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继往开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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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觉睡得无比安稳,在几声划破晨曦的鸡鸣声中,荀慕之睁开了眼。
天还没完全亮,屋内的烛火已燃烧殆尽,房间内有些朦胧,不过依旧可以看清地上还是昨夜那般凌乱不堪,窗户没关上,吹进丝丝清冷,一夜就这样过去了。
荀慕之醒了,却没有起床。
也许四年前那场事故就是温甫深谋划的,而跟了自己这么久的程温韦竟也是个二五仔,桩桩件件,像灯笼草飘散在黎明的冷风中,飘忽不定,捉摸不住,虚假得有些不真实,就像是一场梦。
“荀府主!”
荀慕之的门没有锁,顾云舒轻轻一敲便开了。看到满屋的一片狼藉,以及荀慕之身上还没来得及换下的衣服,顾云舒诧异道:“昨晚……你就这么睡了?”
荀慕之坐起身子,盯着她未答。
“至少也叫人来收拾一下吧,”顾云舒扶起倒在面前的一把凳子,随后笑道,“不过今晚你就要搬到主阁去,这里留下来让他们慢慢收拾也无所谓。”
她环视一圈,叹道:“哎呀,怡榕别院还是只剩我一个人了啊。”
阳光从窗外照进来,被镂空的雕花窗桕筛成了斑驳的光影,落在屋内,也落在荀慕之的脸上。
“顾云舒……谢谢。”
荀慕之冲她微微一笑,微翘的眼角弯起,里面含着不自觉的碎光,仿佛一张细密交织的网,笼罩住顾云舒,吸引了她凝望的目光。
窗外,蝉鸣配合着鸟声,一只只婉转轻唱,交织成一首颂歌,惊醒了的一个人梦,也唤起了他的灵明。
顾云舒久久回神。
一番收拾后,荀慕之在顾云舒的陪同下来到玄阳府大堂,整个玄阳府的人都被召集到这里。
大堂上,傅玉泽首先代表大理寺向所有人公示了温甫深的罪行,同时为荀慕之正名,宣布由他重新接任玄阳府府主。
每个人茶余饭后谈天论地的本事都不可小觑,其实早在之前,前府主温甫深被发现包藏祸心后叛逃之事,仅在一夜之间就传遍了玄阳府,甚至是整个淮安城。
想当年,玄阳府前前府主因为出了意外被迫卸任,前来接手的就是温甫深。如今,温甫深被发现居心叵测,利用府主职权暗中进行着助纣为虐的勾当,而揭露他的,正是四年来一直卧薪尝胆寻找真相的前前府主荀慕之,此事一传开,谁也不会想不明白这之中的缘由。
所以对于荀慕之的重新上任,玄阳府中没有一人提出异议,就算有,譬如质疑他们府主现在的武功,在上方顾云舒威严的目光扫视下,也只敢憋在心里。
荀慕之坐在大堂上首,生平第一次有了一种无措的紧张感,望向下面众人的目光中夹杂着不安之色。
虽说顾云舒向傅玉泽力荐自己上任,可是当年意外一出,除了别有用心的程温韦外,所有人都翻脸离开,在背后对自己冷言冷语的也不占少数。
是的,彼时的他少不更事,一腔明察暗访的热血,凭的只是年少轻狂。现在想来,当时他做事十分莽撞,而且一向我行我素,不常考虑身边其他人的感受,落得那般下场,也是他咎由自取。
所以现在,整个玄阳府还会相信他吗?
万一又有人不满,会不会暗中对他诽谤,会不会不服从他的命令,会不会马上有人就要表示反对了……
“……府主?府主?”
顾云舒将荀慕之从胡思乱想之际拉了回来,他回过神,发现顾云舒已经唤了他好几声了,大堂上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自己脸上,大家都在等着他说话。
荀慕之脑海中顿时一片空白,握住扶手的手心也浸出了汗。他张了张口,不知道该说什么,随后不自觉地望向顾云舒。
她忽然弯眼笑了笑,如同冰雪初融,春花乍开。身边一切如潮水般退去,整个世界只剩下她一人。
像是心头的桎梏被打开,荀慕之缓缓收回目光,鼓起勇气轻声道:“诸位……能……在此见证,荀某……表示感激。”
虽然第一句话就混乱得有些没头没脑,但大堂上还是十分安静。
“好!”顾云舒带头鼓起了掌,傅玉泽几人立刻附和,玄阳府众人面面相觑,还以为第一句话就听漏了关键之处,大理寺少卿和副使都鼓掌了,他们没理由继续呆站着,大堂内顿时传来热烈的掌声。
看来大家状态还不错,荀慕之动了动喉头,继续道:
“想必大家……也有目共睹,温甫深来到玄阳府是别有用心,他们这盘棋早在四年前就已经开始布下。也许玄阳府只是其中一环,他们的目的远不止于此,接下来我们要走的路还有很长……”
荀慕之声音渐稳,逐渐进入状态。他开始有条有理地安排各处工作,同时为自己的责任做出承诺,向所有人保证自己不再像从前那样肆意妄为。
朝会结束,大堂里的人各自散开。荀慕之身为府主,身上的担子又重了起来,他还留在大堂内继续为几位职务稍重的人单独吩咐安排工作。
顾云舒静静看着他们,看着荀慕之的眼中重新燃起热忱,目光中不由流露出盈盈笑意。
“云姐!”
