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四章 无路之路

从赵元葆那里出来，吴建国有些头疼。去找赵元葆本意很简单的，就是向他认错，请他帮忙做做丽天的工作，接受自己的道歉。不想，赵元葆的观点居然说自己没有错。如果没错，那就不存在道歉问题。
但，吴建国仔细一想，其实赵元葆并不在乎事情本身，而是强调一个成熟的男人必须讲究处理问题的方式。
没错？没错就不道歉，显然，这本身就是一个错误。一个男人，似乎要学会对事态的把控，态度，只应该为这个目的服务。
    现在问题的关键，是如何修复和赵丽天的关系，一切方法围绕着这个目标展开，而不是道不道歉。需要道歉，自然要道歉。但道歉再也不是释放内心歉疚的手段。
回到家，吴建国胡乱翻书，无意中在《读者文摘》上看到这样一段话：“如果你想和被你得罪的人修好，不一定直接采取语言沟通交流的方式，而是请对方帮个忙。这会在两者间架起修好的桥梁。”
吴建国一时对这种方式还难以理性剖析和理解。
    但他觉得可以用这个方法试试。
    吴建国遏制住心头的冲动，没立即和赵丽天联系，而是隔了两天——他期望赵爸爸抽空和赵丽天有一席交流和开导，释缓赵丽天那种本能的生气和厌烦，至少，不要一听到是他的电话，就把电话挂断。
    第三天晚，吴建国将电话打到赵丽天家。是那个叫“聂阿姨”保姆接的。一听是吴建国，便说：“你等等啊，你去叫丽天来接。”言罢放下电话。
吴建国心里有点发虚，生怕赵丽天不肯接。因此，等待的时间感觉特别长。当耳机里传来声音时，他听到了最想听的声音。
“喂，是谁？”赵丽天问。
    “丽天，是我！”吴建国答。
    “你是谁？”
    吴建国一时语塞，不知如何应对。没想到赵丽天会来个明知故问，于是，赶紧上预案。“嗯——你是赵丽天吧，有一个叫吴建国的人，想请你帮个忙，不知你愿不愿意。”吴建国转守为攻，按照书上的提示，进行尝试。
    “是——什么事呀？”赵丽天问。谢天谢地，这算是把话路打开了。
    “是这样，那个吴建国呢，酒量太小，这是件很糟糕的事，尽管已经有师傅提醒过他，但他就是没开窍。现在，他很想把酒量练上去，想请你帮个忙，教他喝喝酒。不知你能不能助人为乐？”吴建国话里带着些许俏皮。
    赵丽天忽然大声斥责道：“我早就叫你练酒量了，你到现在才准备开始？”
    “是啊是啊，觉悟太迟，行动太迟，现在必须赶紧把失去的补回来。丽天，明天周日，你不上课，我中午过来接你，我们选个安静点的酒店，你指导我怎么样喝酒，行吗？”吴建国趁热打铁，赶紧说。
电话那头一片安静。但闻电话里电磁发出微弱的带笑的声音——吴建国感觉赵丽天此刻在电话那端在捂着嘴窃笑。
吴建国耐心等着。
    “行，明天十一点！迟到五分钟，我就不在家了。”赵丽天终于打破沉默，用威胁性的口吻命令道。
    吴建国长长松了口气，憋了这么多天的担忧、自责与后悔，刹那间荡然无存。他憨然一笑。
    第二天小午，吴建国骑着摩托风驰电掣来到赵丽天家。
    到达赵丽天家门口时，一看时间，早了十分钟，于是在门外磨蹭了几分钟，快十一点时，才推门进去。进院一看，赵丽天正在院中读书呢，暖阳透过树梢直照她纤巧的倩影。一见吴建国，问：“去哪里？”
    吴建国答：“我也不知道，随便转吧。转到哪里，看合适了，就是哪里吧。”
    1979年初春的中国，还没有一家个体经营的饭店，私人上饭店绝少，连婚丧嫁娶这样人生中重要的纪念宴请，也都是在家中举行。
