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第4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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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女头发挽到左肩松松垮垮挽了发髻,鬓边插着一枚榕树绿叶充当发饰。此时被雨水淋透,额角的碎发弯成月牙,她一笑,整个人发光了一般璀璨夺目。肤白凝脂,唇红齿白,眼中澄澈带着感激。瞧了他一眼。
计蒙当场愣在原地。
因为淋雨的关系,嘴里总是进水。苏云河听到自己的声音有几分沙哑,说话的时候计蒙表情也十分怪异。
她道:“我们继续比试吧。”
计蒙傻愣愣的站着,似乎没听清她说什么。苏云河皱眉,提高声音重复了一遍:“计蒙仙君,第一局是你赢了。我们继续比试。”
他此时才回过神,急促点头:“好。”
雨越下越大,苏云河在雨中笑着道:“第二局,我们比赛跑。”
他问,神情有些心不在焉:“如何赛跑?”
她回答:“如果我跑赢了雨,便是我赢。如果雨停之前,我就筋疲力尽,便是你赢。”
这个规则,也是苏云河为了诓骗计蒙下雨而准备的,不过她也不打算输。法力她不行,降雨她不行,可她有一颗恒心有吃苦耐劳的毅力。
这场雨也许永远不会停,那她的脚步也不停。
他能下多久,那她就能撑多久。
计蒙神情晦涩,眼中的光亮了又灭:“你何苦如此?”
他又不傻,怎么不知道面前这姑娘存了什么心思——她在拿自己的命赌,如果她赌赢了那就赢了。如果她赌输了荒木山也雨不亏。
可她想过没有,一旦荒木失去神明庇护,又会变成任人揉搓的面团。甚至情况没改善,还会更糟。
但他没有身份,没有立场去提醒她。
计蒙在雨中沉闷点头:“好,你跑吧。如果雨停了而你还没倒地,就算你赢。”
“好!”
苏云河踢掉两只鞋子,光着脚丫在雨中转圈。
紫牵牛花抹胸襦裙被淋湿紧紧贴在身上,映衬着她曼妙的身姿。她开心大笑,脚下的泥土吸饱了水变得软软的,冰凉的触感让她放松。
雨一直下,她在荒废菜园里绕着墙壁边缘开始跑步。
记得初中时,她沉默寡言。曾经遭受过同学们的排挤。那个时候,她唯一能证明自己的就是体育课上的八百米赛跑,一千五百米长跑,三千米耐力赛。
好多人和她站在起跑线上,好多人的身影跑到了她前头,然后随着时间推移,这些人又一个个被她超越,在身后逐渐消失。
跑步,苏云河一直在奔跑。
在这条名叫人生的路上,她并没有认输。此时此刻,也不打算认输。
雨中奔跑,就像武侠小说里的大口吃肉大口喝酒一样畅快淋漓。苏云河尽情释放着压力,流出的眼泪也化作雨水,一起消失在白蒙蒙的雨幕中。
计蒙也一直站在雨中。
他的头顶上,有一道彩虹光圈笼罩。像是雨伞,遮蔽了所有落下来的水。他身上保持干燥,皱眉看向雨中奔跑的少女。
他是喜欢下雨的。只是九重天上的每个人都一尘不染,他淋雨过后被笑话过一次。变得谨慎小心,每次出门都携带避雨珠。
良久,他出言提醒。
“你体力不支了。”
这场雨下了多久呢?
天色始终阴沉沉不能判断。
苏云河喘着气,保持腿部奔跑的频率。尽量不用嘴巴呼吸,用腹部。地上的泥土已经烂成了淤泥,她脱掉鞋子就是为了减少阻力,可还是要耗费力气将脚丫从淤泥中拔出。
“……”
计蒙在说话,但她不能回应。奔跑中说话会岔气,一旦岔气,腹部绞痛难忍她就不好继续下去了。
计蒙搞不懂她心里在想什么。
他第一次看到上神露出如此狼狈的模样。
九重天上分为三个等级,上神,小神和灵主。有一些修行后渡劫飞升的灵主,仍旧保留人间妖孽兽类的习性,偶尔会酗酒闹事。可他,未曾听过谢天这样身为上神的家伙,会有如此不雅的行径——光着脚在泥地里奔跑?
