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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逃吧


五月里,梅雨下个不歇,青竹院最深处一排下房内,铃铛从床上惊起,大口喘着气,凉汗一层层黏在身上,前半夜是梦起了八岁前的事,后半夜是数不清的恶鬼扑来,啃咬到她只剩一架白骨了,才被痛吓到醒来。

        托了在二少爷房里有些体面的奶娘,也就是周姑姑的面子,铃铛得以一人一间房,虽然铃铛并不想要这样的体面,一个人在这样昏暗的小间里,只会压得人心情郁郁。

        铃铛摸着潮湿了的被子叹气,晒是晒不了的,砖石铺的地面都被湿气拱得冒出了绿草芽来,所幸府里待遇好,一年能得以换掉一次有了霉点的衣物被褥,她摸索着穿好衣裙,推开门走到廊檐下,外面正是天光前的至暗时刻。

        再是漆黑,铃铛也能看见连成一片的细雨,纷纷洒洒在天地间逃窜无能,软绵无力落在地面,陷进泥里,风还夹带了一些雨点卷到她披散的头发,又打转着不知逃去了何处。

        这天地如牢笼一般罩下来,铃铛呼吸又急促起来,内心久违感到了深深的不安,今天会发生什么吗?

        天微光时,铃铛如往常般和芳红分了工,在主子和一帮侍女伴当起身前,冒着细雨打扫完了路面,又进了竹林,复撒驱蛇虫的药物,擦净林中草亭的石座摆设等,到这里,她就可以先去用早食,接下来还有整院的换洗衣物要分着洗了。

        时光安稳缓缓前进了五年,铃铛对一切怀有感恩,不曾有过一日的抱怨疲懈,她愿意一生过这样的日子,不要有任何变化。

        但是大人居知府官已将满两任时间,而在此之前还当过这春江府多年的同知,就算只是江南地界的下等州府,能待着不挪这么多年也是极有背景和手段了,所以今年底回京述职,无论如何,便是不升也得换个地方当官了。

        京城山长水远,粗使丫头够资格跟着去吗?

        铃铛本不关心这些,但隔间的芳红总喜欢教她些府里的学问,人生的道理,顺带借走了她不少月例,铃铛对银钱其实很看重,但她更需要有个伴听她说说话,不论真心与否。

        总之府里的大小八卦,主子间可能的暗潮涌动,做下人该有的高远志向,该不该听的多少都知道了。

        难得心神不定地吃完,洗饭盆的时候,突来的一声凄厉刺耳的尖叫声响起,又接二连三有人惊呼,彻底撕破了这个清晨的宁静。

        大少爷竟然中邪了,在自家房里的床上,睡梦间突然就被恶鬼上身。

        院子里挤满了人,大夫排着队进出,后面又换了一个道士进来,最后得出这么个结论。

        当家夫人,大少爷的继母悲恸不已,哭喊着要以身相替,大人也红了眼睛不能置信,但近年来,国中百姓里确实不乏鬼怪迹象,他只能放下身段,恳求着将希望全部寄托于床前仙风道骨的道长。

        而床上,往日清俊文雅的大少爷,扭曲着四肢,黑紫的一张脸,长舌吐出吐进,呼吸似乎随时可能中断。

        大概的情形,芳红趁乱去偷看了热闹转述给了铃铛,说完了便开始哭,好像失去希望的是她一般,再之后的事情她们就不能知道了。

        后来年幼的二少爷从书院赶了回来,一屋子主子和那道长关在里面,没传出丝毫声音,整个府里跟着寂静下去,所有人都在等。

        两个日夜过去,主子们不吃不喝,所以厨房也不敢开灶,铃铛饿得心里发慌,四肢无力,却也知道这个时刻,有人在承受她想象不到的痛苦,所以她无事就躺下来,想着再忍一忍,忍一忍就好了,又求老天爷一定让大少爷好起来。

