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 一 故人之子

　　“小紫云，小紫云……这孩子……”雨桐摇摇头，浅浅地笑着。窗外，梧桐带来浓荫，知了叫得正欢。小紫云听到妈妈的呼唤，蹦蹦跳跳地跑进屋来。
　　“妈妈，知了，知了……小知了知道了吗？”小紫云甜甜的声音，让人迷醉。
　　“不知道呀，你自己告诉小知了啊。”雨桐的笑都快从眼睛里溢出来了。
　　盯着雨桐的眼睛，小紫云疑惑着：“妈妈，小知了能说话？”
　　“能，你听，他们在跟你打招呼呢！”
　　“小知了啊小知了，我告诉你哦，爸爸，今天回来哦。”小紫云快乐极了。
　　雨桐忍不住扑哧一声，笑出声来了，轻抚着女儿的小脸，“你呀，就这么想爸爸？”雨桐问紫云，何尝不是在问自己。
　　雨桐陷入纷飞的思绪，伯暄离家的日子，小紫云想他，她也想他。这难捱的日子，多亏有小紫云。这孩子可真是贴心啊，好像知道母亲的思念，一遍遍和她说着那离家的人，在彼此分担中，思念仿佛也就少了几分，可仿佛就是仿佛，思念仍在曼延。
　　伯暄临行前，再三说只要十天，十天后一定回来。她虽不舍，却信他，唯有一遍遍地嘱他早日归来。
　　今天就是第十天。雨桐早早起床，拾掇屋子，准备吃食。她思念的人今天就要回来了，这怎能不让人高兴呢。是啊，真是高兴啊，想着想着，她就又浅浅地笑起来。
　　太阳落山，带走了最后一抹晚霞，苍茫暮色笼罩大地。夜风袭来，梧桐枝丫发出哗哗的声响。夜，静极了。雨桐看着因等待而疲惫，因疲惫而睡着的小紫云，心里莫名地不安起来。伯暄啊，你在哪儿呢？怎么还不归来？雨桐那浅浅的笑意，变得越来越淡，越来越淡。
　　下雨了，一滴一滴，一滴一滴，落在梧桐叶上，也滴在雨桐的心上。
　　突然，一阵急促的叩门声传来，打破了这雨夜的寂静，却无法驱走雨桐心内的不安。因为她知道，只要是晚归，伯暄从来都是自己开门进来，唯恐打搅她和孩子。
　　“大嫂，快开门，快开门啊，我是叔暄……”
　　叔暄？顾不得多思虑，雨桐冒雨跑向门口，“吱扭”一声门开了。
　　“小超，快跟叔叔进来，别怕！”
　　进屋后，雨桐让他们换上了干爽的衣服，又让他们吃了点东西，就先安排小超睡下了。
　　“这是……方子午的孩子？”雨桐隐约知道这是谁的孩子，还是试探地问叔暄。
　　“是子午哥的孩子。”
　　果真是这个孩子，雨桐变得有些急切：“怎么是你带小超回来？你大哥呢？”
　　“大哥把我叫去的。大哥，他，过几天就回来……”叔暄言辞有些闪烁。
　　“过几天？这是怎么一回事？”雨桐有些焦灼，不安地问道。
　　“子午哥走了。”叔暄顿了一下，“子午哥走之前，和大哥说了好大一会儿话。办完他的后事，大哥让我带小超先回来，还要我一定告诉大嫂，以后，小超就是你们的儿子，要像照顾小紫云一样对待这个孩子。这或许就是子午哥离世前的重托吧。小超也是个可怜的，刚出生母亲就走了，现在父亲又……唉……大嫂，我还得连夜去赶火车，不能再耽搁了。”
　　“这么晚了？还走？就不能先在家住一晚？”雨桐有些不解。
　　“大嫂，不能耽搁了，要不，该误火车了。”
　　“嗯，好吧，你路上注意安全，照顾好自己。”
　　雨桐塞给叔暄一包吃的，又细心地找来伞，让他撑着。
　　“大嫂，放心吧，我都来往这么多趟了。”
　　叔暄就这样，又迅速消失在雨雾中。一切又归于寂静。
　　雨桐听到伯暄没事，心就稍安些。可想到子午，心中不禁悲戚起来。