他很诧异,又很惊奇。
计蒙本来是寻仇的,此时却不知道要用什么态度来面对她了。原本那个被众人围绕,天资卓绝、气质冰冷绝尘的谢天,竟然变了……
如今的她,这么可爱。
和五百年前那个在诫雷池上一眼不发,满脸满身都是血笑得狰狞如同修罗一般的邪魔,会是同一个人?
计蒙张了张嘴:“停下吧。”
苏云河摇头,脸色惨白却笑得灿烂。
计蒙手足无措,干脆撤了头顶上挡雨的伞。那一道彩虹屏障就是用来遮雨的法宝。雨水立刻落在他的身上,凸起的粗糙鳄鱼皮肤被滋润。
计蒙:“天界下雨是有规定的,不得超过三寸三尺。这场雨已经下了五个时辰,早就超过了三寸三尺的标准。雨必须停了。”
苏云河跑得浑身发热,瓢泼大雨阻碍了听觉,她只能看到计蒙的嘴巴一张一合。
尖尖的鳄鱼长嘴,露出横七八竖的歪牙。但她听不清他说了什么。四肢酸软无力,肺部想要炸了一样嘴里鼻腔里都有血味儿。
计蒙深深叹了一口气。
他浑身再次泛起蓝光,朝着天上一挥手。雨陆陆续续停了,天上的阴云渐渐散去,露出了夕阳西下的太阳。
日暮已至,黄昏昭昭。
“唔……”苏云河扶着墙壁,心道:原来一天已经过去了啊。
双腿像灌了铅一样沉重。手指紧紧扣着泥墙,像是爬冰川的稿子,紧紧抓着防止身体坠落。气血上涌,脸红得猴屁股一样。
她咽了一下口水,划过喉咙竟然引起一阵疼痛。勉强笑了笑道;“雨停了,我跑赢了雨。第二局我赢了……”
说完这句话,她突然眼前一黑,差点噗通倒地。旁边一阵微风拂过,有一股咸腥的味道扑面而来。
计蒙的双臂。
她看不懂计蒙。
他淋过雨后的鳄鱼皮,光鲜明亮。两只金色虹瞳紧张的盯向她。身上气场变了,变得温和。这个家伙……竟然会在她晕倒的时候,过来搀扶?
计蒙声音关切:“我光山计蒙不是趁人之危的鼠辈,既然姑娘身体欠佳,那第三局,我们择日再比。”
说着,他拦腰将她打横抱起。身上白光一闪,捏了个障眼法,将自己丑陋的鳄鱼脸变成一般村民模样。他变身后外貌也较为普通——高鼻梁,方圆脸,两只金色眼睛未变。单眼皮,嘴唇丰润。
苏云河四肢酸软,没了力气。懒洋洋抬头看了一眼。
他还要杀我么?
心里想着,不过眼皮太沉、身体太累,尽管心中仍警铃大作,可还是忍耐不住,昏昏沉沉在计蒙怀抱中睡了过去。
这一场大雨,将荒木山干燥的空气润透。
轻轻吸一口气,都能尝到呛人的水汽。吸饱了水的大地不再枯黄,棕褐色的土壤蠢蠢欲动,在地表之下孕育着澎湃的生机。
荒木山,终于不再是荒山野岭。每一个村民都喜笑颜开,他们聚在村子中央的大树下,兴奋地交谈着一片“叽叽喳喳”如同春天枝丫上的喜鹊。
计蒙从小路走,抱着苏云河一路朝上。
山顶的破庙,也被雨水冲刷的焕然一新,门口有一棵参天巨树。
不,那不是树。
是一株巨大的藤蔓。
小萝吸饱了水分,体型又变大不少。
它的藤蔓枝丫已经延伸到山脚,泥土中的根,变成了它的耳朵。因此,计蒙刚一上山,它就发现他们了。
“阿花……”
它的阿花在一个陌生人怀里?
