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糖

“我帮你拿鸡蛋，你这样拿很容易打碎。”任澄歆眼疾手快接过了收银员递过来的鸡蛋，率先往超市外走。

        望着她的背影，喻琛默了片刻，抬脚跟上。

        任澄歆跟在他身旁，两人之前隔着一大袋蔬菜水果的距离。

        她视线不自觉略过塑料袋里的东西，原本她以为喻琛是个不会照顾自己的人，但没想到他竟然也会从超市里买这么多蔬菜和日用品。

        感受到身旁传来的目光，喻琛快速蹙了蹙眉，“看路。”

        “哦……”

        喻琛家距离超市大约有十多分钟的路程，但抄近道只需要五分钟。

        进入小区后又走了大概五分钟，喻琛领着她走进最深处单元的二楼，抬手敲响了房门。

        楼道里墙壁洁白，地面干净，楼梯旁边的栏杆扶手光滑明亮，看上去应该被人经常使用。

        门口两侧贴着春联，甚至还挂着一把艾草，生活气息浓厚。

        原来这就是喻琛的家啊……

        任澄歆好奇打量四周，腾出一只手捋了捋微微飞起来的刘海。

        房间中传出一道苍老的声音，“来了。”然后过了许久也没见门打开。

        大概两分钟后，门才从里面缓缓打开。

        一只苍老的手臂推开了房门，一位头发花白，满脸皱纹的奶奶笑道：“是小喻吧？”

        “是我。”

        不知道是不是任澄歆的错觉，她觉得喻琛的语气都变得轻柔了很多。

        奶奶打开门，喻琛则轻车熟路侧身走进，将两大袋东西放在厨房里。

        出来时他的手掌被勒出两道红痕，他浑然不觉，接过任澄歆手里的鸡蛋放在了冰箱里。

        收拾妥当后，喻琛从奶奶房间里退出来，“您有需要再给我说。”

        “好好，谢谢你啊小喻，提这么多东西累坏了吧。”奶奶身体有些佝偻，手里拄着拐棍，每一次点在地面都会发出一声轻响。

        “您客气了。”

        “你还没吃饭吧，别天天点外卖，不健康，就留在奶奶家吃顿午饭行不行？”

        喻琛也算是她看着长大的，从三四年级的小孩长成高中生，虽然听说他上初中后就经常打架，但她没感觉喻琛有什么变，只是比以前更冷静了。

        喻琛家的事情她大概听说过，家里常年没人，只有他一人，小孩也不太会照顾自己。

        还记得他小学刚搬来的时候，小小的孩子因为忘带家门钥匙，在门口冻了一宿，直到早晨她去早市才看见被冻得瑟瑟发抖发着高烧的喻琛。

        刘奶奶连忙把他带回了家，精心照顾了一天，喻琛的高烧才渐渐退去。

        喻琛醒来后眼里带着迷茫，没有什么表情，但眼眶微微发红。

        他只是礼貌道谢就离开了，但从那以后刘奶奶就发现她种在小区里的花经常有人浇水除草，月季长到了半人高，原本半死不活的茉莉也长出了骨朵。

        有时候家门口的把手上还会挂着一袋不知谁送的她最喜欢吃的小麻花。

        直到有一次她在阳台上看见放学回来蹲在花池边浇花的喻琛，她才知道原来一直是这个小家伙默默报答她。

        直到三年前家生变故，老伴又重病卧床，喻琛对她家的照顾就越来越多，买菜搬东西从来没有怨言，刘奶奶甚至有种将他当成亲孙子的错觉。

        “不吃了，家里已经做好饭了。”喻琛扶上门框，有些关门的架势。

        奶奶不好强求，她看向帮忙提鸡蛋的任澄歆，本来想说什么，里面突然传来一阵咳嗽声，奶奶神色一僵。

        “您快去看看吧。”喻琛道。

        “好好，那谢谢你们了。”奶奶最后又道了次谢，转身走回屋子，虽然她的速度仍然不快，但看上去有点着急。

        喻琛轻轻关上门，往楼下走。

        任澄歆愣了两秒，赶紧追上去，“这不是你家啊？”

        “不是。”喻琛揣着兜，三步并作两步下了楼梯，来到了小区里。

        望了望二楼的窗户他解释道：“刘奶奶唯一的儿子在三年前车祸去世，刘奶奶行动不便就帮他们买点东西。”

        任澄歆了然，不禁回头看了看，再转回头时发现喻琛正在拿着手机点外卖。

        想起他刚刚的话，她疑惑道：“你家里不是做饭了吗？”

        “骗她的。”

        “……”

