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腌渍萝卜

晚上的厨房变成家里最受欢迎的地方，项定邦回来就开始煮饭做菜，项辛夷就蹲在一边处理萝卜，把根须和偶尔的小窟窿眼挖一下，等项定邦不用水池了，她自己又搬着小板凳过来洗菜。

        项定邦看着有趣也不阻止她，项白茸看妹妹叮叮当当弄得热闹，动画片也不看了，搬着板凳在厨房门口看项辛夷忙活——她倒是也想帮忙，可惜狭小的宿舍厨房容不下三个人了。

        家里有剩下的香菜和糟辣子，这算是边境省人家的标配了，边境省的人吃东西喜欢多一点调料，有时候一碗米线一碗面条的，佐料就能占小半碗。

        项辛夷把宋映菡挑拣好的香菜拿出来，对旁边看热闹的项定邦说：“爸爸，我要用刀。”

        项定邦这才有点担心，自告奋勇道：“妹妹要怎么切，爸爸帮你。”

        “我要自己弄！”项辛夷摇头坚定拒绝。

        这时候就能看出项定邦和宋映菡教育小孩的差别来，如果是宋映菡在这里，她肯定会嫌项辛夷麻烦，要么赶她出去，要么自己强行动手。

        项定邦不一样，他看出女儿的坚决，在刀架上看了一圈，拿出相对小一点的水果刀对项辛夷说：“你自己用就只能用这一把，而且要在爸爸妈妈在的时候才可以用，自己不能用。”

        项辛夷如果要做泡菜的小生意，肯定不能每次都麻烦父母在旁边监督，否则碰上项定邦忙起来或者心情不好了，他就不是这种通情达理的家长了。

        她接过水果刀，慢点就慢点，总得做出点实际的东西来才能让项定邦他们安心。

        她握着偏大的水果刀，萝卜更是大得她单手拿着都费劲，不等项定邦提出帮忙，她自己麻溜的便将它切成三段，再一片一片的削下来。

        项定邦一直紧盯着女儿的动作，生怕她一个不小心把自己的手削了，直到项辛夷完完整整的切完整个萝卜，他自己都松了口气，又语气骄傲地说：“妹妹真厉害，会削萝卜啦！”

        其实过年回老家时候，也能看到七八岁的小姑娘在厨房里帮忙张罗饭菜，不过项定邦真的从没要求过女儿做这些，宋映菡更是只要女儿安心学习，她什么家务都能包圆，项定邦还是第一次看女儿动手。

        虽然过程令人紧张，但项辛夷看起来很沉稳，颠覆了项定邦以往对小女儿的认知。

        “哼哼，我当然厉害！”项辛夷假装得意的收下项定邦的夸奖。

        她这副骄傲的小模样，又和以往咋咋呼呼的样子没多大区别了。

        项定邦并没多想，见项辛夷又拿着水果刀有模有样的将堆起来的香菜切碎，熟练地扭开调味瓶给萝卜加酱油醋等调料，惊奇地问：“妹妹从哪儿学得这些，看起来很像那么回事儿嘛。”

        “就电视上啊，”项辛夷理所当然地说，“星期五晚上会放做菜比赛……”

        项白茸举手抢答：“我知道！就是色香味意形养那个！”

        那个美食节目项定邦也跟着看过几次，项白茸一说这个评分标准，他立刻就想起来了，又扭头夸项白茸：“姐姐记性真好，色香味意形养是什么意思呀？”

        项白茸小嘴一张，脆生生的背诵：“色就是菜的颜色，香就是好不好吃……不对，香是味道闻起来香不香，味才是味道好不好，意就是菜有没有什么寓意，要有点意境，形就是摆盘好不好看，养就是营养！”

        这些是好几个月前项定邦跟姐妹俩看节目的时候说过的，他只说过一次，没想到女儿就记住了。

        “姐姐也厉害！我的两个女儿都厉害！”项定邦大笑着把两个女儿都夸了一遍，看项辛夷的手法和妻子有点像，又有点不一样，便继续问道，“可是烹饪比赛也没有腌萝卜啊，妹妹是怎么学会的？”

        “妈妈也会做，我自己想的。”项辛夷说。

        项定邦做了十多年的老师，早已知道这个世界存在异常聪明的小孩。

        项辛夷现在不过是记住了母亲的动作，又跟着美食节目学了点不知道什么的东西，看起来有模有样罢了。他虽然疯狂夸奖并且支持女儿动手实践，但其实对腌萝卜的味道不抱太大希望。

        项辛夷看出他的不以为然，把腌萝卜拌好了都不尝味道，直接将一个盘子倒扣过来盖住盛放着萝卜的大碗，得意洋洋地和项定邦说：“我都不用试味道，一会儿腌好了肯定特别好吃！”

        项定邦被逗得哈哈大笑，狂揉项辛夷的脑袋：“我们家妹妹要变成大厨了是不是？”

        “哎呀，哎呀！”项辛夷嗷嗷叫着扒拉开项定邦的手，气鼓鼓地躲到项白茸身边，“你等着看，我们吃饭的时候看！”

        她工作以后经常喝粥，用来佐餐的就是各种的泡菜，区区腌萝卜，她做了不知道多少次了。

        “哟哟哟，行！”项定邦也不敢太过招惹项辛夷，免得逗狠了把小孩惹哭，那哄起来可费劲。

        他把电视机打开，赶着两个女儿离开厨房，“行了，项辛夷同学用完厨房了，我要炒菜，油烟重你们别往厨房去。”

