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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5章 第 95 章(二合一章)


烛火透亮的寝殿里,姜鸾在二姊的耐心指导下,慢腾腾地编着手串。

        她向来不是细致的慢性子,但编手串是慢活儿。她眼里看着,耳边听着,五色丝绦仿佛游鱼似的,在她手里滑来滑去,一不留神就编错了一股。

        “哎呀,串色了。”姜双鹭还想指导着妹妹把颜色调过来,“青色和红色调一调,中间隔一股烟灰色,颜色看起来更漂亮……”

        姜鸾自顾自地往下继续编,“串色了就串色了,青色和红色撞在一处,乍看显眼,多看几眼也挺好看的。”

        姜双鹭在手串里还用黑色线编进了小巧精致的五只蝙蝠,姜鸾看了一眼就放弃了,五色丝绦交织着一路编到底。两边留出线头,拿金钩子勾着,姜双鹭帮忙打好结。

        乍看起来,也是个像模像样的五彩丝绦手串了。只是不能细看。

        姜双鹭拿在灯下仔仔细细地瞧了一回,委婉地说,“阿鸾,要不……你再编一回吧。下一个定然比这个好。”

        姜鸾拿过来端详着。如果不跟二姊那个比的话,她其实觉得自己编的这个不算差。

        下一个编出来,自己都说不准会比这个好呢,还是不如眼前这个。

        编的手串不够细致不要紧,她有其他的好东西凑数。

        先帝时赐下的打鸟雀用的一匣子半两金丸,她许久没玩儿弹弓了,好好地收在库房里。今晚被她重新拿出来,挑出一颗毫无瑕疵的半两金丸,当场叫人扎了个洞,圆滚滚、金灿灿地串在了五彩丝绦的手串上。

        又从库房里翻箱倒柜地找出了一匣子红珊瑚珠子,珠子尺寸都不大,也是幼年时她父亲明宗皇帝赐下给她当弹珠玩儿的,红艳艳地煞是可爱。她从里头挑出两颗穿了孔,串在手串上。

        手串五颜六色的,又是金珠又是红珊瑚珠,乍一看还挺唬人。

        姜鸾自己很满意。“可以拿得出手了。”

        姜双鹭笑得眼泪都出来了。

        她忍着笑说,“不错,是拿得出手的好物件了。还不赶紧开了门给人送出去?”

        姜鸾偏不要送。

        “我什么时候说要送人了?”她把手串放在床边的月牙墩子上,“我编得喜欢,自己编个玩儿。”

        白露就在这时抱着小竹筐进来,通报了一句,“外头的人已经每人编好一个手串,做好了四十条,都放在小筐里,收在奴婢这处。每人领了几份五彩线,明晚上之前,三百个手串就能做好。”

        姜鸾随手翻验了几条手串,件件编得精致,五福图案活灵活现。她放回小竹筐,掂起指尖把玩的一颗小珊瑚珠子,对白露说,

        “编得都不错。我这儿有整匣子的珊瑚珠子,明天数三百颗出来,每条手链上加一颗珊瑚珠,编出三百条成品。明晚送来就行了。”

        白露当场给一条手串加了珊瑚珠,确认无误,就要出去知会所有参与编织的宫人。

        姜鸾叫住了她,“把加了珊瑚珠子的这条成品手串拿出去,先赐给文镜。跟他说,东宫三百禁卫此行去太行山辛苦,特赐下驱邪祛煞的五彩丝绦手串,人人有份。”

        “哎。”白露脆生生应了声,捧着新做好的珊瑚珠手串出去了。

        片刻之后,没有关紧的窗外响起一阵隐约的起哄喧闹。战场摸爬滚打出身的老兵痞子们不放过难得的机会,开起了少年将军的玩笑。

        隔着大老远都能听见几个洪亮嗓门在撺掇文镜,“别捧着发愣,趁殿下还没睡,赶紧进去谢恩啊。”

        文镜的求见声很快传进了内殿。

        姜鸾已经要睡下了,隔着内寝间木隔断的紫竹帘子,不甚在意地摆摆手,

        “别太客气。不过是一个手串而已,人人有份。明晚就给你们所有人都发下去。”

        文镜捧着那漂亮精致的手串,耳根都红了,站在竹帘外吭哧吭哧地道,

        “殿下怎的……怎的把第一条手串给了末将。督帅还在外头呢。第一条手串理应给、给督帅的。”