        所以刘奶奶说的没错，他平日经常点外卖。

        难道阿姨在家不做饭吗？

        就在她怔忪的功夫，喻琛就轻车熟路选好菜品，就差最后一步下单。

        “等等！”她出声阻止，把手里的饭递出去，“要不你吃这份吧。”

        喻琛指尖一顿，垂眸看向她。

        “超市总比外卖干净。”

        她一脸真诚，眼睛黑白分明，眉毛微蹙，眉宇间有股淡淡的担忧。

        喻琛看着她眼瞳深处的倒影，觉得多看一秒可能就会忍不住答应她的要求。

        他撇开眼，冷声拒绝，“不需要。”

        说罢他朝小区门口走的速度不自觉加快了许多。

        小区有点大，刘奶奶的家又在最里面，他要把任澄歆领出去，让她赶紧回家。

        眨眼之间他就走出了几米的距离，任澄歆连忙追上去。

        她没有注意脚下，帆布鞋踩在井盖上，井盖应声晃动，她一下子崴到了脚。

        骨头碰撞声响起，她极轻的抽了一口冷气，弯腰捂住脚踝。

        前方的脚步声没了，她抬头发现喻琛站在离她两米远的地方回身看她，见她揉脚踝，他微微蹙起眉。

        任澄歆立即起身跟过去，虽然看起来没有太大问题，但还是有点一瘸一拐。

        喻琛的视线一直停留在她的脚踝上，眼瞳晦暗，“崴到了？”

        “没事。”任澄歆浑不在意摆手，“不疼。”

        边说她还边跺了跺脚证明。

        结果收到了喻琛一个谴责的目光。

        “……”

        喻琛伸手拿过她手上提着的一兜吃食，指向不远处过道旁的木椅，“坐那。”

        “……哦。”任澄歆一瘸一拐走过去，每瘸一下，喻琛的眉头就蹙得更深一度。

        一瞬间任澄歆有些恍惚，到底是谁崴了脚。

        “我真没事，只是那一瞬间有一点点的疼。”任澄歆心虚，伸出食指和拇指捏出了一毫米的距离。

        喻琛揣着兜站在她身旁垂眸睨着，突然蹲在她腿边，刚想伸手却见任澄歆腿下意识躲了一下。

        喻琛手指收回来，将手臂搭在膝上。

        没有肿，看起来应该没有什么大碍。

        他起身道：“你等一会。”

        说罢就往小区另一栋单元走去。

        大概三分钟后，他从楼栋里出来，手里拎着个东西。

        任澄歆坐在木椅上，双手撑在身侧，腿垂在半空晃啊晃。

        她尝试转了转崴到的脚，到某个位置时脚明显有瞬间的停滞，然后继续慢慢转过。

        看见喻琛来了，她连忙坐好，乖巧注视着他。

        任澄歆仰头看着他不断走近，直至她完全被他的影子包裹住。

        喻琛在她面前站定，挡住头顶刺眼的阳光，递出手里的冰糕。

        是抹茶奶油雪糕。

        任澄歆一怔立即接过，笑着道谢。

        喻琛双手重新插回兜里，转身将放在座椅上的零食往一旁挪了挪腾出位置，“我家没有药，你就将就……”

        他话还没说完就听见身后“刺啦”一声撕包装袋的声音。

        他蹙眉，回身看去，任澄歆正轻舔着雪糕，然后扬起心满意足的笑。

        见他一言难尽地盯着自己手里的雪糕，她疑惑道：“怎么了？”

        喻琛掀起眼皮，神色复杂。

        “这是让你冰敷的。”

        任澄歆：“……”

        突然感觉这个雪糕有点烫嘴。

        现在把雪糕重新装回袋子里还来得及吗？

        气氛僵持了几秒，喻琛无奈摇头，“算了，我再去拿一个。”

        他刚站起身，手腕就被任澄歆拉住了。

        “我不用冰敷，现在脚已经不痛了，你别去了。”

        她的手很小，刚刚好能圈住他的手腕，软软的带着一丝温热。

        视线定在交握的手腕上，任澄歆毫无察觉。

        他先将手抽了出来，然后无言坐回去，手肘抵在膝盖上，双手交叉，看着地砖缝隙中爬着的小蚂蚁。

        中午小区人少，绿化很多，蝉鸣声不断甚至还混合着其他昆虫的叫声，更衬得周围静谧。

        任澄歆咬下一口雪糕，感觉到奶油最舌尖融化，甜意弥漫在口腔。

        “你不是不喜欢吃奶油吗？”

        喻琛拉回飘远的思绪，他靠在椅背上，“阿泽买的。”

        他们喜欢来他家玩，发现他冰箱空空如也后，就买了一箱雪糕放在冰箱里，每次来的时候都会吃一根消暑。

        他一根都没吃过，甚至刚才在家没找到药后才想起来冰箱里还有雪糕。

        任澄歆了然，“我就说嘛，明明记得你小时候不喜欢吃奶油的。”

