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扛回山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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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里相对是安全的。舒宿蹲下身,近距离地欣赏他脆弱得不堪一击的模样。
“你,”他有些艰难地吞下一口血唾沫,泉水般透彻的眸子有些迷离,他几乎支撑不住,咬牙问道,“你现在是,什么,立场……?”
舒宿冷呵一声:“如你所见。”
她知道严晄想问什么,也觉得严晄可笑。他简单得不像千岁的神君,反倒像是个孩童,世界里只有纯粹的黑和茫茫一片的白。
“时……舒宿。”
“再喊一声信不信把你嘴封上。”
舒宿踹踹严晄的手臂,地下的污泥里混了血,那人也只是锁了下眉,没有要反抗的意思。
她摸着下颌,看着严晄眸中自己的倒影,慢慢凑了过去:“要么被我抱回去,要么被塞在虚空里,神君自己选一个?”
很显然,哪个都不是什么好选择。
严晄看向别处,闷闷地说了声“不必”,一边试图把自己从地上挣起来。
舒宿也没有勉强,只是起身抱臂,居高临下地看着躺在泥泞里,一身是伤的曜神君。
“……你起一个我看看?”
她以为严晄现在最多不过打个滚,把自己翻成大头朝下的姿势。结果严晄抽出行曮,愣是颤着手支撑起半个身体。
“喂!……行吧。你是我祖宗。”舒宿手比脑快地一把架住他,等自己反应过来时,行曮已经掉回严晄的虚空,失去意识的严晄靠在了自己身上,沾了泥和血的乱发耷在一处,在舒宿颈间留下黏臭的痕迹。舒宿着看他,好像看到一只掉进粪坑的长毛大型犬。
她坏心思地想,干脆把他扔这儿自生自灭吧。
但眼见天色渐渐暗了下来,也许要不了多久,这里就会成为那些不见天日的魂魄聚集的地方。本着到底欠他一条命的觉悟,舒宿拳头硬了,终究还是松了手,把人捞起来打横抱着,而不是扔进虚空了事。
开什么玩笑,虚空里还有把嗜血成性,虎视眈眈的语冰呢。
回到住处,她给自己和昏过去的大型犬施了净尘术,打量着眼前细皮嫩肉的小神君,心道:总算有点人样了。
她本是想直接带他回山门的。但就凭他现在的身体,估计经不起太大折腾。她从灵海中分出一分血脉道力,缓缓注入了严晄的身体。
看着自己的血脉道力在严晄的身体中游走,融入天族的灵海,缓慢却平稳,舒宿忽然笑了,她想起来竹嫣话本子上的父子相认:
“你身上流着我的血啊,乖儿!”
……这都谁写的剧情啊,她可不想再捡一个天族傻儿子回山,有个夏稔已经够她喝一壶了。
夏稔的传音在这时一声一声地在她耳边炸起:“师父!师父你人呢!你怎么不见了!你还好吗师父!”
舒宿按了按太阳穴,见严晄状态稍微好转了一些,她只想勉强撑住严晄而已,还没有傻到要用自己的道力治愈严晄,山门又不是没有丹药。
听夏稔的声音,他现在肯定没什么事。她传音说道:“山门见吧,我还好。”
舒宿的身影隐在了夜色之中,一同离开金歌城的还有不省人事的严晄。
“师父!”回到山门,竹嫣兴奋地跑过来,刚想扑上去,赫然发现师父怀里似乎已经有了什么物件。
舒宿扫一眼怀里半死不活的大型犬,意思就是:这还有外人呢,你收敛一点。
竹嫣怔了一瞬,顶着舒宿的目光打量起了她怀里的人。那人一身葱白色长袍,乌发浓密地泻下,一点月光晦暗不明,看不清样貌,却也能看出那人身量欣长,手臂垂下,更是露出一抹如霜皓腕。
竹嫣立时会意,更激动地喊了声:“啊!师娘!”
舒宿把严晄往床上一扔,回头对竹嫣扯出几声假笑:“男的。”
“哇!”竹嫣尖叫着拽舒宿袖子,眼里冒出兴奋的光,人已经蹦起来了:“男师娘!男师娘!不愧是师父!……唔!”
“不是,这个不能乱喊的!”
夏稔风风火火地闯进来,远远就听见了那声“师娘!”,还没见面,天族之间的感应让他十分清楚,那个被认成“师娘”的人是谁。
于是他一把捂住了竹嫣的嘴,讪笑着往门外跑,多少有点狼狈,“嫣嫣别闹,他身上有伤,跟我回去,我话本子给你,……师父对不起,我这就带小师妹走,您们慢慢聊!”
房间里就剩她盯着难得安静的严晄。
“聊什么聊。”舒宿冷哼一声,从匣子里取出数枚丹药,放在手里掂了掂,考虑是直接给他塞进去,还是磨碎了灌进去。
严晄低声呓语了一句什么,舒宿原本没听清,但他抿了抿干裂的唇,又轻念了一声:“时妩。”
“……唔。”
“时妩?”