        姜双鹭没忍住,噗嗤笑了。瞄着床头搁着的那条金珠手串,悄声跟姜鸾说,“快些把你那串拿出去。”

        姜鸾不要拿出去。

        她刚才看自己那串觉得挺不错,但白露抱了整竹筐的进来,她突然发现,竹筐里的手串件件都比她编得精巧。她想再琢磨琢磨,说不定再编一次,确实会比头一件好呢。

        她跟文镜说,“那三百串手串是给三百东宫禁卫的,他又不是东宫禁卫。赐给你的手串就是给你的,收好了。”

        文镜还要劝,姜鸾招手示意他走近,“你别说了,听我说。手串除了戴身上辟邪,还有个大用途,必须得给你。”

        文镜奉命进了内间,懿和公主姜双鹭坐远了些,给他们留出密谈的地方。

        姜鸾放轻了声线,对他说,“白天回来时,抓着烂菜叶子尾随我们的太学生,口口声声说你们督帅贪墨二十万两金……还记得吧。”

        文镜当然记得。

        姜鸾:“这是个大隐患,必须尽早处理。我们都知道卢四郎敲登闻鼓是怎么回事。那天政事堂里,卢四郎一口咬死,抄没的卢氏家产和实际家产只差六千两金。如今却不知怎么的,传成了二十万两金,连太学里的太学生们都知晓了。你们督帅在京城得罪的人太多,我怀疑有人在背后煽风点火。”

        文镜听着听着,脸色慎重起来,“殿下要末将怎么做。”

        “流言这个东西,遏制不住,禁止不了,想要流言自破,只能以毒攻毒。用更大的流言盖住它。”

        姜鸾摇了摇团扇,附耳低声说,“找个合适的时机,把今天惹事的两个太学生绑了,带着他们当街拦住崔中丞,当众问他,卢四郎敲登闻鼓当日,他告的到底是六千两金,还是二十万两金。崔中丞和裴中书交好,必然会如实回答,六千两金。已经追缴入国库。”

        “让围观的所有百姓清楚听到崔中丞的回答。再把两个太学生带出去,说他们被太行山带回来的尸煞邪祟侵袭,每天都胡言乱语,行为失常,不止胡乱编造裴中书贪墨了二十万两金,还整天拿着烂菜叶子上街,尾随东宫车驾,有辱斯文。”

        “你们作为太行山招魂回来的东宫禁卫,奉了皇太女之命,”姜鸾点了下文镜手里捧着的驱邪手串,“拿了东宫编织的驱邪手串,要为京城受煞气侵害的百姓驱邪。”

        文镜默了默,说:“末将不懂如何驱邪……”

        姜鸾啧了声,摇了摇扇子,“把你家督帅上次用的打狗棒拿出来,驱邪手串套在木棒上,动手揍。”

        文镜:“……”

        “当街揍一顿,就说驱邪成功了。等京城百姓把驱邪的事情哄传开了,顺带把崔中丞的当众回应传出去,把贪墨二十万两金的流言辩明了,这件事就算收尾了。”