    这样的结果，社会上只有两种国营饭店存在着，一，像江州宾馆这样的中、高级酒店配置的餐饮部。二，一些极接地气的卖水饺、馄饨、烧卖、赤豆糊、面条、凉粉等个体单价不超过0.15元的所谓“饭店”、小吃店。
    其余零星存在着一些能容纳六桌八桌的小型集体性质的饭店。吴建国瞄准的，是第三种。但这种饭店，平时不关心，也不知道哪里有，吴建国只好带着赵丽天满街去找。
    但，最终，他们哪个饭店都没进。
    没有一个饭店看得中。都是一个大厅，同时放着五六张圆桌。包厢，不是没有。但当问有没有包厢时，饭店的服务员就会用诧异而怀疑的目光看着这对少男少女，看得人浑身不舒服。
    吴建国忽然说：“干脆，我们买点熟菜，上圌山，怎么样？”
    圌山，是距离江州约十公里的长江边的一座荒山，山顶上不仅有高高刺破青天的砖塔，还有个破败的亭子。此议立即让赵丽天鼓起掌来。“好呀好呀”。世间最美处，仍是无人域。
    立即找个熟菜店，  买了盐水鹅、猪头肉、糖醋面筋和花生米，到酒店买酒时，一下就看中那种二两五小瓶的洋河大曲。小瓶酒，就不需要准备什么酒杯了，拧开盖子就可以吹。
    “买几瓶呢？”吴建国问赵丽天。赵丽天眨巴着眼睛，反问：“你打算‘锻炼’这个小瓶几瓶？我反正翻你一倍。”吴建国俏皮答道：“是  ，赵老师，我懂了。”随后与营业员买了六瓶。
    摩托出了城。城郊的路，车稀人少，摩托开上了八十迈。赵丽天搂抱着吴建国，但和过去不太一样，过去抱得紧，将头会仰在他的后背，现在与其说是抱，不如说是扯拉——车太快了。
    有的“坏”男人，会利用速度的变化，让后座的带的女孩子不得不抱紧贴他——将车速开得很快，忽然降速，就能让身后的女孩子身不由己紧紧贴上。
    但吴建国不搞这套，车一直开得很稳，就算降速，也是缓缓地降，不会对坐在后面的赵丽天的身体动态形成多大影响。
    圌山很快到了。但它盘踞在距离公路边几公里远的地方，那座砖塔像一杆粗壮的大毛笔架在山顶，绘写青天。好在，摩托车方便，但凡人可走的路，车均可过。
    车一会儿穿过小树林，一会儿越过小桥，一会儿颠簸在田埂上。太阳还在头顶上，将两人的身影合在一处投在大地上。在一个砖窑处，车不得不停了——实在无路了。问了窖厂的人，答，上山无路，全靠自己。
    赵丽天忽然说：“我们正在学鲁迅，鲁迅先生说，其实地上本没有路，走的人多了，也便成了路。这山上无路，证明来的人太少了。”
    吴建国道：“那我们蹚出一条自己的路吧。”说着下车，提着吃的喝的，和赵丽天开始攀爬圌山。
    江南的山，都不太陡峭，特别是刚开始时，只是缓坡，只是有许多杂草乱藤干扰。但到了圌山山腰处，有岩石和悬壁横在面前。但，一如“船到桥头自然直”一样，不管是岩石还是峭壁，总能找到上攀的缝隙。
    无路，倒给两个年轻人带来乐趣，寻路、发现、试探、成功。也就二三百米高的山，但一路上不停地重复着这种寻路、发现、试探、成功，曲折迂回，爬跳攀越，乐在其中。
终到山巅，太阳已经将塔影斜投在残败的破亭上了。山顶狭小衰枯，难以驻人。但四周景色极佳，地远天苍，长江如练，风声如哨，江州若梦。
赵丽天不由感叹：“哇，这么好的地方，为什么没有人来呢？”吴建国道：“我们来了，以后就会有人跟着我们来的。”赵丽天睥睨了吴建国一眼。
吴建国收回目光，说：“我们开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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