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木风阁

　　木风阁是武氏的藏书楼。武姓子孙，无论男女老幼，只要愿意，均可入楼读书。
　　武氏读书传统，数百年来，代代传承，绵延不绝。如今传到清水这里，藏书楼变得寂寞起来。除极少数爱读书的，已经很少有人愿意光顾了。
　　这段日子，清水忙着筹备博览会的事。偶尔与人谈到木风阁，竟引起憾声一片。这让清水想到一句话，“己欲立而立人，己欲达而达人”，觉得该重新考虑木风阁的传承问题了。
　　紫云听恩师说起过，江南有个木风阁，无人知其位置，传说藏书量惊人，可惜不对外开放，无缘一见，更遑论登阁读个饱了。
　　自此以后，紫云便对木风阁神往不已。
　　只是没想到，它竟隐于深山，就在武家老宅一角。这不能不令人惊喜万分。
　　出门前，紫云忍不住嗔怨：“清水，你早该带我去！”
　　清水猜到她会喜欢，只是没想到她竟然听说过。早知这样，早该带她来了。
　　“都是我的错，本想给你惊喜。”他说。
　　听他抱歉的语气，紫云没了脾气，的确他太忙了。
　　“快走！我要马上看到它！”紫云催促起来。
　　他们并排走着。有人时，隔着一尺距离；无人时，便是一拳有余。
　　紫云暗笑他，堂堂大少爷，也有偷偷摸摸的时候。如此数番，倒觉得也是一种情趣。渐渐地，她便不再催他，放慢脚步，沿着青石小路，不问方向地随他走着，细心感受幽微的浪漫。
　　随着越走越幽深，几乎不再遇到人。
　　经过一处路灯光找不到的地方，他突然抓住了她的手。他的手微微地抖着，有些冷。
　　紫云想起他怕黑，便紧紧地反握住他的手，轻声安慰：“别怕，我在。看清面，有光的地方。”
　　清水似乎听不清她的话，只是愣愣地看她的脸，朦朦胧胧的，似乎带着微弱的光。慢慢地，他镇定了下来。
　　他“嗯”了一声，心安地走到了光亮处。
　　紫云停下，也拽他停下。
　　猝不及防地，紫云垫起脚，轻轻吻了他的唇。蜻蜓点水，迅速离开。
　　笑意，在他脸上漫溢开来。
　　紫云将脸扭到一边，望着远处，“你还好吗？”
　　他知她害了羞，不勉强她看回自己，只是笑着说：“这周六，伯暄叔叔雨桐阿姨来了，就把咱俩的婚事定了吧。”
　　紫云轻轻地点了点头。
　　“说来奇怪，自从那夜之后，我好像不怎么怕黑了。”他又说。
　　紫云知道，他说的那夜，是被他抱进门那夜，不由得更不好意思了。
　　“叶子，你就是我的光。”他说，“走吧。”
　　紫云扭过头来，总算神情如常了。
　　他抽出手，将她的手包裹其中，继续往前走。又经过一两处暗处，他果然没了刚才的反应，哪怕些微的慌乱，也没有了。
　　终于，他们来到一处独立院落门前。
　　紫云好奇又兴奋地抬头望门首。她想起来了，闲逛时，曾经过几次。可它实在不起眼，便完全忽略而过。
　　紫云不确定地问：“没有匾额，低调得很，这就是名声在外的木风阁？”
　　清水笑着点点头，“走吧。”
　　紫云摇了摇被握的手。
　　清水没有松开，“没关系，这里不会有人八卦。”
　　紫云忍住笑，他竟然也只八卦？与她相处久了，也有了些人间烟火气。
　　二人上前，清水轻叩门环。
　　等了一会儿，便听到有脚步声，由远而近。
　　门闩被抽开的声音，再用力一拉，门开了。
　　有个穿青布长衫的人，慢悠悠地从门内走了出来。他手里拿着一卷书，将要掉下鼻梁的眼睛，往上推了推眼镜，似不在意地打量一眼紫云，又淡淡地看了一眼清水，不耐烦地说了句“来了”。
　　紫云第一次见他，不知怎么打招呼，只得瞥了一眼清水。