        ————

        文镜捧着责任重大的驱邪手串郑重出去。姊妹两个都起了困意,值夜的白露轻手轻脚地进来,吹熄了灯。

        晚上临睡前,姜鸾特意握住了二姊的手。

        “煞气退避,今晚好眠。”她喃喃地闭眼祝祷着。

        身侧的姜双鹭已经睡着了。黑暗里传来二姊细微悠长的呼吸声。她今夜似乎没有梦魇。

        姜鸾安心地闭上了眼,也沉沉睡去。

        她坠入了无边无际的梦里。

        好大的雪。

        风雪漫天,风里裹挟的砂石刮得人脸皮刺痛,眼前是无边无际的荒漠,偶尔几颗荆棘刮过腿脚,刮破了脚踝肌肤,也没人说话。

        冒着风雪前进的车队里,她看到了二姊。

        打扮得华丽,神色空洞地坐在装饰贵重的马车里。满地砂石,颠簸得几乎原地弹跳,她的身体时不时地撞到木壁上。

        一只金钗从高云髻上掉落下来。车里跪坐着的中年婆子起身,替她把金钗又簪上了。

        姜双鹭毫无反应地坐着。

        像只打扮精美的傀儡偶人,描绘得精致的眉眼间一片木然神色。

        傍晚时分,车队赶到了一处避风的高崖下。

        呼啸的寒风被面前的千仞石崖阻挡住大半,石崖边有个小小的绿洲。车队被苦寒和寒风吹到麻木的仆从们终于活了过来,在水边点起篝火,难得的平静时刻。

        前方似乎传来了马蹄声,所有人都惊讶地抬起头往远处看,随即慌乱地起身。

        头戴皮毡帽、身穿皮裘衣的突厥贵族纵马疾驰而来,马蹄停在绿洲边缘,并不下马,挥舞着马鞭,大声嚷嚷着什么。

        车队里奔出来一个领头打扮的男人,作揖赔笑说着什么。

        说了什么,梦境是静默的。姜鸾什么也听不清。

        无比怪异的梦境里,她又惊骇又诧异,眼睁睁看着,两个婆子从车里扶出打扮精致的姜双鹭。

        姜双鹭一动不动地站在车边,眼神空洞,大风刮起她华美的长裙,仿佛个毫无生气的木人。

        那突厥贵族纵马骑过来几步,骏马在半步外猛地拉停,马鼻子的白气呵到了姜双鹭的身上。

        突厥贵族在马上弯腰下来,单手攥住姜双鹭的下颌,往上一抬。

        罕见的姣美精致的面容,突兀地出现在光线黯淡的石崖下。莹白的肌肤仿佛自带了光亮,映照着周围昏暗的景色都亮堂了。

        马背上的突厥贵族看呆了一瞬间。

        他突然放声哈哈大笑起来,对旁边长揖赔笑的中年男人大声说了几句。

        却依旧什么也听不见。

        姜鸾在梦里也知道自己在做梦。

        她盯着眼前难以想象的场面,想,“既然叫我梦见,又有什么是我不能听的。这到底是我自己的荒谬的梦,还是二姊被凶煞气魇住了的噩梦?我既然入了梦,让我看个明白。”

        她这般想着,视野便倏然接近了。

        马车边毫无动作的姜双鹭仿佛被什么无形的力量惊动了似的,往她的视线方向望过来一眼。

        就在视线交汇的瞬间,姜鸾忽然能听见了。

        不止听得见周围人说话的声音。连同旁边呼啸的狂风声都听得见了。

        马背上的皮裘贵族说的是突厥语。中原车队派过来的男人似乎是个通译,勉强能以突厥语交流。

        通译点头哈腰地说了几句,突厥贵族拨马围着姜双鹭所在的车马绕了几圈,满意地喊了一句什么,带着数十突厥轻骑原路回去。

        车队通译直起了腰,昂着头,换了一副傲慢语气,对姜双鹭道,“好叫懿和公主得知,刚才那位来头不小,是突厥大可汗的长子,突厥王庭的左贤王!左贤王来替他父亲相看公主,刚才发话下来,说相看得很满意。恭喜公主,贺喜公主。”

        姜双鹭毫无表情地听完,回身上了马车。

        两个婆子警惕地盯着她的动作,一左一右地紧随着回去车里。

        一个婆子仔细瞄着姜双鹭的表情,揣度着劝慰她,“公主不必担忧什么。他们这些突厥蛮子可不讲究我们中原的贞洁。男女蛮子互相看对眼了,直接滚草堆里,当场成就了好事。女儿家经历的男人越多,他们越喜欢哩。”

        如此粗俗不堪的言语,竟然敢当着公主的面大剌剌地说出口,姜鸾在梦里震惊之余,几乎遏制不住心底升腾而起的愤怒和杀意。

        梦里的姜双鹭却依旧没什么反应地坐着。

        另一个婆子搓着手笑,“公主是我们韩帅的人。韩帅心里记挂着公主,临行前韩帅都说了,突厥人新换的大可汗兵强马壮,和他们对打两败俱伤,联合才是上策。送公主来和亲只是权宜之计。公主忍耐个一两年,让韩帅腾出手,先把南边裴氏逆贼的伪国势力给灭了,把公主的妹妹汉阳公主从裴氏逆贼的手里解救出来,确立了我们这边是大闻朝正统,再掉回头,集中兵力剿灭北边的突厥,迎回公主。”

        头一个婆子谄笑道,“公主此行出塞,为国立下大功。韩帅过两年迎回公主之后,定然会迎娶公主的。”

        姜鸾在梦里震惊得说不出话来。

        这是什么情况。看起来竟像是前世不为她所知的一部分。

        婆子们口中的韩帅是谁?裴显怎么又成了她们口中的‘南边的逆贼势力?’

