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第八章

程殊不可思议地笑出声来，把帕子往架子上一扔，走过去打开门，露出高嬷嬷的身形。

        “爷跟你家主子关系很好的样子吗？”

        高嬷嬷无动于衷，福了福身子，即使是郑氏身边的第一红人，生活优渥保养得宜，但因年岁渐大，松弛的脸上无可避免地显出苍老刻薄之相。

        “大公子，老爷的意思您也知道，您再不服管教也是他的儿子，这刺史府也是他说了算，若您还想让心上人安安稳稳地在刺史府待下去，还是乖乖等着娶亲为好。”高嬷嬷面无表情地叙述了刺史的态度，旋即话风一转，“老爷的意愿毕竟难以更改，但夫人心善，知晓您的难为之处，多次替您斡旋，将婚事往后拖延一些时间还是可以做到的，只要您去跟王姑娘见面，多多相处，全了老爷的脸面。这无论对您还是对若儿姑娘都有好处。”

        程殊这回真的被气笑了，神色前所未有的冷漠，敛了轻薄之色的桃花眼深不见底：“要胁我？”

        温若漓在内室听着，被程殊这装模作样的继母恶心到反胃，听两人争执起来，忙走过去拉了拉程殊的手腕，转身向高嬷嬷行礼，声音乖巧柔顺：“多谢嬷嬷提醒和夫人的好意，我会劝阿言的。”

        高嬷嬷不动声色地审视着温若漓，点点头：“有劳姑娘了。”

        程殊没再说话，冷眼看着高嬷嬷行礼离开。

        等人离开院子，再看不见身影，温若漓这才看向程殊柔声安抚：“公子何必要跟她们争这口气，高嬷嬷嘴里说出的话多半三分真七分假，但有一点是毋庸置疑的，刺史大人不会完全由着公子的性子来，不是今日的王姑娘，也会有明日的张姑娘李姑娘，与其在这里跟刺史大人做无谓的抗争，不如从对方下手，让王姑娘自己知难而退，让满扬州的适龄姑娘都对公子避之不及，事情不就迎刃而解了？刺史大人总不会强压着人家姑娘来拜堂。”

        “若儿这是想败了爷的名声，让爷彻底声名狼藉啊。”程殊挑了挑眉，不带一点笑意，隐隐给人一种压迫感。

        “那公子，可在乎自己的名声？”温若漓丝毫不惧，直视着程殊的双眼，依旧是那副柔柔弱弱的样子，甚至绽开了笑容。

        程殊审视着眼前的人，不知是不是昨夜把一切事情揭开的原因，现在的温若漓除了端庄温雅，又多了几分过往没有的、或者说是被一路的折磨消磨掉的，属于大家闺秀的傲然锐意，不像之前被雨淋透的小猫崽子了，甚至冲他亮出猫爪了。

        “哈。”

        良久的沉默后，程殊突然也笑出声来，随即像是听到什么有趣的事，笑声越来越大，愈发张狂。

        “那种东西，爷从来没有过，也当然不在乎。”

        辰时过半，天色已然大亮，刺史府外，两架马车已经套好，规规矩矩地停在镇宅的石兽旁，两架马车均装饰简单，但上好的料子打制的车厢和不凡的鞍马，显示出其低调奢华的气质。

        前面的马车里，郑氏端正地坐着，悠哉自在地哄逗着坐在自己怀中的小女儿，而一边的高嬷嬷，则明显有些坐立不安，不停地掀开帘子往车外望。

        又一次无果，高嬷嬷也有些拿不准了，焦虑地转头问自家主子：“夫人大公子他真的会来吗？”

        郑氏扫了一眼自己的奶娘，淡然道：“这不都还没到辰时，嬷嬷急什么。”

        “一次又一次，这小杂种也太不把夫人放在眼里了。”高嬷嬷恨恨咬牙，低声咒骂道。

        “嬷嬷慎言，有些话私下讲讲便罢了，在外面可不能让人拿住把柄，”郑氏平声打断高嬷嬷的话，光滑细腻的手指捏过桌上的糕点，复又低头逗弄自己的女儿，“嬷嬷不是说大公子颇听那姑娘的话么，现成的验证机会这不就来了，且看他今日是否会来便是了。”

        “夫人说的是，可，可若是不来呢？王岩和王绣云那边”

        话音未落，门口传来一阵响动，程殊带着温若漓和长风跨过门槛走了出来，两人皆着一身青衣，郎才女貌，远远望去如一对璧人。

        “喏，这不就来了。”

