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9章 此去经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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身后雷云忽闪,鹤唳龙鸣,穿云破雾间、竟有万条腾龙、从天而降,破界而来。又有众仙上神,持术坐骑法器,纷至沓来。
那万龙盘踞之所,果真有霞光万丈,破云而入,魑魅魍魉,不无四下遁逃。
“父君!”鲛女御龙而下,大喜过望。
清珩置若罔闻,以手御令,唤起天地雷火,那万丈狱雷,从九洲四方,由远至近,目不暇接的鞭挞眼前匍匐着数以计万的魑魅,有毁天灭地之势。
万千鬼神见此天地雷火,才焕然顿悟,笃定眼前,清瘦儒衣的少年,乃是御令这三界九万年之主。
那人术法历尽天劫之险、竟比旧时,更为精进,弹指挥间,千年天阶尽毁。万千魂灵离了那阴殿束缚、四下逃窜,风驰电掣间,计已千万妖灵、千年筹措、毁之一旦。
此间鬼城,早已夷为平地。清珩收了四散的怨灵,将其装入法器里,收至云纺广袖中暂存,待到日后渡化。
避世离俗,悲观厌世了千年,这是他第一次,大兴令法。顿时百转千回之感、只怔怔地看着、收起腰间的凌天剑,暗自神伤。
脚底虚空,原是熬星幻化的龙身,将他飞驼而上。
转身间,眼前那浩瀚无垠的九天,浩如烟海的仙神,皆在男人面前,俯首称臣道
“恭迎帝主位归九天。”
其声如雷霆万钧,竟震得他,恍然隔世。
久违了,他的帝位。
若有所思间,才想起,他的妻子,在何处?只是眼前,仙神比肩迭迹,一时间,竟也看不见她的影迹。
她再一次,与他们的往后余生擦肩而过。
是悲是喜,道不清的苦涩在唇边溢开。
此生、他本欲抛弃重责旧名,在劫后重生的日子里,为自己,也为了她,肆意妄为一次,悠然南山,采菊东离,尽数将自己的全部给她,不负相思。
只是方才,他又亲手,将自己束缚在万丈枷锁里,求而不得,情难自止。古说安贫知命,又何苦,无端生出爱恨纠葛,致此生灵涂炭,累及无辜。
“父君!你终究是回来了!”
玟看着眼前的人不由心生欢喜。
清珩如慈父般轻柔她的发顶,缓了面色,环视眼前词钝意虚的众臣,暗了暗眸子,敛了笑意。这积弊千年的天政、是该整顿了。
“回殿。”一声令下,众神间果真避让出一条可通九天的云梯飞阶,其势浩荡之处,比旧时有过之而无不及。
夏染隐在暗处,见那人一步步登云扶梯而上。九天鸣钟击缶、星河避让,浮云腾挪,以迎帝归。不知是喜是慰,一遍遍拭去泪水,这亦或是他们之间、最好的终局。
天地公允、待她不薄,有此境遇,与他轰烈一场,又有何憾。此去经年,爱别离苦,亦不再烦忧…
她一直站在那里、待到暮去朝来,天地久梦初醒之时。一夜之间,大邺皇城被夷去一半、众人才发现,阴殿不见了?
百姓驻足纷议,一时间流言四起,福祸难料,他们供奉了千年的鬼殿,一夜间竟消逝殆尽,空气中只留下,些许硝烟腐朽的烟尘。
“那些鬼、是不是死了?”人群中,一稚子,童言无忌的挠着脑袋说
“阿敏、莫胡说!”牵着她的大人,赶忙俯身打她的小嘴,恐她因此惹祸上身。
寂静无声了良久,才有一男人,如梦初醒般高声惊呼道
“是真的!阴殿天阶已灭,妖邪俱散,他们真的都死了!”
他们果真,在这盛世中、解了这数百年的枷锁?旦夕之间,欢呼呐喊之声,挨家挨户,传偏九州四海。
就连那砖红瓦绿的宫城、亦锣鼓喧天、
“陛下,这……”
说话的乃是当今相国,他思虑幽重,一夜之间,天翻地覆、百姓载道称好,此千年典籍,未曾有过,却不知、此劫是喜是忧。
暮云登高瞭望眼前数百里的空地,一眼到头,不比从前、又听远处晨钟暮鼓之声盈盈在耳。戏谑道
“他们,是在哪里找来荒废百年的暮钟。”
自他记事起,宫城里只有遮天蔽日的高塔、和鬼哭狼嚎的怨叫,日日夜夜,数以计万的冤魂孤鬼、斥诉着前世之苦。
他永远记得母后告诉他说,阿云,皇帝也是有命的,若有不慎,命劫运至、饶是九五至尊,也要被那里的万千鬼怪摄去性命。
好在、千年来,它已与人达成共存于世之法,可能是怕若将其赶尽杀绝,人间真成了炼狱,便会迎来天地降罪,岂非道尽途穷。
故此、便有了注魂之约,一步步,一寸寸不着痕迹的吞噬着他的太平盛世。
而皇室为保,人皇暴毙,牵连国运,每隔五年,便献祭嫡脉,注魂以约他此生安平。
昨日、就是他的第四个胞弟,为此献祭。
呵、他口中苦涩,世人又怎知这庙堂之上,他终年殚精竭虑、动辄得咎,稍有不慎皆是万劫不复。他的锦绣江山,百年盛世、正是皇脉,生生世世以血肉筑之。
过去千年,这世间最悲凉的莫过于,出生天家。自生下来那刻起,肩负家国百姓福祉,以序献祭,亦是他们的死生宿命。
天子殿前,既是阴殿鬼阶、亦是这千年来,皇族的族祠太庙。
数十个内臣遍查典据、也未曾有解,是福是祸、是毁灭亦是新生,他们又该何去何从?这一切疑虑终将交于眼前的少年天子。
“听到殿外排山倒海的百姓欢呼之声了么?”