        ……大闻朝正统?

        一个不可能的念头忽然闪过脑海,韩帅……韩震龙!

        难道上一世,她从冰寒的洛水里侥幸逃生,浑浑噩噩躺在病榻上,几度和阎王擦身而过的那个秋冬……

        二姊并没有殁在京城动乱的当夜,而是被韩震龙那厮劫掠了去?!

        始终不言不语不动,如同假人的姜双鹭终于有了反应。

        “为国立下大功”她轻声道,“为哪个国?韩震龙弑君篡位,挟持公主,拥兵自立的伪国?如今把我送出了塞,他手里一个姜氏嫡系都没有了,他凭什么立国,凭什么自称是大闻朝正统?”

        两个婆子惊慌起来,齐齐就要按她的嘴,“哎哟,公主小声些,莫让外头听见了。我们韩帅是救国的大忠臣,南边的裴显才是弑君篡位,挟持公主,拥兵自立的逆贼!”

        梦里的姜双鹭笑了下。

        懿和公主性情从小宽和柔顺,那笑容是她脸上极少见到的带着浓烈嘲讽意味的笑。

        随即不再看面前两个言语可憎的婆子,目光转向车外。

        她轻声道,“送我出塞和亲,韩震龙会后悔的。”

        ——————

        夜色浓黑,姜鸾从暗无天日的噩梦里惊醒。

        姜双鹭在她身侧,平稳地沉睡着。她今夜没有做任何的噩梦,是她半个多以来的难得的好觉,睡得格外香甜。

        姜鸾的手,依然保持着睡前的姿势,和二姊的手握在一处。

        她觉得难以置信,不敢相信她看到的是事实,但细想却又处处合理,和她后来遇到的事丝丝入扣地对应上了。

        上一世,她在床上养病的那个秋冬,虽然终日浑浑噩噩,但也有清醒的日子。

        她长兄延熙帝的下落,她追问了几次,裴显起先不答,但等天气入了冬,一切盖棺论定,议定了谥号之后,他简短地告诉她,‘圣人病逝于京城大乱之夜。’

        但二姊懿和公主的下落,她追问了更多遍,腊月里问,除夕新年里问。起先还追问下落,后来只问‘活着还是死了?’

        裴显始终不答。

        直到第二年开春后,她终于从他的嘴里听到了消息。“懿和公主薨逝。”

        她想不通,同样都是噩耗,兄姊两人的噩耗为什么非要隔了那么久,一个一个地告诉她。她原以为自己身体太差,裴显怕她难以承受,故意隔了几个月才说。

        现在她什么都明白了。

        在她缠绵病榻、在生死间搏斗的那几个月,裴显瞒下了那段时间内所有的外界动荡。

        她从未听他提起韩震龙挟持懿和公主,带兵逃窜北方,自立伪国的事。

        她也从未听说过两股势力之间如何争斗的细节。

        那年天气开了春,她的身子没有秋冬时候要命了,他终于告诉她,懿和公主薨逝,却又不肯说细节。

        姜鸾是个不肯罢休的人,延熙帝‘病逝’得莫名其妙也就算了,她向来和这个兄长不亲近,但二姊是怎么薨逝的,何时、何处薨逝的,她不肯就这么算了,她要追根究底。

        那段时间,她见了面就问。见一次,问一次。

        裴显被她问烦了,有天见面,她再次问起的时候,他直接从袖子里掏出一个黑底木牌灵位,往姜鸾面前一放。

        “懿和公主的灵位在此。有什么要问的,自己去问她。其余的恕臣无可奉告。”

        姜鸾气得拿起身边的茶杯就往他身上砸。热茶汤泼了他一身。

        那是姜鸾头一次被他气哭,一边哭一边骂,裴显捧着的袖子坐在旁边听。

        她身子虚得很,骂了几句就喘得再也骂不下去,人气得像个河豚,抱着二姊的灵位无声地流眼泪。

        裴显就看着她哭。

        等她哭完了一场,说了句,“臣告退。”起身走了。

        之后的几个月,她连他的面都见不着了。每天对着宫里的吕吉祥大眼瞪小眼。

        漫长的三四个月过后,那时候已经过了盛夏,初秋尚余暑气,她的身子在夏日里恢复了不少,可以在宫人的搀扶下,在细碎的初秋阳光里出去散散步。

        有天她出去宫道边散步的时候,远远地听到一片热闹喧哗。宫人催促她回去,她不肯走,站在原处,听到有禁军从远处飞跑过来,一路敲锣狂喊,

        “前方战报!我军大捷!”