顾云舒闻声回头。
傅玉泽叫过看得有些发呆的她,说:“那我们……就此告别了……”
几人昨日本计划立刻动身回大理寺,但玄阳府不可一日无主,加上顾云舒的要求,傅玉泽他们只好继续留下一晚,等到今日向众人宣布荀慕之重新接任府主一事。
而现在,他们是时候回大理寺好好调查温甫深的身份了。
“关于温甫深,我想可能并没有这个人。”顾云舒想了想,还是决定把她的猜测告诉他们。
傅玉泽蹙眉道:“不会的,大理寺当年会派他来玄阳府,说明他之前就已经崭露头角,才能获得举荐。”
“或许是个假身份。”顾云舒若有所思,抬头刚好撞见傅玉泽有些扭扭捏捏地看了自己一眼,笑道:“怎么,还舍不得我?”
“哪有!”傅玉泽颇为嫌弃地看向她,“谁会稀罕你!”
顾云舒佯装挥挥手,说:“那你快走吧!”
“别闹,”傅玉泽拍下她的手,略感遗憾道:“只是多年未见,好不容易有了相聚的机会,却没能呆多久。”
他这一说,顾云舒这才想起,之前想要带他们的游玩淮安城事一直耽搁了。
顾云舒轻声叹了口气:“人生本就是难相逢易相别,何况江湖这么大,我们能有机会见面已是福分。”
她桀然一笑:“我就在这玄阳府又不会跑掉,倒是你,莫要辜负崇大人对你的期待。时间还长,我们还有机会再聚的。”
听罢,傅玉泽也一笑,对顾云舒抱拳道:“保重。”
“保重。”
随着傅玉泽他们离去,玄阳府的一切又回到正轨,只是与他们到来之前又有些不同。
荀慕之要处理的事的确很多,顾云舒倒闲了下来。昨晚忙着和傅玉泽他们商量事没怎么睡觉,现在有空,顾云舒回到怡榕别院,想要补个觉。
身后扬起一道微风,顾云舒警觉回头,随后是一笑:“你来了。”
来人站得笔直,是这玄阳府的前府主温甫深,也是顾云舒找了十年的师兄,奚承安。
奚承安看向顾云舒的眼神有几分怔忡:“你在等我?”
顾云舒指了指别院中石桌旁的石凳:“坐。”二人邻着坐下,顾云舒扬了扬眉:“出了这么大的事,师兄若还不给我一个解释,只怕师父他老人家听到了,会从隐居的地方赶过来揍你一顿。”
二人心平气和地寒暄了几句,顾云舒一直盯着奚承安看,这是十年后再次见面,顾云舒第一次细细打量他的面容。
眉眼逐渐与记忆中重合,只不过他今天穿了一身窄袖束腰的便装,没了往日的温润如玉,却多了几分清冷与矜贵。奚承安坦然道:“你想问什么?”
顾云舒道:“玄阳府里还有你的人吗?”
奚承安微微抬眼:“为什么问这个?”他以为顾云舒会首先问自己这些年究竟去了哪里,又为什么会与她作对。
“我与荀慕之打了个赌。”顾云舒直言,“就赌这个,赌注是鹤颐楼一顿饭。”
奚承安不禁失笑:“你还是没变,还是像从前那般……”他顿了一下,话锋一转,“玄阳府里,到处都是我的人。”
顾云舒点头,若非如此,光天化日下他不可能这么轻松进来。
奚承安看向她:“不过你大可放心,他们对玄阳府,对你和荀慕之都不会有敌意,他们完全效忠于玄阳府,绝无二心。”末了,他又问:“谁赢了?”
“当然是我。”顾云舒伸手迎向他,“论了解师兄,除了师父没有谁能比得过我了。”
奚承安挑眉:“那你有没有想过,他是故意输给你的?”
顾云舒的动作一顿。
“荀慕之很聪明,若非四年里我使了手段,他能查到更多。”他指的手段,自然是派去障眼的程温韦。
“那你呢?”顾云舒心下几番犹豫,最终开口问道,“你如今的立场是什么,又为何会变成这样?当年谋害荀慕之的事你也参与了?”
奚承安目光微凝:“我都听义父的安排。”
“义父?”顾云舒的脸色忽地沉了下来,“你的亲生父母,还有整个奚家,都因为你步入衰境,你却在外认了个什么狗屁义父,助纣为虐?”
