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关于婚嫁(7.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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余杭县衙。
午时初。
日尚刚过正午,乌轮缓缓向西行,温热的气息拢住了整个余杭县,许是佳节至,人间的热闹欢腾感染了掌管时令的神,温度较之前几日升高了些,但日头不毒,算不得秋老虎。
县丞并非第一次见会稽孔安国,他风华之年所就读的迎风书院的首任山长便是孔安国的父亲孔愉,那位历仕晋国三朝,守正德操,不畏勋贵的会稽三康——孔愉。
他入书院参加的孔子大典时,手持的香烛便是孔安国递于他的。时过境迁,两人的身份已是天上地下的差别。
县丞思及往日情难自已,再看向面前投下的巨大阴影,以及那张饱经岁月雕琢的面庞,他双股颤颤,直接扑通跪地,面目稍显狰狞:“都是下官、下官的错!下官看管不力,下官该死!下官该死啊!”
县丞身后是一副纯木髹黑漆的棺椁,棺盖大敞,棺内躺着一具面目全非尸体,尸体的面颊被刀划开无数个一指长短的口子,上面还附着着令人作呕的白色的蛆虫。
与扭曲着的白莹莹,且圆润的虫体一般让人几近崩溃的是,棺内散发出的一难以言喻的古怪气味。
其实这股味道已经弥漫许久了,只是因为停棺之处偏僻,无人靠近,加之味道被风吹得散开,混杂在衙门里的花草香中倒也不是很明显。
县丞这些年,只涨年龄,脑子却未曾长,此时傻了眼。
然,最令其痛苦的是尸臭熏人,他当着孔安国的不敢捏鼻子。
他本因未按律法及时通知孔家来余杭认领尸首,心生不安与害怕,便想叫人连夜去会稽通知孔家人。
师爷提醒他,现在耽搁了近四个时辰,这时候报孔家不仅得不到孔家的谅解还会因此得罪孔家,算是赔夫人又折兵。眼下唯一能解局的法子就是将尸体作为最重要的一环证据,打上一切都是为缉拿杀害孔仪的真凶的旗号,只要此案告破,捉拿到凶手,其他的事就不重要了。
县丞觉得师爷说得有理,便遵其言行事。
为确保孔家后生的尸体的完好,他不仅花钱买了棺材,还特意从县衙的冰窖里取来了冰,放在棺材里以减缓尸首的腐化。
可……
可现在棺材被人打开,冰块不知何时化成了水,尸体的脸更是被破坏得面目全非,尸身泡在水中已发白肿胀溃烂。
县丞眼前一黑,双腿一软,直接跪下了。
完了,一切都完了。
孔安国熟读圣贤之书,弱冠之年曾得“泰山”之名,取自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
但当他看到眼前之景时,所谓“泰山”便是泰山崩,万物毁的疯狂之态,他双眼血丝遍布,许久,缓缓蹲下身体,掐起县丞的脖子:“凶手抓到了吗?是谁?”
县丞被扼住命门,面色张红,两眼上翻,两手扒着孔安国的手腕,为求生,他不得不给出一个名字:“王……蓝……田……太……原……王……蓝……田……”
孔安国听到这个名字,瞳孔一缩。
那封丹书里,似乎也提到了个名字……王蓝田。
王蓝田?
太原王蓝田吗?
怪不得。
-
余杭,某家客栈。
马文才收回目光,提起茶盏给自己添了杯茶:“你可知谢安谢丞相来余杭了?”
王蓝田手肘抵在窗沿边,闻言有些惊讶地回头:“他在余杭?”
“应当说是路过。”马文才小幅度地转着杯盏,解释了原因,“今日是谢道韫……谢先生与琅琊王氏王凝之定亲日。”
“这……”王蓝田愕然,“未免有些太快了!”
马文才不以为然:“谢先生早过了出阁的年龄,若再往后拖……”
王蓝田抬手遮住眉眼,仰头望天:“文才兄,今日天气不错。”
这有些生硬的打断,显然是不愿与他谈论此事。
马文才抬眼有意无意的瞥过窗前的身影,他察觉到王蓝田对于谢道韫婚姻一事,似乎颇为抵触和反感。
他盯着素色的衣摆,良久,脑中不知怎地就回忆起了谢道韫初到书院那日,暖金色的光下,王蓝田摩挲着簪刀,神情淡漠的说着
——我倒觉得世间男子配不上她。
莫非……
思及此,马文才眉头一蹙,徐徐转着茶盏的手一颤,稳力骤然卸去,有小片的茶水倾溅出茶盏,滚跌到他的手背上,好在茶温不高,只是温温热。
他搁下茶盏,取帕擦了擦手,敛了神,斟酌问道:“你是不是……喜欢谢先生?”
“?”
王蓝田撑在窗沿上的手肘一滑,差点从窗户栽下去,圆瞪着眼:“你你,你……你在想什么?”