暮云颤着声音道
“陛下……”他怎么不知、相国历尽三代人皇,看遍其间心酸,此生得奉天主、乃他十世之幸、四海万臣、无不宾服。
“传寡人谕令,在那里重修筑殿。”在众臣惊诧中、那人意气风发继道
“立庙筑祠,上拜天地,下奉香火,继往开来,以祭九天。”
许是此生亦不必称孤道寡了…
寸阴若岁,恍恍惚惚不知待在那枯宅里,坐卧多久。
庭院里春树暮云,花舞叶落,更是满地杯盘狼藉。她痛饮琼酿数日,却难以将心事封存,十数婢子尽化落叶枯枝、倾洒这偏远旧院里,成日与她这个,失意了千年的人,孤独作伴。
奈何,这人间佳酿,即便是醇厚回肠,狂饮若水,也难醉仙神。
“呵…”美人将案前壶瓶尽数扫翻在地,一时恼得自己、恨不得即刻引颈自戕。正悲恸不已间,院门却被一群皇侍衙仆尽数踹开,惹得一身尘埃。
“就是她!她就是杀害我爹爹的凶手。”
当日那孩童躲在官衙后,眼神尽是坚定冷漠,对着院中醉卧美人,指认道
“妖孽、还不快束手就擒!”那些人、无不手持罗镜铜剑,又有雄黄磷粉,步□□药火,严阵以待。
这是哪里找的旧籍故典,竟有了些许道士做派、想必是筹谋多日、这才敢上门拿人。
夏染无心伤人,亦不愿惊扰九天,执手捻咒间,众目睽睽下遁形无影在院落间。
长衣巷,乃苏府外不远数十步,窄长空巷,只因地处偏暗,因旧年无人修缮,巷尾尽数荒塌,故只进不出,越发成了街坊邻舍的摆设之道。
夏染遁身而出、轻拍裙襦微尘,正想着,现如今,该去何方,就听得巷口一稚嫩童声道
“姐姐,你不是鬼,是神仙是不是?”
回身来,原是方才指认她的孩童,旦见他满头薄汗,气喘吁吁,不忍逗弄,害他着急忙慌、故走进弯腰低头,轻揉他的细发道
“你先告诉姐姐,你怎么知道我在这?”
“若是我说了、姐姐也告诉我,天阶阴殿的事。”
见她并无回应,麟儿又恐眼前人遁逃不见,随即抓上女子手边衣袂道
“苏府方圆数米内,只这长衣巷,空无一人。事出突然,纵然姐姐寸光可登天、亦不知该去哪儿,故麟儿妄大,来这取这万分之一的可能。”
这孩子天资聪颖、若是循循善诱,日后必成大器。
“你不是说我是妖怪,孤身一人追来难道不怕么?”她见他聪慧,亦来了兴致。
“姐姐有百般变化,麟儿几番为难,方才在苏府,宁愿遁化也不愿伤及无辜,这样的人,又怎会是妖?”
听起来也不无些道理。
“我既不是妖、你三番四次的纠缠于我,又是何意?”
那稚子听了此言,红了眼眶,扑通一声跪下,立磕三个响头道
“阿娘已随爹爹殉情而去,这世间亦只剩我一人,麟儿死不足惜,但尚有鸿鹄之志未了,故不能随爹娘同去。
姐姐菩萨心肠,解黎民于水火,旧闻人的魂魄若被妖鬼所摄,则永世不可托生,爹爹魂魄被妖鬼摄去,那妖鬼现如今也不知身在何方,是死是活,爹爹是否能够往生,魂魄究竟去了哪里?
麟儿斗胆,想见爹爹最后一面。”
他担心他的爹爹,死后无魄、永受地狱炼火之苦,十世不可轮回。
他虽是道听途说,所言确有几分真,凡是被吸魂摄魄之人,三魂七魄具已损散,若无其他,自然永世不可托生,难进轮回。
只是此事实乃,命定天意,亦不可逆天而行,再者她虽持术法,却并无仙阶,九天境外,亦寸步难行。故他所求之事,并非她不能帮,而是无能为力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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