        “裴相领兵剿灭韩震龙残部!韩贼授首!大军收复关内道十三州!夺回太原府!”

        “我军大捷!收复关内!”

        又过了七八日,裴显来探望她了。

        人瘦了一圈,但气势比之前更凶,宫人迎面相遇时不敢直视,仿佛是宝剑开刃饮足了血,露出咄咄逼人的锋芒。

        她当面问起,“前些日子,宫里听到了大捷的军报。裴相打的那个韩……韩什么来着,到底是什么来历?”

        裴显简简单单一句话带了过去。“无名鼠辈。”

        ——————

        黑暗垂下的帐子里,姜鸾抬手抹去眼角薄雾。

        她没有惊动沉睡的二姊,静悄悄地起了身,趿鞋下地。

        今夜情形特殊,外间值守的白露清醒着,听到动静便赶进去查看,替姜鸾披了外衣,又点起一支蜡烛跟随着出来。

        “殿下出去找裴中书?他人在庭院里值守。文镜将军也在。”

        姜鸾点点头,接过白露手里的蜡烛。“我找他有几句话单独说。你替我传话给文镜,叫他出去别处值守。过一刻钟再回来。”

        “是。”

        白露匆匆过去传话给文镜时,长廊下的裴显早被惊动了。

        姜鸾从背后走近,他听到脚步声便转过了身。

        “殿下折腾了半宿,才睡下一个时辰,又起来了?”狭长的凤眸斜睨着她,“好雅兴。敢问单独找臣有什么事。”

        文镜和白露已经带着周围宫人走远躲避。

        姜鸾查看左右无人,走到裴显面前,把袖子捋起,纤长秀气的手攥成拳头,当面狠捶了他一拳。

        “你竟瞒我那么久!”

        裴显“……”

        他站在原地,并未抬手遮挡。

        姜鸾那一下打得居然不轻。

        裴显当面挨了一顿好捶。

        以她的手劲腕力,捶得再用力,落在他身上也不至于落下伤。

        虽说不疼不痒的,但他自己大半夜的没睡,替她提刀值守在门外,东宫禁卫人人都有的手串没他的份,却莫名其妙被狠捶了一顿。

        泥人也有三分土性子,更何况裴显实在算不上好脾性。

        表面上不显露,他心里在腾腾腾地冒火了。

        “懿和公主是不是犯了战场凶地的煞气,还不好说。但裴某今年肯定是犯了太岁,处处被人追着打。”

        他凉笑了声,“说说看,是不是做了什么晦气的梦,梦醒了拿我撒气?”

        吱呀一声,门开了。

        姜双鹭举着烛台,披衣出现在门边。

        她睡得好好的,被门外一阵不寻常的响动惊醒。迷迷糊糊地一摸身边,幺妹不见了。

        姜双鹭惊得立刻起了身,匆匆忙忙地起身出门,迎面看见自家妹妹大半夜的不睡觉,在门外狠捶裴中书。

        砰砰砰,声音沉闷,捶得还不轻。

        姜双鹭:“……”

        姜鸾狠捶了一顿,心里火气撒完了,理智回笼,身后是目瞪口呆的二姊,跟前是笑得寒凉的裴显。

        她冷静下来,仔细想想,为了上辈子的破事,把人狠捶了一顿,眼下还真没法子解释。

        没法子解释,那就不解释了。

        “附在二姊身上的,显然不是战场凶地跟随来的煞气。”

        她揉了揉自己的拳头,捶了这么久,手疼。

        姜鸾放下袖子,把发疼的右手藏在袖子里,“裴中书值守辛苦了。要不要吃点夜宵?”

        裴显勾了勾唇角,看起来是笑了,但神色并不怎么愉快。“怎么,气撒完了,一句辛苦就盖过去了?殿下不解释解释?”

