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父母争吵

杨博涛终究是生意场上混过的，尴尬归尴尬，他想圆还是能圆回来，只见他叹了口气，苦恼地说：“唉，是不太好意思，学校的收益也不好，如果所有人都来玩，只能去周边，周边谁没去过嘛。”

        项定邦表示理解，但还是觉得略微膈应，没说什么。

        “也是我想争口气，”杨博涛苦着脸，说得情真意切，“明明私立学校成绩更好，教育局不拨钱，我去求了好几次才让我们一起来。”

        项定邦面露些许动容，项辛夷却看见杨博涛叹气的时候，另一只手放下去伸向他表情不佳的妻子。

        也许做了什么，也许没做，反正他老婆表情一直很差，项辛夷印象里这位阿姨对她们家一直很淡，杨博涛解释说她从省城来，性子独，有时候又说从小在家里惯着，怕生。

        反正她最后没说什么，那副生气的表情配合着杨博涛的说辞，好像也情有可原起来。

        “我们也是难啊，不组织吧，别人都有我们没有，组织吧，全都来我是真遭不住……”杨博涛将茶水一口喝干，破罐子破摔地说，“我也想争口气，让他们看看，我离开了县高，混得更好了。”

        “唉！”项定邦叹了口气，不再是一开始那副冷硬的表情。

        杨博涛分明是颠倒了逻辑，教育局本身就不会给私立学校拨款，这跟杨博涛求不求没关系。

        这次活动另一个私立小学和私立幼儿园也参加了，项辛夷隐约记得有其他老师提起，因为教育局拨款有限，私立幼儿园的老师都只是去本县的某个热门景区玩一玩。

        说教育局一点没拨奖励金，那真是说胡话。

        可是杨博涛也真的豁得出面子，当着在场爱人朋友小辈的面说卖惨就卖惨，项辛夷要是再说什么不好的，项定邦肯定会怪她多嘴、想太多。

        项辛夷藏在桌子下面的手悄悄拉住还跃跃欲试想搞破坏的项白茸，小姑娘看到妹妹略微皱眉，虽然脑袋里模模糊糊的，但是也知道妹妹在阻止自己，没玩够归没玩够，惹妹妹生气就没必要了。

        张德才看气氛略有缓和，立刻说起这边的风土人情，配合着能言善辩的杨博涛和同情起来的项定邦，桌上的气氛再次回暖……至少表面上回暖。

        项辛夷注意到宋映菡后半程都在默默吃饭，只管给她和项白茸挑鱼刺，也不主动搭理项定邦他们，知道她可能在想事情。

        有时候项定邦或者张德才想拉她加入话题，宋映菡都表现得不是很热络，最后推说坐了一天车累了，干脆先一步带两个小孩回家。

        她要走，项定邦当然不可能让她自己带着两个小孩回去，自然要陪着一起。

        酒刚喝了两杯，杨博涛劝道：“哎，让小卢陪着回去嘛，正好她早上没睡够。”

        小卢就是他的妻子，被点到名字时这个年轻的漂亮女人还是一副很不爽的表情。

        她显然看不起宋映菡，如果说项定邦还有点利用价值的话，宋映菡一个小镇来的初中文凭的“家庭妇女”，在她这个小官二代眼里属实就上不得台面了。

        项辛夷知道这个卢阿姨的身份，是后来杨博涛借着两家势力把学校开到开到全省后，当时这位卢阿姨的家里人似乎是当上了什么主管机构的领导，加上求知学校的成绩确实可以，杨博涛也确实会做人，求知学校在边境省全面开花还不够，周边三省也开起了分校，可以说是南方头部的教育集团了。

        项辛夷冷冷看着这位年轻的女性，并不去想她后来和杨博涛来找她，希望她去他们学校做讲座时的面目。他们给予项定邦的尊重，但凡发自真心，也不会对宋映菡冷眼以对。杨博涛好歹还会遮掩，小卢可是一点也没掩饰对这场“聚会”的厌倦。

        “爸爸，”项辛夷拉拉项定邦的衣袖，“我睡觉的时候想听诸葛亮的故事，你给我讲吧。”

        郑容与在项辛夷家无聊的时候翻了两下《三国演义》，被项定邦看见，他当时信口胡说对三国感兴趣，怕项辛夷回来后露馅，在车上都告诉她了。

        项定邦想起“女儿”当时崇拜的小表情，立刻振奋起来，“对对对，上次的故事还没讲完呢。”

        他也发现宋映菡情绪不高，加上两个女儿都在撒娇，哪儿有继续喝酒的兴致，只想赶紧回去洗洗睡了，明天还继续旅游呢。

        他也要走，这场“聚会”自然就进行不下去了，一行人只能往回走。

        路上杨博涛像是酒不醉人人自醉，絮絮叨叨说了好些自己的不容易，他的教育理想多么宏大，当初在县高中被如何打压，最后一咬牙一狠心自己出去办私立学校，都是为了梦想啊！结果现在刚有点起色，他又高兴，又觉得亏欠老师们很多，毕竟成绩都是他们教出来的……