“爹娘他们一直知道我没事,”奚承安移开目光,“是我让他们不要对外张扬。”
顾云舒脑海中闪过什么:“所以那些向奚府送东西的马车,是你安排的?”
奚承安点头,如实道:“那些是我给奚府的物资,也有我从各处收集给爹娘的药材。”
顾云舒疑惑:“既然知道你没事,那二老为何仍会病重?”
奚承安说:“我爹娘的事,是春陵宋家做的。两家盐商竞争多年,宋家一直略逊于我们,在知晓我遇害后,暗中派人给我爹娘下药,让他们从此染上重病,再无心管理奚家。”
顾云舒不由蹙了蹙眉,她没有想到打拼半辈子让奚家走上顶峰、本该是享福之年的二老,却遭受了这么多。
奚承安继续道:“温甫深一直就是我,我之所以来玄阳府,一是为了方便照顾我爹娘,两年前我为爹娘送了终,也尊随他们的遗愿,将奚家散了。其二,我要让宋家付出代价。”
顾云舒突然想起听谁说过,宋家的下次好像比奚家还要惨。
“此前你们在千钧堂看到向着叶圭政发难的几人,正是奚家曾经的护卫。千钧堂与曾经的宋家关系密切,蒙护卫这些年也在追查当年真相,不免会找上千钧堂。”
“你变了。”顾云舒忽然道:“师父最多教过我们一报还一报,可没让我们把对方往死里整。”
奚承安淡淡道:“这个世道就是这样,有的人不将他往死里弄,他反过来就会弄死你。”
“那你又想弄谁?”顾云舒声音冰冷,“帮韦室商人和朝廷官员搭桥,你这是在和大宁作对,你可知道这样的后果?你已经是大宁的罪人了。”
“阿云,对不起。”奚承安起身,指尖绷紧,眉宇间掩藏着黯然之色:“有些东西我不能告诉你,至少在我完成义父交代的事之前,不能。”
顾云舒只是静静看着他离开,忽地开口:“我们还有机会见面吗?”
奚承安脚步微顿,片刻方答:“师兄不会看你独自陷入危险的。”
顾云舒眼底闪过一丝笑意,望着他闪身消失在玄阳府林荫的掩映当中。
傍晚,荀慕之回到怡榕别院,找了半天,终于看见房顶上一个人躺着发呆的顾云舒。
在落枫门的那几年里,她一个人无聊之时便常常如此。看着暮色烟云,看着夕阳下柔和而迷离的光晕,有几分惬意。
“跑那么高去干什么?差点没找到你。”
顾云舒回神,起身跃下屋顶,同荀慕之坐在院里的石桌前。
云层在天空中翻滚堆积,想要遮天蔽日。淮安城远处峰峦叠嶂,夕阳穿透云层照下来,颇有几分飘渺。
“莫非你没这样干过?”顾云舒给二人倒上殷语下午送来的茶,奇道:“荀府主,你从前的武功比我还要厉害吧?”
“我的确不常这样做,”荀慕之端起茶杯,挑眉说,“因为我去的地方,比屋顶还要惊险太多。”
“譬如?”顾云舒也挑眉。
“悬崖峭壁,竹梢塔顶,低于五丈高的地方,我都不屑于站上去。”
“你就吹吧!”顾云舒一脸不信。
“只有站在高处,才能看清真相。”荀慕之神秘兮兮地凑近顾云舒,“还记得当年山匪血洗雁门郡一案吗?”
顾云舒点头。
荀慕之道:“那日在典库中时,我特地翻找了相关卷宗。虽然当年朝廷派出军队捣了那山匪的老巢,但仍免不了让其中一些侥幸逃脱。因为向北是突厥的地盘,他们只能转而逃到西域,最后还是被边疆战士们找到,投降归顺朝廷,在那边自成部族”
顾云舒的睫毛微颤了一下,不可思议地看向荀慕之:“你真的一直没忘记帮我调查此事?”
“不然呢?”荀慕之骄傲地昂了昂头,“想不想知道他们最终去了什么地方?”
顾云舒认真点点头。
“敦煌郡。”
顾云舒:“那么远……”
“你要是没事做,我们明天便启程。”荀慕之笑道。
顾云舒一愣:“你不留在玄阳府吗?那么多事需要你处理。”
“今天我跟他们说了那么多,就是在安排接下来我离开这段时间的任务,”荀慕之眉梢微挑,“毕竟四年前那场事故与你师兄似乎也有关系,现在你的事,就是我的事了。”
说罢,他起身离开,向着顾云舒对面今天刚收拾干净的屋子走去。
“你去那屋子干什么?”顾云舒问到。
“回屋睡觉。”荀慕之懒洋洋道。
“你不是该搬去主阁吗,为什么还住在这里?”
“住习惯了。”
“可是那屋子里已经被搬空了!”
“……”
【卷一:玄阳,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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