        姜鸾没什么好解释的。

        她说,“你等着。”

        直接进了寝间,把床边刚串好的那串红珊瑚串金珠的五彩丝绦手串捏在手里,又蹬蹬蹬地出去,站在门边,理所当然吩咐他,“手伸出来。”

        “气没撒完?还要继续捶?”裴显伸了左手,不冷不热说,“锤轻些,指骨比肋骨容易折。”

        姜鸾:“伸右手。”

        裴显不肯。左手掌杵在她眼皮子底下。

        姜鸾不再跟他多费唇舌掰扯,把自己编的五彩辟邪手串拿出来,系在他左手腕上。

        “除非绳子自己断了,不许再拿下来。”

        裴显自己也没想到,手伸出去没有挨一顿捶,反倒多了条闪亮亮的手串。

        他抬起手,借着微弱的烛火,诧异地盯着手腕上的五彩丝绦。

        翻来覆去地打量了一阵,最先认出了中央串孔的半两金丸。

        “……阿鸾给我编的?”

        他的眼中露出一丝笑意,捏了捏那颗耀眼的金丸,又挨个捏了捏红彤彤的小珊瑚珠,举起手腕,在烛火下细细地打量起来。

        之前赐给文镜的那条手串,他也拿到手里仔细端详过。

        对比之下,他实事求是地说,“赐给文镜的那条手串编织得细密,五彩丝线颜色搭配得好。看得出技艺娴熟,明显是出自经常做编织活计的宫人之手。”

        他抬起自己手腕上的金珠手串,“这条手串么,编织得时而细密时而松散,颜色也配得……”

        姜鸾怒道,“不喜欢就还我!”

        裴显眼疾手快地一闪,避开她夺回的动作。

        “一句话还未说完,怎知我不喜欢。”他的声音里带出不明显的笑意,“阿鸾亲手编的手串,一看便是绝无仅有的头一份,颜色也配得绝妙。裴某深爱之。”

        姜鸾准备把手串拿回来的动作停了。她满意地说,“还算识货嘛。”

        旁边响起一声细微的轻咳。

        姜双鹭站在两步外,团扇无奈地摇了摇。“你们慢慢说,我先回去——”

        姜鸾却扑过去抱住她的手臂,姜双鹭往门里走一步,她就跟着走一步,像是失而复得的珍宝般,紧抱着不撒手。

        姜双鹭轻轻挣了一下,幺妹不肯放开她,紧搂着她的手臂,埋在她怀里,依恋地蹭来蹭去。姜双鹭递过一个迷惑的眼神。

        她知晓了阿鸾和裴小舅的关系,不想妨碍他们,本想出来打声招呼就回去继续睡,留他们两个在外头单独说话,但幺妹抱着她不放手,倒把裴小舅撇在旁边是怎么回事?

        裴显眼看着脸色都不大好了。

        姜双鹭找了个话题,“阿鸾头一次动手编手串,编出来的成品已经是极好的了。小舅如果喜爱的话,不妨跟阿鸾说说看,怎么个好法,如何喜欢,好叫她高兴高兴。”

        裴显嘴里客气回应,视线对着姜鸾,“单独说?”

        姜双鹭立刻就要回殿里,“阿鸾和裴小舅在外头说话,我回去歇着……”

        姜鸾抱着二姊的手不放,姜双鹭往寝殿里走,她也跟着往里走,回头招呼说,“你要单独说,那就改天再说吧。今晚我陪二姊。”

        木门砰的关上了。

        裴显:“……”

        片刻后,隔壁的木窗从里面推开半扇,姜双鹭无奈地站在窗边。幺妹今晚不知怎么了,抱着她不放手,她、她只能当做自己不在场了。

        姜双鹭一只手挽着姜鸾,拿团扇掩住了自己的脸。

        “小舅,”她轻叹了口气,“有什么要对阿鸾说的,就在这里说吧。”

        裴显走过来窗边,低头看着左手腕新的金珠手串,开口说,

        “阿鸾的金珠手串与众不同。”

        姜鸾依偎着二姊,视线转过来,睨着他瞧,不说话。

        裴显继续道,“别的三百禁卫去了趟太行山,分到了一串普通的辟邪手串。裴某的辟邪手串与众不同,是跟去太行山,持刀在门外值夜,又挨了一顿狠捶才换来的。格外难得,值得珍惜。”

        姜鸾:“……”真会说话,到底是夸她还是骂她,居然分不清楚。

        姜鸾怀疑地瞄着他,“明晚再编一串,你要不要?”

        裴显答得毫不迟疑:“要。多少串都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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