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关于癖好

“周公子，哪阵风把您吹来了？”

        正在澡池门口蹲着的王八德，看清来人后一骨碌的从地上爬起来，行了礼。

        “蓝田兄在里面？”周子矫说着就往门前走去，“这个时辰没有热水，他身子骨又不见得多强壮，若是着了凉可怎么办？干净的衣服有没有拿过来？”

        “周公子说得小的都做的。”王八德见他往澡堂走去，忙侧身一挡，解释道，“我家公子他……周公子，使不得！”

        “怎么？”周子矫故意大声应了句，看着紧闭的大门，身形灵活的避开八德的又一次阻拦，径直走到门前伸手一推，“蓝田兄，我进来了？”

        门并未被推开，应是被人从里面反锁了。

        “怎么？”周子矫转过身来，摸着下巴看着八德，不解道，“你家公子洗澡……要锁门？”

        王八德也觉自家公子有些变化，但不知其中原由，只是听令守在门口不许人进去，如今被问起原因来不由得眼神躲闪，支支吾吾半天：“周公子！我，我们家公子……他更衣沐浴的时候……”

        最后咬牙：“我们家公子就喜欢锁门！”

        “吱呀……”

        澡池常年湿润，门轴日久发涩，开关门时极易发出声响。

        八德见人已经洗好出来了，长舒一口气。

        “子矫兄，我这人腼腆害羞你又不是不知？别说洗澡要锁门关窗了，我恨不能自建一间私人汤池，四周派人守着。”王蓝田半开着门，肩膀抵在门上，“再说，士族子弟哪个没些癖好？我这……应当还算正常吧？你那消息录上难不成没有提到过？”

        她冠发已散，湿发随意的搭在肩头，发梢上的水珠露在白袍上晕出深浅不一的水痕来。

        微抬起头，两眼一弯漾出一抹笑来。许是因为眼睛不小心沾了水故而眼眶微微泛着红，明是张扬妩媚的一双眼却因不达眼底的笑意多了份清冷感。

        周子矫能嗅到她发间的皂角味和一种特别的清冽的味道。

        “蓝田兄，你都说癖好了，哪能打听的那么清楚。”周子矫挠了挠脑袋，摆出一副无辜的模样看着她。

        “人无癖不可与交，以其无深情也；人无疵不可与交，以其无真气也。”王蓝田随意将湿发绾了个髻，拿了根木簪固定在脑后，“我的癖好有点多，日后相处相处你就知道了。”

        “你这话说得好啊！简直是鞭辟入里！”他赞道，忍不住右手握拳敲了下左手手掌，“人无癖不可与交，以其无深情也。在理在理！”

        王蓝田侧身将门打开，有意无意的抬眸看了他几眼，解释道：“无意中在书上看得的，这人的故事写得极好。”

        “哪本书？写书的大家，蓝田兄可认识？”周子矫伸手扯了下她的衣角，顺势将胳膊搭在她的肩上，“你且快快同我推荐一下！”

        肩头一沉，她挑了下眉角，面上的笑意深了深：“张岱《陶庵梦忆》，你且找找，或可找到。”

        周子矫又问：“‘张岱’二字是哪两字？”

        王蓝田：“弓长张，从山代声的岱。”

        “似乎……从未听过这人。”周子矫搜刮着脑海中这么多年的名家学者的名字，低头呢喃着，意外的瞧见她手中卷着的白色布巾，“你手里拿的是什么？”

        “你说这个啊？”王蓝田扬了扬手中的裹布，不遮不掩，“另一个癖好呗。子矫兄，你可别小瞧这一卷白巾，这玩意一沾水别有一番滋味。”

        周子矫垂眼在她的胸前打量半圈，又看了眼大腿以上腰部下的位置。

        “若是想试试，回头我写信回家让人给你备上一份。不过……”

        她话音一转：“子矫兄，你这午膳定是吃的不错，不然也不至于重成这样。”

        周子矫脸上的笑一僵，嘴角向下一弯，抿着唇，又是那副无辜的模样，偏生这厮又生了张软糯的包子脸，越看越招人疼。

        “莫不是因为吃饭的时候没帮你，你生气了？”周子矫悻悻的将胳膊收回，“家母说遇事若不能解决便不要出声，静观时变，伺机而动。”

