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天眼

陈财瞪大了眼不敢相信，又急又怕，差些控制不住声音，只暂且忍住拉了铃铛进去，又探出身观察左右邻舍后小心关了门。

        陈财一瞬间想象了许多，不敢带着铃铛进屋，婆娘那张嘴惯不牢靠，于是他就在院子角落压低了声音开始一连串询问。

        “不是说你嫁了大少爷，从此在庄上过活？怎么又做了道姑还逃了出来？你为何打听周姑姑？她好着呢。你听叔的，回去，那可是咱们一府之天，没有户帖路引被人追索的日子，小丫头熬不住，倒不如在庄子上过着，起码吃穿不愁啊。哎，我也是废话，你已是跑了出来，被抓回去也不见得能有活路了。”

        陈财自顾自地一通问说，之后沉默了下来，倒也不指望铃铛能有什么答案，只满脑子想着后面该如何行事才好。

        然后就听到铃铛说：“他们七日前已将我活埋了。”

        铃铛是抱着可能被当场抓住送回去的可能来的，她想赌一把，赌不是所有人都有恶鬼心肠，赌陈财不会无动于衷，帮不了也不至于害了她。

        铃铛可以不说真相的，只当自己就只是耐不住要当寡妇一辈子才逃掉，也不是不可以，可她为何要为坏人做遮掩？她只恨不得全城都知道这事才好。

        而陈财知道了，会作何反应呢？

        他竟收起所有的情绪，严肃了表情，只对铃铛说：“你信我，接下来不要问，跟着我走。”

        铃铛跟着陈财在小街小巷中快速穿行，时而望望身后，心里祈盼七宝姐姐和弟弟能跟得上。

        陈财带着铃铛，二人躲过城中可能有的所有视线，一路顺畅地从城南到了城北，就在城门附近不远的几条街巷之内，有孤零零一座仓库坐立在河边，左右是明显荒废了的房屋废墟。

        陈财掏出钥匙进了仓库，内里杂物众多，灰尘遍布。

        “这是我早年买了来想专门安置人，做大做强这买卖生意的，谁知这一片闹鬼已久，邻里之间相互勾结欺瞒，陆续卖出了房屋，到最后被人传出消息，也是能骗一个是一个，哎，我就是那最后的倒霉鬼。”

        “依我看这闹鬼之说都是无稽之谈，可惜到底这一片是没人敢来了，如今正好，你先在这住下，明日我买些日常用度，也会想法打听打听……”

        陈财在房内点上了烛火，走之前摸摸铃铛的脑袋，就近的烛光中，额间那突然有的一点红痣，又变得像一道带血的伤疤，他松松一路咬紧的牙根，放缓了表情对铃铛说：“没事了。”

        陈财走了，铃铛抬了前手臂碰碰被抚过的脑门后，没有将大门关上，而是蹲在门后静静等待。

        七宝抱着弟弟，再加上三个大包袱，就像一座山一样走了进来，放下后犹自喘气不止：“你这弟弟一见你跟人走就急了，我只好抱起他没命得追你们，幸好他还记得不能出声，哎哟，这一天天的太刺激了。”

        铃铛接过没头没脑急扑向他的弟弟，也摸摸他的脑袋安抚，对着七宝说：“姐姐，给弟弟起个名字吧。”

        七宝终于喘匀了气，眼神在姐弟之间打转，按世俗规矩，取名得是亲故恩师或读书人才能做的事。

        她点头：“行啊，那就叫叶灵笛吧，即对称寓意也好，我们给他找神医治治，这是个玄幻的世界，高热后遗症说不定就能治。”

        是啊，就像七宝给铃铛用的药，虽然七宝不解释，但铃铛有常识，她就算活了本也该是断手断脚的命，命都能改呢。至于为什么七宝能治她却治不了弟弟，当然是因为大夫本事各有不同了。