        喻琛眼睫轻颤，抬眸看着侧前方的少女。

        自从那次影院后，她道歉的行为就一直没有停止，而且就如她说的，她更努力了。

        她看似乖巧好说话，实则执着且固执，认准的目标十头牛都拉不回来。

        他突然觉得没意思了，逗她干什么，她只不过是转学了，她从来都不欠他的，一直都是他故作侨情罢了。

        “任澄歆。”喻琛叫她。

        “嗯？”任澄歆刚巧吃完了整个雪糕，此时正在咬着雪糕棍的一端，闻言她立即看向喻琛。

        阳光直射进他的眼瞳中，明明是正午的阳光也丝毫照亮不了他漆黑的瞳孔，里面像一口荒废多年的古井，沉寂又幽深。

        “你何必呢？”喻琛靠在椅背上，长腿微曲，脚搭在便道和草地分割开的地砖上。

        “为了道歉，看我脸色，受冷言冷语，何必呢？”

        他语气很轻，轻到好像是在自嘲。

        明明阳光炽热，但他却觉得周身很冷。

        任澄歆认真注视着他，以为他在自责，轻声道：“你不原谅我也理解的。”

        闻言喻琛勾起了唇角，只是笑容停留在表面，冷冰冰的。

        “没必要，这段时间你也看到了，我不是好人，逃课打架惹事，认识我没什么好处。”他垂下眼睑，眼瞳中的最后一道光也消匿不见，黑洞洞的像个无人能走进幽闭的房间。

        “你不欠我的，以后不要再做这些事了，我这种可有可无的人，反而会带来麻烦。”

        他难得心平气和，但说出的话却急于让她撇清关系，想将她推出千里之外。

        太阳偏移，楼房挡住阳光投下一片阴影，阴影位置渐渐偏转，将喻琛的半个身体都吞噬进去。

        “你是饿晕了吗。”

        一道声音打破了喻琛的独自沉沦，他抬眼看向满脸不赞成的任澄歆。

        她秀气的眉毛蹙成一团，明明想要做出凶巴巴的表情，但在她的脸上却又没有威慑力。

        任澄歆手撑在座椅上，正好压在了塑料袋上发出一阵脆响，她转过身认真盯着喻琛。

        “你知不知道你在说什么，什么叫可有可无，我们是朋友，朋友你懂吗？”

        “况且我并不觉得你是麻烦，朋友之间就是相互麻烦相互帮助的，当初你不也是帮我赶走了小混混吗？”

        喻琛轻抿着薄唇，想要反驳却又无从下口。

        “你还记得小学老师怎么说的吗？”她突然抓住喻琛的手，“好朋友就是要手拉手一起解决困难。”

        刚刚萦绕在手腕上的温热还没完全消去，此时她又抓住了他的手，小小的只能覆盖住他半个手掌。

        喻琛心被灼了一下，但不管心里如何波涛汹涌，他的表情依旧冷淡。

        他们小时候经常手拉手放学，所以牵手好像是一件很寻常的事情。

        但越长大反而不像小时候那般亲密了。

        沉默了两秒，他抽出手揣进兜里，见任澄歆仍然热切望着他，他不自在道：“不记得。”

        不等任澄歆继续说什么，他率先站起来，“不疼了就回家，我已经给你叫车了。”

        他话音刚落手机就响了，是司机打来的。

        他在前面带路，任澄歆则就在后面跟着。

        她和喻琛虽然六年未见，但又何尝看不出来他的变化。

        虽然他和小时候一样沉默，但她能看出来，他的眼神不一样了。

        任澄歆总觉得在她离开的这几年喻琛遇到了什么事情，她不知道该做什么，但她就是想帮他。

        喻琛把任澄歆送到出租车上，并将手里提着从超市买的东西都一并放在她的座位上。

        关上车门，透过车窗他道：“帮助朋友还有可能被拖下水，所以一些闲事少管，别呈英雄，懂吗？”

        任澄歆打开车窗，朝他招了招手。

        喻琛默了两秒，还是弯腰与她平视。

        隐约有塑料纸撕拉的声音，还没等他反应过来，任澄歆就突然伸手就着糖纸喂进他嘴里一颗糖。

        计划得逞后她立即笑弯了眼睛，“我只懂吃糖能让心情好，你也试试呀。”

        ……

        车开走了。

        喻琛站在路边神色昏暗不明。

        嘴里的甜味弥漫开来，他用舌尖舔舐掉嘴唇上的糖霜。

        这个糖带着些酸味，轻吮后又有丝柠檬特有的涩口和清香，最后舌尖只剩下一丝甜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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