总之，向外传递一种信号——我什么都没看，我什么都不知道。

        小花猪站在院子中央，四只小蹄子像鼎足一样，结结实实戳在地上。

        “我会说话怎么了，吃你家大米了？”

        “呦呵！”金四儿笑得开怀：“小猪猪还挺有脾气的。够味，我喜欢。这要是卖给大户人家当爱宠，应该能小赚一笔吧？”

        金家兄弟都是贪财的货色，哪一个都不例外。

        金大明是巨贪，他老四是个小贪。

        虽然一直做些见不得光的勾当，存了笔钱，但距离他想睡在金山银山上的梦想，还有很大一段差距。他贪婪的对着小花猪，搓了搓手：今天刚拿了熊刚三千两银子，此时还有外快可赚，美了吖！（此处为佟湘玉口音）

        “你、你……”苏云河哪被人这样盯过？

        猪毛倒立，吓得小蹄子哆哆嗦嗦。胖子金光闪闪的眼中满是贪婪，搓着手一步一步的朝它靠近，既猥琐又油腻。

        “别、别过来。”

        它声音都吓得发抖了。

        谢天三步并做两步，快速赶来。就在金四儿摊开两只手，摆出一副“捉”的姿势，欲朝小猪扑去的时候。他袖子一挥，身体拦在了两人中间，冷冷道。

        “这猪是我的。”

        金四儿一愣。

        可能是太贪财了，导致他满脑子都想着——将小会说话的小猪卖给大户人家当爱宠，然后赚得盆满钵满的美梦。没注意到，旁边还站着一个长身玉立，姿容宛若天人的玄袍男子。

        此时，他被拦住，目光才从小猪身上移到了一旁。金四儿狐疑的，从头到尾打量了他一番，道：“请问，这位兄弟是哪条道上的？”

        金四儿琢磨了一下，想着——最近也没什么仙人下凡考察吖。而且临近年末，周边的大妖、精怪都被主人收拾掉了，哪里会冒出这么一个愣头小子？

        玄袍男子气度不凡，表现得十分冷漠：“路过。”

        “哦，这样啊。”

        金四儿笑眯眯的搓了搓手，露出一副谄媚的神色。

        然而，就在谢天将视线移开的一刹那，他突然笑容僵住，从怀中扔出一枚红色弹丸，“啪”的一下摔在地上。

        弹丸炸开，周围立刻扬起一股金黄色的浓烟。烟味刺鼻，呛得人直咳嗽。小花猪只吸入了两口，就觉得浑身软绵绵的，四只小蹄子站不稳，眼看踉跄着就要倒地。

        浓雾中，一只如玉般白皙的手捞起了它。一只手温柔地托着它的腹部，另一只手有一搭没一搭的用手指撸着它的小猪鬓毛。

        “咳咳咳！”金四儿也被浓烟呛得直咳嗽，但他显然没有浑身酸软的症状。他用宽大的袖子闪开面前的金黄色浓烟，瞪大一双眼睛去搜寻——那身着玄衣脚踩木屐的男子，仍然站在原地像没事人似的冷冷盯向他。

        这不可能，金四儿慌张极了。

        “你、你怎么没事？”

        谢天冷笑：“你不也安好么。”

        金四儿心里一急，就把实话说出来了。

        “我那是提前吃了解药！这东西，可是我花了大价钱，从天界药膳院童子手中买来的——‘天王老子也倒散’。据说，无论你是仙、还是凡，还是妖怪……只要吸入一点，就会觉得浑身酸软无力。可，可你怎么一点都没事，你到底是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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