        大少爷到底没能好起来,第三日就急急发了丧殓了出殡去,竟没有停灵好好祭奠一番,便入了一片山林中,住进一座被别人砌下,临时强买过来的坟里。

        第四日,周姑姑来了青竹院,无视院中的慌乱,直直走进铃铛房里。

        周姑姑年纪大了,常年严肃的表情,加上每一条皱纹,都让她的脸变得渐渐有些尖刻相,她看着眼前的小姑娘,尽量柔和了表情,露出一抹有些僵硬的笑。

        铃铛高兴看到她,不知如何表达,只好和往常一样,急忙搬了仅有的一条椅子,又倒了清水,请姑姑坐下歇息说话。

        周姑姑习惯了她这样,只是今天说不清缘由的有些难受,她带来的确实是个好消息,是吧?她这样说服自己。

        “铃铛儿,姑姑听了夫人话,特特来接你的。”

        周姑姑没有坐下,只在原地接着说:“夫人失了大少爷,难过得已是起不了身,听了道长的话,说是有个八字和的孩子陪着,当会好起来,因是在要跟前养着,所以又是女孩最好。”

        铃铛听懂了,果然“就是你”三字钻进了耳朵。

        变故已生,铃铛正是惶恐前路的时候,听了这事,只想着,便是将来夫人好转不需要她了,只这段经过,起码也不会让她失了粗使的活计吧。

        于是,铃铛点头应下了,当然其实也由不得她不应。

        铃铛没攒下多少行李,听周姑姑的话,只拿了装月例的小盒子,里面空落落躺着几个铜钱,轻飘飘的,铃铛就跟着去了后院正房。

        芳红在房门欲开之前,躲了旁去,看着两人走远,一张脸失了血色,牙根紧紧咬着,手抓着裙子,恨不得也能拽出一片光明前途来。

        周姑姑撑着伞带着铃铛左右转向,好一会时间才进了内院正房内,一路多少庭园院落房屋,铃铛都没有抬起眼看过。

        直到这会,有人说道:“还请抬起头来。”

        铃铛听话看向前方,一道纱帘被掀起,里面床榻上的夫人面有病色,声音虚弱,语调柔和,她对上了铃铛那双直直看过来的黑眼珠子,似是一顿,她缓缓开口:“是个好孩子,我一见便很喜欢。”

        她骗人,她讨厌自己,铃铛就是知道,但是为什么呢?只是因为八字利她,那么高贵的人也得勉强自己吗?

        夫人没再和铃铛说话,而是吩咐了随侍的清音:“以后只当铃铛是我的亲女儿,你请了去我最近的房里安置,务必事无巨细面面俱到,若有不周,你便去重学一遍规矩。”

        重学规矩对于一等体面的侍女已是极重的惩罚了,清音却是面色不变,只是语气郑重应了下来。

        周姑姑留在房内,不看铃铛,铃铛便顺从着跟了清音出去,刚走远一些,清音就挽上了铃铛的胳膊,整个人鲜活跳脱起来,笑说着:“姑娘,我叫清音,你叫铃铛,合该是有缘的呢,你只管放心,夫人最是慈善,院里的姐妹们也都是好的,姑娘只管使唤便是……”

        铃铛只觉得胳膊突然变得有千斤重,动弹不得,耳边嗡嗡的,之后如木偶人一般,被清音并她一帮子姐妹围着转着,等醒过神来,雅致的房间,本已是一应全新的用具,又摆满了贵得明显的摆设,身上换了锦缎花裙,头上坠了珠翠,鞋面上还有一对大珍珠。

        铃铛转着眼珠子,这一切都叫她不适应,但又不能说这些不好。

        接下来的两天,铃铛在房里不是睡着就是坐着,看着细雨淅沥沥下个不停,看着清音带着人进进出出,送了新衣裙,置了好头面,甚至还有一摞摞的书画,可她根本都不识字。

        都是给她的,但是都被锁在了一个个厚木箱子里,清音拿了钥匙,不停问她需要什么想要什么,好像什么都能给她,只用吩咐下人开个锁而已。

        唯一让铃铛开心的事,是她能在吃饱白米饭的基础上还能吃上好菜,全府尚挂着白布,给她的饭食上却没有忌讳,多少没听过没见过的饭食端到铃铛跟前,几乎餐餐不同,就为了这个,她想着是不是要去给夫人谢恩。

        清音也觉得该带着新小姐去夫人跟前转一圈,她确实将人照顾得很好呢。

        夫人的脸色好了许多,床榻边守着她亲生的二少爷,与铃铛年纪相仿的男孩,近来打击颇深,正处于难过焦虑之中,见了所谓的新姐妹,也只好奇打量了一眼,并没有兴致出声说些什么。

        夫人看着外表焕然一新的铃铛很是满意,这次让铃铛上到了跟前,突然指着她一双手,训起清音来:“怎不将姑娘照顾好?”