这个认知让小萝十分紧张。
计蒙是一个陌生人,而且浑身怀绕障眼法,它摸不透他的底细。
风声中夹杂藤蔓的细语,第一时间找到了在庙中昏睡的帝江。
自从青鸢离开,帝江就一副浑浑噩噩、魂不守舍的模样。此时,他正抱着一捧干草在蒲团垫子上哭哭啼啼。
小萝的声音突然传来,还吓了他一大跳。
帝江抽鼻子:“谁?”
小萝第一次和帝江说话。
它:“有个陌生人上山来了。”
帝江抬头:“什么人?”
小萝:“那人面生,身边围绕一层白乎乎的障眼法。我不方便露面,你快去问问到底什么情况!”它平时和苏云河说话就撒娇柔声细语,到了帝江这里就完全一副命令的语气。女高音充满了威慑力。
帝江一脸茫然:“你谁?”
小萝尴尬:“额,蓬莱仙草。”
帝江吸了吸鼻涕泡,起身整理了衣衫。
他哭得眼睛红肿,一副蓬头垢面的样子,朝着庙外走了出去。
就这一会儿功夫,计蒙已经抱着苏云河到了跟前。
帝江迎将出来,在他们二人距离几丈远的地方停住。
他心里也犯嘀咕,道:我家上神呢。苏姑娘为何和一个陌生人抱在一起?
帝江满脑子都是疑问,看向两人的目光充满警惕。
“阁下何人?”
计蒙站在原地没动,双手摊开将苏云河递过来。
藤蔓巨树顶端的黄色巨花绽放,里面露出一张焦急的人脸。
马上就有细嫩的绿色枝丫卷过去,接过苏云河的身子,缓缓在空中移动编成了一个茧床,温柔地托着她。
风声飒飒,枝叶晃动。
计蒙解释道:“我在村子的一处空地上找到的她。询问了几个村民,都说她住在这间庙里。既然人已送到,那改天再来拜访。”伪装后的声音平平无奇,大众音,听了旁人也记不住他是谁。
计蒙从脖子上解下一条项链,握在手中。
帝江焦急:“我家上神呢?”
“她不是上神吗……”
计蒙一愣,有点诧异。
帝江不明白他为何这么问,坦然告之:“她是苏姑娘,自然不是我家上神。”
“哦,这样。”计蒙握着项链的手颤抖不已。金色红瞳下意识去寻找少女的倩影,看到藤蔓缠绕的茧房里露出一块紫牵牛花的衣角,他紧皱的眉头舒缓了一些。
计蒙继续说:“我一个普通村民听不懂这些。不过……捡到她的时候,这条项链就落在一旁。想必也是她的东西,请您代为转交。”
他的手缓缓松开,里面躺着一枚雕刻成鳄鱼牙齿模样的饰物。饰物用一条墨色的绳子穿着,看上去就不是人间凡品。
他心气平稳,摊开手递了过去。
“这什么玩意啊?”帝江看不透陌生人的障眼法,心里仍旧担心:他家上神去哪了,为什么只有苏姑娘回来。一边烦恼,一边从陌生人手中拿走项链。
计蒙拱手:“告辞。”
帝江僵硬的点点头:“不送。”
小萝挥叶子。
夕阳西下,计蒙行礼后转身离去。
他走在一片暮色之中,脚下的泥土被水润透泥泞不堪,身上也溅了泥点子。这样的他,恐怕回去就会被同僚笑话吧?计蒙心情愉悦,嘴中哼起光山的歌谣。
身上还有她留下的香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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