        “令堂所言极是。”王蓝田抬头，脸上笑意不减半分，出言安慰他道，“所以，我不曾生气，子矫兄也无须多想。”

        周子矫别过脸去不再看她：“时辰尚早，后厨应该还有些吃的，可以拿些来垫垫肚子。”

        王蓝田“嗯”了一声，不动声色的将手里的白绢掩在袖下：“八德你且将脏衣洗了，今日阳光不错，记得将书拿出来晒晒。”

        说着，握着裹布的手紧了又松，松了又紧，最后还是将裹布扔给了八德：“这个寻个阴凉，通风好的地方，平放着就行。”

        王八德接过白绢捧着，又进澡堂将衣服拿出，方才离开。

        周子矫掏了掏耳朵，那双眼睛眼波闪耀，带着不明意味的探究之色，站在一旁将王蓝田的行为举止纳入眼底。

        “阿嚏！”

        王蓝田掩鼻打了个喷嚏，揉了揉鼻子：“子矫兄你也先行回去吧。下午课业繁重，中午休息一下才好。”

        她未给周子矫做选择的余地，还贴心的附赠了暖心的理由，说得虽然婉转，但表达的意思极其明确——别跟来。

        周子矫有些担忧，张口欲说什么，却见王蓝田站在不远处，头顶是遮目的绿树，暖阳透过枝丫间的空隙，一缕缕寻不出规则的落在了她的身上，白袍青衿，发黑如墨，肤白如雪。

        尤是那张绝艳出尘的脸，不过因其周身若清水皓月般坦荡温和之气，抵去了许多。

        他突然想看王蓝田穿一袭红装的模样。

        “发什么愣？”她冲他挥了下手，鼻翼耸动，又有点想打喷嚏了，“你既然想目送我离开，那我就先行一步了。”

        当务之急还是先弄点姜茶喝喝，以免真的感染风寒。

        她可不想因为风寒而丢了小命。

        他眸光沉沉，尚未回答便见少年身形潇洒的离开，直至人影渐消，他将腰间的暖玉摘下拿在手中把玩。

        细骨纤指与晶莹圆润相映，若是王蓝田还在，定会赞句：“好手！”

        -

        王蓝田在后厨讨得一碗姜汤和两个温热的馒头。

        因见日暖风温，就散了发一路吹了过来，行至后厨头发已经不再滴水，只是背后湿了一片。

        她捧着发烫的碗，小口啅着，姜汤溢出的雾气朦胧了她的视线。

        “苏兄，你这姜汤煮的可真好喝。”王蓝田吹了口气，“姜虽辛辣，但入喉之后口齿留有清淡的涩，正与那蜜水的甜融合得恰到好处。”

        苏安坐在她对面，闻言脸上一红有些不好意思的低了头：“公子你喝的惯就好。”

        他见她散发湿衣的模样，问道：“你是刚刚洗了澡吗？这个点可没热水。”

        “吃饭时手没拿稳，将饭盘砸在了地上不说，还溅到了身上，弄得狼狈，不得不去冲洗一番。”王蓝田打趣道，“正因冲了凉才急急赶来找你讨碗姜汤喝。还好你在，不然我怕是从明日起就是药堂的座上宾了。”

        苏安请缨道：“若是下次遇到这般情况，王公子可找我，我这边帮您烧热水。”

        “你可真是个好人呐！”王蓝田吸了吸鼻子，“但我还是希望别再有下次了。这盘中餐，粒粒都是辛苦。浪费真的太可惜了。”

        她搁下碗：“对了，苏安，你是不是会定期下山置备货物。”

        “是的，书院三天一采买。”苏安看着她，“公子是要买什么东西吗？”

        “我想买个浴桶，公共池子我还是不大习惯，想置备个私人汤池。”王蓝田说道。

        “这个恐怕不行，书院采买的车不大，小东西或可遮掩一下运上来。浴桶那般大的物件实在没法藏。”苏安解释道，“而且院中查的严，即便想法子带上来被有心人举报，怕是要吃罪挨罚的。”

        “倒不用你运回，你就帮我问问店家能否送货上门，车马费人力费都好说。吃罪挨罚倒不至于，夫子那边我到时提前打声招呼。”王蓝田将剩下的姜汤喝完，把碗推了出去，“劳烦再来一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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