        程殊看着面前停着的两辆马车，脚步稍顿，旋即若无其事地拉着温若漓的手，漫步走下台阶，到后面停着的那辆马车，自己先一步跳上，又转过身，弯腰将温若漓拉上来。

        待人坐安稳，车夫挥扬马鞭，车辆缓缓向前驶去。

        马车里，温若漓掀开车帘看了看外面倒退的景色，从这里望去，已经能隐约看到金台寺金碧辉煌的寺庙尖顶。

        温若漓放下帘子，转头看向一路都闭目养神默不作声的程殊，张了张口，欲言又止。

        程殊似是感知到温若漓的注视，倏然开口道：“她想促成我和那个王什么的好事，就算我带你来了，也一定会想办法把你支开。所以你就不必管了，跟着长风去到处转转，爷自己解决就是了。”

        这话说的温若漓都有点同情他了，难得没在心底腹诽，乖巧应下。

        很快马车便在山脚安稳停下，两车人纷纷下了车，郑氏望了望不远处已经停驻的熟悉的马车，走到程殊面前，柔声道：“言儿，户曹掾家的姑娘应该已经上去了，你跟我一同上山吧。”

        程殊似笑非笑地瞥了郑氏一眼，拉着温若漓与郑氏擦肩而过，往山上走去。

        正值金秋，山脚下的桂花尚未凋谢，沿台阶渐行向上，是大片的枫树林，远远望去，一片金红遍染，待登上山顶，置身正殿庭院之中，高大的银杏青松遮天蔽日，隐隐的檀香盘绕而上，殿内低吟的梵音若有似无，身边香客如织、庄重肃穆，南方第一大佛寺的名号以具象深刻的形态呈现在面前。

        程殊闭上眼深吸一口气，若不是今日还有碍眼的人和事要应付，倒不失为一个放松身心的好日子。

        先依照惯例进香油钱，跪拜神佛，一套流程走下来，时间已近午时，几人从殿里出来，逐渐行至僻静之处。

        郑氏看见不远处竹林的亭子里端坐着的少女，转头看向温若漓，笑着开口：“这转眼就要用午饭了，金台寺的素斋味道很是不错，我带着涵涵多有不便，若儿姑娘可愿帮忙搭把手？”

        果然。

        温若漓福了福身，格外柔顺：“夫人不嫌弃我笨手笨脚的便好。”

        郑氏十分满意温若漓的识趣，将将要开口，在一边冷眼看戏的程殊叫了一声长风：“把人照顾好了，别真笨手笨脚给人添了麻烦。”

        郑氏顿了一顿，若有所思地看了两人一眼，倒没说什么，不管程殊的心思多么昭然若揭，把长风一道支走，让他二人单独相处，她也是乐见其成的。

        程殊望着几人远去，而亭子里的少女也早已闻声望了过来，见程殊收回目光，站起身，带着婢女袅袅走来，幕篱遮掩住面孔，叫人看不清底下的容貌神情，福身行礼，柔顺又温婉：“小女绣云，阁下可是程公子？”

        程殊看了眼面前的女子，没有说话。

        实话说，不管这女子是他那好母亲还是好父亲为他挑的，她的性情是很合他的审美的，像他娘一般端庄有礼、温婉大方。

        可惜，有了一个珠玉在前，且珠玉又有着他娘那一辈子都没有的坚韧和锐利，眼前的人便如同米粒之光一般，毫不起眼了。

        王绣云久久得不到回应，不禁咬了咬唇，心底忍不住一阵羞恼与气急。

        她早在一行人踏进竹林时便注意到了他们，在闺阁时便从各处听说不少有关程殊的事，虽从未见过人，但关于他的描述早已刻骨铭心。她的父亲虽官做的不大，但因出身士族王家，她又是这一辈唯一一个成年的女儿家，自小便如众星拱月般被捧在手心里，自是清高自傲的很。在得知父亲有意将她许给扬州出了名的纨绔时，她险些跟父亲闹起来。

        可今日见到程殊，面容精致似妖、气质肆意张扬，倒不像是传言那般无状。可她都摒弃女子的矜持，主动上前搭话了，这人竟还视她如无物，真真是目中无人！

        “公子？”王绣云忍不住又唤了一声，言语间已隐隐有些恼怒。

        程殊无趣地绕着身前装饰用的玉佩，抬手折了片竹叶，在指间随意地把玩着。

        “王姑娘，我知你来赴这场约是父命难违，也知你根本不愿与我这种人扯上关系，那我便与你直说了，如今我已有心上人，只想与我心爱之人日夜厮磨，根本分不得半点心思到别人身上。如此神女无情、襄王无意，不如我们各自回家去，请长辈们打消结亲的念头，如此也是皆大欢喜。”

        王绣云被这一连串的话打的晕头转向，怔愣在原地，他这是何意？有心爱之人，无心于她结亲，当着她的面这般出言不逊，何等的奇耻大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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