        七宝也没解释，就让她再保持会高人的神秘人设吧，她是不会说她就偶然得了几种神奇药草，然后已经用光了的事的。

        铃铛扯出了一抹笑容，她们是三姐弟呢。

        七宝坐到了两人身边，挨个看看也笑出了声，声音抑制不住得越来越大，哈哈哈，捡了对家人，也不错呢。

        等七宝笑尽兴了，铛铛铛掏出一叠符箓，就见她一甩，整个仓库突然无风自动，几息间便洁净如新。

        七宝在铃铛崇拜的目光中，简单铺了床，搂着两个小的就睡觉去了。

        远处有飞贼逃经此处，夜黑风高他的夜，只听那传闻中的城北鬼窟隐隐传出女人的笑声来，想起之前飞檐走壁远远瞧见的那血红一幕，本已是肝胆俱裂的心，霎时被锤上最后一击，他大叫出声，向家仓皇逃去。

        百鬼夜行，这个世界，完了。

        第二日，陈财拎着大小包裹姗姗来迟，铃铛开门迎接时，天上已月弯高挂，月光下，陈财的身后，还跟着两个衣饰整洁却神情恍惚惊恐的人，竟是周姑姑和二少爷。

        陈财带来了让人意料不到的消息。

        “知府大人全府在昨夜惨遭灭门，仅剩了她二人存活，我也是晚间才无意碰到她二人躲在我家那条街巷里，此事影响恶劣，引起了全城惊惶，不日就会有朝廷派人过来调查，你们要走，就得趁这段大家慌乱无序的时间尽快周全离开了。”

        陈财只知道这么多，所以他安排了周姑姑二人也在此共同住下后，没再多说就匆匆离开了。

        打扫过的仓库中，众人围着烛火静坐，桌上是陈财带来的梅菜饼和水囊，半天了没有人出声，没有人动手。

        七宝率先打破了沉默，拆了一块没了热气的饼子，敲敲桌子：“先吃饭！”

        铃铛先拿了两份走到周姑姑跟前，伸手想牵牵一直没看过她的周姑姑的手，她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想像从前一样，扶着周姑姑，能听她叫一句“铃铛儿”。

        手甫一碰到周姑姑的衣角，她从恍惚中被惊醒，抬眼一看铃铛，叫了一声“啊”便躲了开去，打翻了油纸包裹，徒留下铃铛一双手悬在空中。

        周姑姑用警惕的眼神紧盯着铃铛，神色连续变换，最后喃喃说了声：“你没死啊，原来是这样……”

        眼神最终定格在怨恨，她问铃铛：“为什么你不陪着大少爷呢？为什么？大少爷，是大少爷！他都生气了，你为什么这样？”

        哪样？铃铛已经听懂，周姑姑在质问，她为何没有乖乖死去，大少爷就不会生气……杀人了……

        难以置信，但恐怕真相就是如此。

        明明一开始，周姑姑是不赞同的，不然也不会被绑起来，明明一开始，周姑姑是想救铃铛的，现在她问铃铛，为什么不去死。

        七宝狠拍一下桌面，走过来扯了铃铛走，这声响，吓到了失魂的二少爷，二少爷如稚子般嚎哭起来，却不会说话，周姑姑抱紧了他哄，两人哭成一团。

        和面无表情的铃铛比起来，更显得可怜。

        雕梁画栋屋檐重重的宅院里，只是因为少了一府的活人，便立马显得破败起来。

        尸体都被抬走，只有仵作画下的一个个张牙舞爪般的人形印迹，还有那一滩滩的血迹，似乎无处不在。

        没有人类可以这样杀人，所有人好像一瞬间被定格在原地，如那田泥里的草，被人一下子就连根割掉，有保持全身的，有七零八落的。

        七宝和铃铛带着灵笛，正大光明就从后偏门走了进来，这里成了一片禁区，恐怖之状已被传至大街小巷，无人敢来。

        七宝三人转过一圈后，停在了青竹院外。

        “此处阴怨之气最浓，我要开天眼看看，小铃铛你不要怕，等下给你也打开，这也是捉鬼必修课呢，看好了。”

        七宝输道力于双指翻转捏出法印点击眉心后，已是几息过去，待她正要再来一遍帮助铃铛之时，一转身就看到初见时的诡异目光再现，那竟不是一个偶然！

        铃铛眼中又燃起两簇黑火，黑火转身对着七宝，它的主人开口说：“姐姐，我看见了，在我想着开天眼时，就看见了。”

        铃铛看着七宝一脸惊色，她摸不了，只能将手举在自己的眼睛前，当然什么都摸不到，只感觉到眼部微微发热，她内心惶恐：“我的眼睛怎么了？”