        前面项定邦还只是劝劝，听到后面他对老师们的“真心感谢”，那可真跟着一起唏嘘了。

        “教育可不能吝啬啊！”项定邦感叹。

        “是啊，老师们没有后顾之忧，才能一心扑到工作上去，努力教育人才啊！”杨博涛点头。

        项定邦也连连“对对对”。

        张德才跟着“哎哎”叹气。

        三个男人好像不是在讨论一个私立学校的问题，而是说地球明天就要爆炸了，人类都要灭绝了。

        项辛夷听得直冷笑，杨博涛的私立学校她可是打听过，学生蹲监狱，老师也跟着蹲监狱，学生六点半起床，老师六点过去待命，还陪着一起跑操，学生十点半睡觉，班主任要守到十一点，做老师做得跟保姆一样。

        别说什么工资高，内部的工资机制是金字塔形，什么都跟钱挂钩，教师彼此不是队友，是抢时间抢钱的仇人。

        他的学校后来开始弄“特色”教育，规定所有老师都按照一个模板教学，美其名曰开发学生能力，其实是老师讲课十五分钟，剩下三十分钟学生疯狂刷题，堆出来一个好看的成绩。但是这些学生如果中途转学，很难适应其他学校的正常教学，老师也会变成流水线上的一颗螺丝钉，失去自己独特的教学能力，是用短暂的收益换取未来的不确定。

        项定邦但凡能看到未来这一点，都不会再对杨博涛有好感，可惜他不知道，他到死都惦记着自己未完成的心愿，像一个征道路上的苦行僧，不得真经誓不归还。

        所幸他没有完全被鼓动起来，杨博涛试图勾搭他来求知学校帮忙，他稍微犹豫最后还是拒绝了，再到打听项辛夷入学的事，项定邦就更加坚定了，只说尊重项辛夷的选择，他还记得答应过项辛夷的事。

        宋映菡越听越沉默，等到一家人回到旅社，关起门后她半点不能忍地问：“杨博涛什么意思，想让你也辞公职？”

        “啊？”项定邦正隔着柜子换衣服，脑子还没转过来。

        “让你去私立学校啊！”宋映菡尖声道。

        “唉，你一惊一乍干嘛呢。”项定邦慢吞吞地说。

        他不能理解宋映菡对“公职”、“稳定”的依赖，或者能理解，但是他觉得自己就算没了公职也能提供稳定的生活给一家人。

        更或者……

        项定邦幽幽地说：“博涛那样也不错啊，男子汉大丈夫，就是要做一番大事业，整天困在这个小县城高中，想想有点没意思。”

        “你可以跟老杨一起去考省城啊，”宋映菡怒道，“省城工资又高，环境又好，你以为容不下你？”

        项定邦无所谓地说：“省城又不是没去过，之前十四中说可以给我个名额过去……咳……”

        “什么？！”宋映菡的声音直接穿破天花板，“省城十四中？！”

        “哎哎哎你小声一点！”项定邦皱起眉，“都很久以前的事情了。”

        “你没跟我说！你直接就拒绝了？！”宋映菡难以置信，出离愤怒。

        项定邦这时候知道宋映菡真生气了，但仍然不服气：“学生还不如我现在的学生，过去也不能当班主任，语文组领导看着像个憨包。”

        “草包那也是省城！”宋映菡都快气哭了。

        项白茸早就被父母的声音吓得要应激了，妈妈声音大她讨厌，但是爸爸好像也做错了事她也讨厌，左看看右看看只差找到谁做错更多就要跟谁发脾气。

        “姐，不要生气。”项辛夷一个大力将项白茸拉得坐下来，静静看着对面的一对父母。

        项定邦看看两个小孩又看看宋映菡，小声但不耐烦的认错：“哎呀别吵了，大晚上的。”

        “去省城姐姐妹妹能去读更好的学校！”宋映菡说着就哭了出来。

        项白茸一看妈妈落泪瞬间暴怒，项辛夷差点拉不住她，只能大喊：“都不要吵了！”

        她声音一大，项白茸打了个哭嗝愣愣地回过头，宋映菡也被吼得一个激灵。

        项辛夷想说些什么，她读过那么多教育学心理学的书，把自己拯救出来，她可以告诉她父母应该怎么做才对孩子比较好。

        她看到宋映菡通红的眼眶，看到项定邦压抑着脾气但是心有不甘的面容，看到明明害怕得发抖但是要用激烈对抗来自我保护的项白茸，她重生回来了，改变了一些事，但是好像又并没有改变什么。

        或者说，她好像，对父母只剩下偿还之心，无法以爱一个人的心态，去帮助他们成为更好的人了。

        凭什么呢？

        她的出生不是她愿意的，她刚生下来就背上了害父亲丢掉工作的罪名，在后来的很多次吵架中宋映菡项定邦都曾经说过类似的话，不是针对她，只是单纯责备彼此，但是被项辛夷听见了。

        明明他们是做父母的，却不能学一下怎么做一对好父母，怎么控制一下自己的情绪，怎么有效沟通，难道还要让她这个做女儿的来教他们吗？教他们他们也不可能听啊！毕竟她只是一个稍微聪明点的“小孩子”罢了，在他们眼里都不是一个“人”！

        有的时候，她其实不知道父母是不是爱她。

        他们，是爱她和姐姐的吗？

        也许爱，也许没有那么爱。

        也许……真是一个悲哀的词。

        项辛夷努力让自己平静下来，却双眼一黑直接晕倒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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