　　方子午和伯暄是大学挚友。毕业后，他们都选择了做教书先生。不同的是，伯暄留在了城市，子午去了偏远的山村学校。子午就职的地方，经济条件极其落后，微薄的工资常常不能按时发放，他常常过着上顿不接下顿的苦日子。即便如此，他仍乐观地生活着，说只要能教书，再苦也值得，如若哪天让他从事了别的职业，会比杀了他还难捱。
　　子午的妻子叫雨晴，一个美丽热情的当地姑娘。不幸的是，雨晴生小超时难产走了，留下了嗷嗷待哺的孩子，和深爱着她的丈夫子午。当时，雨桐听到这个消息，还陪着伯暄伤心了许久。
　　十天前，伯暄意外地收到子午的来信，说是盼相见。这是几年来未曾有过的事情。
　　伯暄不知子午发生何事，匆匆忙忙就要赴约，雨桐心中很是不舍。无奈伯暄去意坚决，雨桐只能默默地帮他准备行装。雨桐想一起去，可伯暄说小紫云太小，离不开她。
　　可没想到，伯暄一去，竟是与子午的永别。更让人意想不到的是，十天了，伯暄没回来，却让叔暄带回了小超。
　　这个伯暄，也真是的，平时最怕误了叔暄学业，今天竟……哎……雨桐躺在床上，轻叹一口气。
　　这一夜，雨桐辗转难眠，一会儿想起伯暄，一会儿想起子午，一会儿担心叔暄，一会儿想到小超……这些搅得她内心零乱，直到天蒙蒙亮，才算睡着了。
　　雨后的清晨，空气格外清新。夏风微送，伴着几声蝉鸣，愈发显得小院的寂静。屋内，三人睡态各异，雨桐眉头紧锁，小紫云嘴角含笑，小超神情清冷不安。
　　上午十点左右，先是小紫云睁开了惺忪的睡眼，意外地发现床上多了个陌生的小哥哥，惊叫起来，“妈妈，妈妈，爸爸变成了小哥哥！”
　　雨桐一下子坐了起来，一把抱住惊叫的女儿。小超被这突如其来的惊叫吵醒，先是吓了一下，但迅疾侧转消瘦的小脸，显出事不关己的清冷模样。雨桐看着小小年纪就如此冷漠的小超，不觉打了一个寒颤。
　　“乖女儿，不怕，你看，他不是爸爸，是你的小哥哥……”雨桐试图解释着，“你不是一直想有个小哥哥吗？”
　　“真的吗？太好了，我有哥哥了，是吗？”小紫云敛起惊恐的表情，欢呼雀跃起来，“小哥哥，我叫小紫云，你叫我云妹妹，好吗？”
　　“不好！谁是你的小哥哥！”小超一脸嫌恶，跳下床，就要离开屋子。
　　“小超，你去哪儿？”雨桐试图拉住他，却被他一把挣脱了，一语不发地走了出去。雨桐看着小超逃离的小小身影，心酸地摇摇头。
　　“小紫云，你去找小哥哥玩儿，好不好？”雨桐鼓励道。
　　小紫云犹豫了一下，好在这孩子是天生的乐天派，很快就抛下刚才的不快，快乐地同意了。
　　窗外梧桐树下。小紫云快乐地跑来跑去，不时地叫着“小哥哥，陪我玩，好不好？”“小哥哥，我们捉迷藏，好不好？”“小哥哥，我们拉拉小手，好不好？”……小超被缠得无奈，表情虽说依旧清冷，还是听话地拉住了小紫云的手。雨桐看到后，放心地笑了笑。
　　雨桐开始了忙碌的一天。小超的突然出现，让她有些措手不及。
　　“小紫云，你说说，小哥哥住哪儿好呀？”雨桐朝窗外的人儿喊道。
　　“妈妈，小哥哥小紫云一个屋，爸爸妈妈一个屋，叔叔一个屋。”小紫云微低小脸，掰着手指头，认真地分配着，忽然，她抬起头，仿佛想起了什么，“对了，爸爸呢？爸爸说好回来的。”
　　雨桐看着嘟嘟着粉嫩小脸的女儿，笑着说：“总算想起爸爸了？爸爸还在小哥哥家呢，过几天就回来哦。”
　　“爸爸骗人，爸爸是个大骗子！”小紫云噘起可爱的小嘴。
　　恍惚中，雨桐感觉小超的背脊微微一抖，只一瞬，就消失了。雨桐的心也跟着一颤。