        七宝好不容易憋出了一句话：“你好像是，长了双眨目即开的阴阳眼，独一无二的没人能拥有的天眼……”

        七宝又说：“若你练了道术，那么这世间，再没有魑魅魍魉能逃过你这双眼。”

        说完，也顾不得看眼前状况，急急拉了铃铛的手臂，说了句“有些痛别怕，只管接受我”，然后输以道力入她体内。

        刚一进入，七宝就顿时觉得那丝道力如泥牛入海，一股恐怖的力量蠢蠢欲动着像是要扑灭过来，又因为主人无意识的意志而不能动弹，自己的道力与对方比起来，竟有天地之别。

        这不是修不修练的事，这是她打坐一辈子也做不到的事，犹如细瓶装水，大海则纳百川，她又想起那晚那道诡异的雷电。

        七宝收回手，满头冒汗，看看铃铛再望望天又看看铃铛，消化了一个事实。

        “小铃铛，你……你……定是我那迟了十年的金手指啊！！！”

        话落，一道惊雷暴怒响在上空，七宝望望天又看看铃铛，改了说辞：“你定是那天选之子……了？”

        雷声退去了。

        七宝垮了肩膀，对着铃铛全程疑惑的眼神和同款颤颤疑惑的黑火们，完全提不起解释的兴致，哎。

        七宝挥挥手表示回头再说，然后从身后包袱中准确地掏出一把桃木剑，对着身前飘得到处都是的鬼魂们将剑舞得天花乱坠，威胁道：“呔！全都给老娘乖乖飘过来！”

        本就因为听到人声，全都陆续飘停到七宝跟前的众鬼，本是茫然的表情更加迷茫了。

        不对，身后还有。

        七宝和铃铛围着无知无觉的灵笛在中间，齐齐转身，就看见以大少爷为首的一众鬼，而这群鬼明显眼神清明，气势也有所不同。

        这府上的主子们，主子之下的几个管家和姑姑们，还有整个青竹院的所有人，统统站在了大少爷身后。

        大少爷双手后背，以悠哉姿态朝自己身后扫视了一圈，重点看了看自己这会乖乖的好父亲好母亲，然后转头温声细语呼唤铃铛：“铃铛，你受苦了，不如就随了我去吧。”

        身后的知府大人和知府夫人随着话音，扭动脑袋，黑洞洞两眼盯着本该死去的铃铛，蠢蠢欲动。

        大少爷伸出了手，下个瞬间，七宝扬起剑来，这次没有花哨的样式，裹着道力的剑一劈一砍，随着一声呼喝“太上老君教我杀鬼，与我神方，急急如律令！”，剑势如山岳压去像海啸盖下。

        七宝的人生经验就是，真打架，绝不与人鬼多话，只要确定做了恶，就只管拿下。

        大少爷没有被拿下，一个虚晃，他已经险险躲过杀招，平平无奇一新鬼，只凭着一腔恨意杀了很多人，才聚起这一身凝实魂体和不少鬼力。

        可是眼下，七宝明显更甚一筹。

        在场所有鬼魂全都惊恐后飘一步，啊，像极了活埋钉杀铃铛的那个夜晚。

        铃铛眼中黑火烧得更旺，杀不了人，杀鬼也可以不是吗？可惜今日的她和那一天没有区别，她不会，她还做不到。

        大少爷突然笑了：“为何都要杀我？为何都要突然地杀我？若不是成了鬼，我还不知道人更可怕！”

        “他们该死！道士更是该死，害我的人负我的人都该死啊，铃铛，铃铛，你竟忘了你差点死在什么人手里吗？”

        他等不到铃铛的回答，七宝下招已至，大少爷见势不妙，再次躲过，只这一次他被削没了半边臂膀，黑色的阴气也像血一样滴滴落下。

        “你能灭我，能灭尽天下所有我吗？”

        大少爷剩余的手臂一挥，用尽所有鬼力裹着身后追随的众鬼，向后飞速飘走，七宝换气的功夫已是抓不到，只听见了他最后远远飘来的一句：“你们猜，为什么我没去成黄泉路呢……”

        青竹院外，只剩七宝三人和一群依然迷茫的仆从鬼魂。

        是啊，昨日都已是满二七夜了，大少爷为何没被送去黄泉路呢？地府和这里，都发生了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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