　　“这是清木哥，丁丁的父亲，木风阁阁主。清木哥，这是叶紫云。”
　　清木只淡淡地，朝紫云点了点头，便反驳起清水的话：“我说过多少遍了，不要叫我阁主。”
　　清水笑：“好，书虫先生。”
　　清木这才满意地点点头，晃了晃手中的书卷，难得多话地向紫云解释：“老夫人见我爱读书，才派我守着这里。这一守，就是三十年。时间久了，可不就是书虫了。”
　　“三十年？”紫云惊讶不已，脱口而问。人生能有几个三十年？
　　“嗯，乐在其中。”清木淡淡地说，“不过，阁里的藏书，我翻得差不多了。”
　　清水笑笑：“好，我赶紧找个接替你的人，放你去周游天下。”
　　读万卷书，行万里路。如此洒脱，令紫云欣羡不已，赞赏不已。
　　“这就好。”清木说罢，转身进了门，连招呼也懒得打，便自顾拿着书卷走了。
　　紫云望着清木渐行渐远的背影，颇为感慨地说：“他跟老宅大多数人，不一样。”
　　清水让她说说看。
　　紫云觉得背后议论人失之厚道，但此处只有他和她，想来说说也无妨。
　　“看皮囊，他再普通不过。只是，内在自有风骨，不媚俗，淡然洒脱，像魏晋隐居山林的高人，像千年古刹的扫地僧，有点深不可测。”
　　清水笑笑，似乎认同了她的说法。
　　“走吧，进阁看看。”
　　行至面南坐北的二层楼前，紫云恍然似穿越到古代。典型的砖木结构，飞檐高耸，雕梁画栋，精雅而不张扬，静默而不喧嚣。似乎专等有缘人来。
　　“木风阁。”紫云接着灯光，辨出了三个字，“我一直以为，是‘栉风沐雨’的沐风。没想到，竟是这简单的两个字。哦，是了，端木遗风，儒商立世，形容你家再合适不过。”
　　清水略尴尬地笑笑，“走吧，阁内看看。”
　　进入阁内，紫云便敛声屏气起来，生怕呼吸重了，脚步沉了，会惊醒正沉睡的珍贵典籍。
　　虔诚地瞧过一排排书，紫云惊诧连连。以前，她只听说它们的名字，没想到竟会真的整本存在。遗憾的是，它们只是静静又落寞地，躺在书架上，哪怕一尘不染，也是壮志难酬的吧。
　　紫云边叹息边摇头。待看完一楼，上了楼梯，转入二层，她仅看过一排，就差点跪了。这里绝大多数的书籍，她连听都没听过。深藏于此，世人莫知，实在是太浪费，太可惜了。
　　流连许久，夜已深了，紫云才随清水下楼来。
　　离开木风阁，紫云看见只有一间屋子还亮着灯。夜读的身影，投影在窗纸上，显得格外动人。
　　“我们要不要跟他道别？”
　　“不用。清木哥读书的时候，不喜欢人打扰。”
　　回来的路上，紫云感慨连连：“怪不得清风徐来做得风生水起，随便拿阁中的书去影印，铺到各大书店，还愁没有销路？”
　　清风徐来，能够短短十年间，迅速发展起来，确实如她所说，木风阁的典籍功不可没。
　　“可惜，还是太少了。紫云，你也看到了，木风阁寂寞太久了。看过之后，有没有什么好的建议？”
　　“你都有主意了，还要我建议？”紫云瞪了一眼清水，笑道，“好吧。我的建议就是，开放木风阁，不拘武姓子孙。”
　　“如此以后，木风阁很快就被踏破了。”清水反驳。
　　紫云觉得有理，又想了想：“精选读者，限制人数，这只能惠及少数人。对了，可以分批影印书籍，这样既能方便普通读者，又能保护古籍……”
　　清水频频点头，只怕阻力很大，但他愿意尝试着做下去。正如这次博览会，从老夫人起，就开始筹谋，可惜抱憾而去。如今落在他这一代，终于成事。
　　传承，势不可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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