        两个小孩儿跟小鸭子一样被赶到沙发上，不多时厨房里就传来刺啦刺啦菜下油锅的声音，客厅里很快飘散起辣味食物的辛香。

        学校盖楼的时候没想过要安装抽油烟机，没留孔，导致职工宿舍的厨房都很难安上。

        宋映菡嫌油烟会弄脏厨房，买了个小风扇放在灶台边，电炉一通电，炒菜的时候用风扇往窗户外面吹，效果没有以后的抽油烟机那么明显，可也确实提高了在厨房里做菜的体验。

        她刚到职工宿舍楼下就闻到饭菜的香味了，不少老师已经在校外买房，可也有一些年轻的老师仍然住在学校里。教职工宿舍不说多豪华，至少装修在县城里是中等的，比很多平房和老楼房都新。

        有人下楼的时候碰到宋映菡，相比以前的陌生，现在都会打个招呼寒暄一两句。

        不知道是不是买了房的原因，宋映菡虽然失去了学校食堂的工作，可是一点都不觉得自己比老师们、家属们差了。

        以前的那种微妙的自卑，随着食堂经营得广受好评，和现在买了一栋装修完了绝对体面的房子，猛然间在她意识到的时候，发现再也不能左右她了。

        嘿，她们家现在也是在城里有一套大房子的人家了！

        宋映菡哼着歌打开家门，项定邦正把一道刚做好的菜端出来，见到她就招呼：“菜做好了，汤马上成，刚刚好！”

        她的心情忽然变得无比明媚，亲了一口沙发上乖乖地看电视的两个漂亮女儿，乜了项定邦一眼，进厨房盛饭去了。

        项定邦眼睛一转像是懂了什么，也跟着进厨房。

        相比傻乎乎看电视的项白茸，项辛夷大概猜到这对夫妻又去厨房打情骂俏了……如果不是重来这一次，她都不知道小时候的父母感情那么好。

        有人说要看一个人真正的性格，得看他最得意时和最失意时……项辛夷承认这话很有道理，可是人的“失意”不是简单的十八个笔画，期中包含了数不尽的错过、后悔、磋磨、压力。

        在低谷中奋起，重头来过的人当然是英雄，可是世界上哪里有那么多英雄……

        项辛夷长大后不敢回忆太多小时候的事，因为她小时候虽然有些不太好的事情，总的来说仍然算是家庭幸福。

        是人性经不住现实的摧折，正因为还记得他们的好，才会有后面加倍的痛苦，也才会那么想回到过去，改变那些改变他们的事。

        晚饭时项白茸在挨打的边缘疯狂试探，前脚刚拿出过家家的假餐具，嚷嚷着要用假餐具吃饭，后脚又说想喝饮料。

        饮料是前阵子学校发的期末礼品，学校不仅送了大米、食用油和水果，还给每位老师送了两箱的酸角汁。

        这东西酸酸甜甜的，夏天如果有冰箱冰一下，那简直是极致的享受，小孩子的最爱。

        这不巧了吗，项辛夷家里就有一个小冰箱。

        项辛夷眼看着宋女士的表情逐渐开始冷静，赶紧岔开姐姐的思路，献出自己的腌萝卜：“我的腌萝卜成了！请大家吃腌萝卜！”

        项白茸果然是妹妹的最佳捧场王，立刻就忘记酸角汁，举手给妹妹造势：“哦哦哦！吃腌萝卜！”

        大碗被项辛夷双手端出来，她故意不让项定邦动手，就要显得自己很在意这件事，将腌萝卜放在桌上后，用期待地目光看向家里人，“你们尝尝味道怎么样？”

        一家子齐齐朝着腌萝卜动筷子，可以说是非常给面子了。

        项定邦原本准备保全女儿的自尊心，就算不好吃他也要说好吃，夸奖夸奖后为了避免浪费，惹宋映菡不高兴，他都准备好自己吃完一整碗了。

        “嗯？！”他吃了一片，又夹了一片放进嘴里。

        宋映菡已经先他一步开口了：“可以的嘛这个味道。”

        “好吃！”项白茸大叫一声差点从小板凳上摔下去。

        项辛夷急忙把她扶住，项白茸可半点没害怕，拉着妹妹的手特别用力，高兴地说：“太好啦，辛辛以后每天都做，我每天都有腌萝卜吃啦！”

        项辛夷心说不愧是我的好姐姐，台词都给我递到嘴边来了。

        “不行，不能都给你吃，”她狠心摇摇头，一脸高深莫测地说，“这个萝卜我有大用！”

        项定邦觉得她这副样子古灵精怪特别好玩，捧场地问：“哎哟，有什么大用啊，说来我们听听？”

        “我要拿去卖钱！”项辛夷大声道。

        “啊？”宋映菡的脑袋没想明白。

        什么东西，怎么就说起卖钱了？

        项定邦觉得自己理解错了，试探性地问：“妹妹要去卖腌萝卜？”

        “对！”项辛夷大力点头，“我打算用塑料袋装着腌萝卜，一小袋一小袋的卖！一袋三毛钱或者五毛钱！”

        县城的人喜欢吃，不仅是饭馆，卖小吃的摊位生意也不会差。

        现在正是夏天，泡菜、泡水果非常受欢迎，家长带小孩去玩的时候，或是小孩自己出去玩的时候，三毛五毛的，项辛夷姐妹俩经常买。

        有时候宋映菡没空看着两小只吃早餐，一人给五毛钱让她们自己解决，她们就花四毛钱买两根油条，一起喝一碗一毛钱的豆浆，剩下五毛钱买两袋腌萝卜，一小袋才五六条，吃得别提多开心了。

        项辛夷的“豪言”让项定邦有些沉默，宋映菡则是面色彻底平静下来，不复一开始的轻松畅快，“小孩子家家别老想着钱，好好读书才是最要紧的。”

        所以说，做出好吃的成品来只是第一步，其实真正最难的，是让这对一心一意想让两个女儿读书、成才的父母同意女儿出去赚点零花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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