        只这一句已足够清音惶恐,脸色微变当即便跪了下来认错,夫人看着她:“说了是面面俱到,便是面面俱到,可真正明白了?”

        铃铛面无表情,看完整场,默默行了礼跟着退下了。

        沐浴间,铃铛被按在浴桶中,清音等人围着将她从头发丝到脚底板收拾了好几遍,包括她的一口牙,她们洗着抹着擦着按着。

        像是在收拾一头待宰的猪一样。

        铃铛十三岁,尽管吃得多,却还是生得偏瘦小了一些,头发枯燥发黄,相貌只称得上秀气,倒是更贴近江南女子的长相。

        因为常年干着粗活,面庞手脚皆很粗糙,谁知连续三天这样下来,也不知用的什么灵丹妙药,手脚上的冻疮印子、厚厚茧子、细小伤疤、甚至身上的多余毛发,统统消失不见。

        铃铛展露出了一身白得通透的肌肤底子,披着乌黑了的长发,垂着眼不说话时,竟也有了几分仕女风华。

        夫人再见到这样的铃铛后,当天晚些时候突然就能自己起身,完全恢复了康健,正是应了道长的话了,全府欢欣不已,之前压抑的气氛终于有望慢慢好转。

        又一日,细雨散去,阳光回照,真真是好一个久违的好天气,府里突然也热闹不已,铃铛探身去看窗外,发现挂着的白布全被撤下换上了喜庆红布,门窗皆贴了双喜,竟像是有了婚嫁喜事。

        在大少爷头七这样的日子吗?

        而且谁呢?这府里还能有谁可以嫁或娶?且选在这样的时候。

        铃铛长时间飘忽的心咯噔一下,似乎终于看到了真相,惶恐着落下来。

        铃铛想到这个答案已经有段时间了,她觉得仅仅只是八字和,供养夫人好起来,好像并不需要将她换了个人般整理。

        合八字,合八字,还应在了合二姓成姻亲上。

        大少爷年纪轻轻便离了人世,没娶过妻是很可怜的事,虽然铃铛认为娶过了再死比较可怜,可世人不这么认为。

        当个有名无实的寡妇也挺好的,铃铛想,一辈子不愁饭吃了呢。

        府里热闹了一天,像正经拜堂一样布置了一应摆设,难得所有人都去忙了,虽然没人想过找她说一说,哪怕是告知她命令她都没有,铃铛依然享受着这一刻无人的清净。

        她只是一个卖身的丫头,除了死掉,生前由不得她做自己的主,铃铛还有心思回忆起,以前在老家,偶然也见过类似一幕,那到时该是由二少爷抱了公鸡与她过堂吧。

        夜深了,估计是累了一天,清音们决定放过铃铛一次,或者也是避着不想与她解释,所以一直没有再来,院子里还有莹莹灯火未灭,不远处夫人屋子里还有嗡嗡的热闹声响,听不清在说些什么,于是铃铛决定就此睡下。

        黑暗中,有人摸了进来,铃铛清楚地看到二少爷绊一脚后,直接偷摸着爬行,进了她睡觉的内间。

        二少爷的脸怼到了跟前,正正好对上铃铛一双乌黑眼珠,将自己吓了一跳,嘴巴欲喊又合,还冲着铃铛比划着嘘了一声。

        少年满头的汗珠,气息还未平复,开口前就红了眼眶,他轻颤着声对铃铛说:

        “你快跑吧!现在立刻马上,周姑姑已被偷偷绑了起来,她……他们……那恶道!竟是要将你活埋陪葬,就在今夜子时……”

        铃铛放大了一双瞳孔,心开始了极限跳动,声音急鼓般响在耳道里,差点听不见下一句。

        “对不起,对不起,我真的不知道会是这样,跑吧,逃吧……”

        少年已不敢再看铃铛,只轻声呜咽着跪伏在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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