　　雨桐最终决定先让两个孩子住一起。她为他们定做了两张小床，下周就能送到。被褥都是现成的，不用再单独去买，牙刷毛巾也有常备的，小超可以直接用。剩下的就是衣服了。小超来时，什么也没带，该给他准备几套衣服。小紫云的衣服倒是大小合适，可不是粉嫩的，就是鹅黄的，小超一定不喜欢。算了，到街边的儿童服装铺子买现成的吧。
　　“小紫云，我们带小哥哥买好看的衣服去，好不好呀？”
　　“好呀，好呀，小哥哥，那家有好多好看的衣服哦，可漂亮了。”小紫云拉起小超的手就要往外走。
　　“我不去，我不要买新衣服。”小超又要甩开小紫云的手，可看到小紫云的表情，还是跟着往街上走去。雨桐看到手拉手走在前面的两个小人，心情不由得舒畅许多。
　　街上人来人往，热闹非常。小紫云一路蹦蹦跳跳，拉着小超的手，一会儿看这个，一会儿要那个。雨桐知道，小紫云是为了让小哥哥开心，这真是玲珑剔透的孩子。
　　儿童服装铺子就在街角的拐弯处，步行15分钟就到了，可今天整整花了一个小时才到。
　　“老板娘，给这孩子选几套时新的衣服！”雨桐熟稔地打着招呼。
　　“放心吧，都是老主顾了，包您满意。”老板娘热情地说着，熟练地选来衣服。
　　“这几套穿着保管合适！咦？这孩子，怎么从来没见过？面生得很呢！”老板娘熟络地问。
　　雨桐不知怎么解释，也觉得没有必要多说。多亏小紫云开口道：“阿姨，他是我的小哥哥，住我家哦。”
　　衣服很快选好了。老板娘本想推荐鲜亮点的，可在小超的坚持下，清一色选了黑色。
　　“这孩子，眼光怪着哩，怎么净选这些颜色？”老板娘多嘴道。
　　雨桐看看小超，见他面无表情，知他心事，没有多言。小紫云一反平时的好性格，冲着老板娘喊着：“阿姨，不许说我小哥哥！哼！”不等老板娘反应过来，小紫云拉着小超已经跑出了铺子。
　　回来后，一连几天，小超都把自己关在屋子里。雨桐喊他，他总是冷冷的。只有小紫云叽叽喳喳的，扰得他毫无办法，只能勉强应几声。雨桐明白，小超初来这个陌生的地方，很难适应，再加上亲人离世，孤苦伶仃，难免如是。不过相较叔暄送他来的那晚，这孩子已经有了一些变化，一切都朝着好的方向在走，不是吗？
　　小紫云来找雨桐，贴着她的耳朵，轻轻说：“妈妈，小哥哥偷偷哭了呢！”
　　“哭了？”
　　“是啊，昨天夜里，哭得可伤心了。”
　　“那你怕不怕？”雨桐有些担心。
　　“不怕，小哥哥好可怜哦。”小紫云闪着一双清澈的大眼睛。
　　“你的小哥哥现在在做什么？”
　　“他哭了好久，刚睡着了，可是，妈妈，小哥哥脸上还有泪呢。”
　　“走，妈妈和你去看看。”
　　雨桐牵着小紫云的手，刚要推门，听到屋内传来惊恐的声音：“不是我！不是我！”
　　雨桐赶紧过去，一把抱住睡梦中还惊恐不已的小超，心疼极了。这孩子，到底经历了些什么？
　　“小超，快醒醒，快醒醒，别怕，别怕……”
　　“小哥哥，小哥哥……”小紫云也喊道。
　　小超在这样急切的呼唤中清醒过来，看到紧抱着自己的雨桐，“哇”的一声大哭起来。
　　“没事了，没事了，桐姨在，不怕，不怕……”雨桐轻拍着小超的后背，温柔地安抚着因梦魇而惊吓了的孩子。
　　“还有小紫云呢，小哥哥不怕。”小紫云很认真地说道。
　　哭过之后，小超多天来压抑的心情，终于得以释放。
　　一天天过去，在雨桐的悉心照料下，小紫云的快乐相伴中，小超冰冷的脸上渐渐有了一些淡淡的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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