她这般模样正好印证了马文才的猜想,他的脸色一瞬阴沉下去,捏着杯盏的手不由地收紧:“你还是趁早断了这个念头。且不说她年长你近十岁,就凭她曾是你的授业先生,你不能……也不可以对她有任何非分之想。更何况她的婚姻大事是谢丞相为其亲定,今日又是文定之喜的……”
“等等!”王蓝田越听越不对,越听越离谱,“文才兄,你不对劲!”
“分明是你不对劲。”马文才一副早已看穿她的模样,“我说得若不对,你为何脸红?连着气息也不稳了?”
王蓝田被他一本正经地分析弄得哭笑不得,摊手耸了下肩,无奈道,“还不是被你的惊天之言吓得手滑脚软,差点从二楼栽下去。”
马文才勾唇,嗤笑道:“王蓝田,你慌了。”
被点名道姓的王某人抿唇,一时无言,倒是微微眯眼,盯着他俊朗的面庞细细观摩了起来。
马文才起先没觉得什么,低头呷了口茶,再抬头时目光正好撞上她炯炯的目光,手下意识的捏紧了茶盏,眼神左右虚撇了下:“你,你……”
“谢先生是世间少有的女子,又为我师,我钦之、敬之、慕之,乃人之常情。”王蓝田坦然道,“但此中情感绝非你想得那般。快收了你脑中乱七八糟的念头吧!”
马文才似是还有些不信,试探的又问了句:“可若非是喜欢,你又怎会说出世间男儿都配不上的她的言论?”
“你觉得这便是喜欢?”王蓝田哑然失笑,“那我现在说一句,世间女子都配不上文才兄,是不是代表我喜欢你?”
她顿了一下:“再说,那句话还有后半句,婚姻嫁娶于她是锦上添花,有或没有都可。”
王蓝田并未觉得方才的话有什么问题,倒是马文才像是被踩了尾巴似的倏然起身,随后抿了抿唇,低头理起了袖子,语气有些急,刚开口就磕绊住了:“谁,谁还能将你的话都记下来。”
说完又觉哪里不对,学着王蓝田惯用的伎俩,想着说些什么将话转了,结果自己脱口问出:“你打算何时成婚?”
王蓝田侧眸,挑着眉角看了眼马文才,随后自我调侃道:“解决不了眼下的事情,别说成婚了,我连成年弱冠礼都成不了!”
马文才追问:“那你可曾想过未来那人是何模样?是何品性?”
“这个……我还真未曾想过。”
她是个闯入者,除非事牵自己,万事只须旁观。她复又想了想,搪塞道:“婚嫁之事,向来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哪有我等选择的权利?”
“你,你当真这样想?”马文才一怔。
他与王蓝田相处虽不久,还有过摩擦,但从王蓝田平素的为人处事来看她绝不是个会遵从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的人。
王蓝田反问:“不然呢?背离家族,追求真爱?”
她呵出一口气,淡淡道:“别说在如今的世道下,即便稳定繁荣的盛世,追求真爱的人,尤其女子,她们义无反顾所需付出的代价太多了。”
马文才不解:“有担当的男子怎会让心爱之人去付出!如若他连自己的妻女都护佑不了,怎算男人?又谈何建功立业!”
“嗯……怎么说呢。”
王蓝田拖了个长调,未想好该如何说,马文才却问了她另一问题:“若真有人愿为你背离家族,你当如何?”
“若真有女子愿舍弃家族,背离父母,与我私奔,”她顿了顿,思忖片刻,有些无奈地叹了口气,坦诚道,“这样的爱意太过炽热纯粹。以往的经验告诉我,越是纯粹的东西,其结局往往会以毁灭告终。
“而我此生所求有三:财万贯,妾成群,岁无忧。不难看出我是个求财求色求长生的俗人。
“这份爱意于我而言过于沉重,若真的遇到……我王某人大概会决绝的断了这份情。”
这个回答出乎马文才的意料:“你……”
“你不必这样看着我。”王蓝田抬起了她略显细弱的胳膊,“瞧,以我的体格保护自己都成问题,且不谈与挚爱私奔,护佑妻女。就说我因错被家族所弃,独自一人飘零,除了张口能背诵些经书,连五谷都分不清,手更无缚鸡之力,人生结局无外乎饿死破庙,或是横尸街头。既然如此,何必霍霍人家姑娘?”
马文才看着眼前纤细的胳膊,抿了抿唇,良久,挤出了五个字:“……你,说得,有理。”
他斟酌了一下,又道:“其实你不必妄自菲薄。虽然你四肢纤弱,武力不佳,但你毕竟是太原王氏子弟,婚嫁之事倒也不用担心。”
“权且当你在安慰我吧。”王蓝田侧目看他,“你呢?”
马文才:“什么?”
“若真有人愿为你背离家族,你当如何?”她问。
马文才沉默一阵:“我……”
“哐!哐!哐!”
门突然被敲得震天响。
王蓝田:“谁!”
“衙门的!”
王、马二人对望,她“啧”了一声,抬手摸着下巴:“总觉得……这是来抓我的。”
马文才面色一沉,几步走到她身侧,将她在挡在身后,又问:“何事?”
“请王蓝田王公子跟我们走一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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