“在。”
“时妩。”
“说。”
“阿妩……”
舒宿挑着眉笑了笑,俯视着眼前没有任何威胁的神君,半天才从鼻腔里回了他一声:“嗯?”
“阿妩,阿……”
他只是无意识地呢喃,除了一个名字,后面的话都模糊不清。舒宿彻底没了和他一唱一和的耐心,掰开他的嘴:“吃药。”
几丸丹药下去,舒宿随手结了一个噤音令,很满意地理了把上襟:“世界终于安静了。”
她拉了把杌子坐在自己床的对面,看着那位鸠占鹊巢的主儿,天知道她起了多少次给人掫下来的心。
眼不见心不烦,她心里默念三遍“我欠他一条命”,转过身数起天上的月亮。
一个,一个,数来数去只有一个。
难得空闲一天,还被个伤号拴在这里动弹不得。无聊之余,舒宿一阵烦躁,她从虚空里掏出妖核,一上一下、毫无目的地抛着。
她准备出去冲壶茶,人站起身,袍角却被杌子勾住,又给她拉回杌子上。她无奈地叹了一声,伸手把下裳从杌子的缝隙中解救出来。
顺着褶皱的纹理找上去,她这才发现,原来不是杌子的问题,是被人揪住了。
看着那只骨节分明的手,舒宿脸色一黑。“你给我放开。”
严晄很听话地松了手,然后半支起身体,指了指自己的嗓子,一脸茫然地看向舒宿。
他一双眸子又大又圆,但凡放空一些,没了决绝的狠劲,就会像只出去玩又找不到家的傻狗,呆呆地让人把自己拎回去。
舒宿“啧”了一声,一脸欲言又止地看着严晄:“您能换个表情吗?”
严晄还是那副表情,一变未变。不仅没变,他还很无辜眨了眨眼。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舒宿愣是从他的眼神里读出一句完整的句子:你故意的,你就是欺负我。
舒宿使劲揉了把脸,她觉得应该找个什么东西把他脸糊上,否则自己迟早要疯。
她想起自己给人下的噤音令,坏心眼地笑笑,明知故问道:“怎么不说话,是不是哑了?”
严晄点点头。
舒宿心下暗笑,摆出一副很可惜的表情,“可能是你话太多了吧。”
严晄坐起来,什么都没说,甚至没有开口的意思。他只是撑着下颌看她,表情里竟然有些委屈的意味。
这让舒宿在想一勾拳怼上去之余,也有一瞬的恍然。她已经记不清自己有多久没见过这样的严晄了,甚至在自己的记忆里,他已经定格成自烈阳而来,不却不馁的神君。
舒宿一把打掉他的手,起身拿了副纸笔,砚台中汪着浅浅一层薄墨。“给,写吧。”
严晄拿过纸笔,没有犹豫,写下的是一个“多谢”。
舒宿锁了锁眉。“我不是帮你,你我各取所需,仅此而已。”
严晄又问:“为什么噤音我?”
“我现在是舒宿。”
严晄写下:“我知道。”
“但你刚才神志不清。”其实没必要,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对他解释,却还是说道:“你刚才一直喊我时妩。喊就喊了,你知道自己学狼叫了么?”
“淑秀,”在舒宿的注视下,严晄在纸上写道,“挺好听的。”
舒宿冷冷看着他,反手直接把纸拍在对面大傻狗的脸上。
隔着一张薄宣纸,舒宿问他:“你怎么弄的一身是伤,都这样了还去找灵族老祖,不要命了?”
“多谢……”
“幸亏他关的时间够长,脑子都锈了,否则还不一定怎么样呢。”舒宿一摆手。“谢什么谢。我不喜趁人之危而已,等你恢复差不多了,你我的账慢慢算。”
严晄“哦”了一声,自己解掉了噤音令,出声问道,“我方便问件事么。”
舒宿大约知道他想问什么,他翻来覆去也就那一个问题。她背对着严晄,索性说道:“非正非邪,月青峰峰主而已。”
她说罢要走,却被严晄喊住了:“……也不是。”
“哦。那你问。”
严晄问道:“你今晚宿在哪里?”如果没猜错的话,舒宿的卧榻此时正被他占用着,舒宿也没有要赶他走的意思。
“我又不是伤号。”舒宿冷哼一声,“修士大可以不饮不食,不眠不宿。”
“不然挤一挤?我可以往旁边让让的。”
舒宿忍住了翻白眼的冲动,侧头看向严晄。严晄看着几乎把“无可救药”四个字写在脸上的舒宿,以为舒宿嫌他占地太广,疑惑之余,他眨眨眼,又下意识地往墙边挪了挪。
“那个,我还能再……”
舒宿脸上的假笑都要撑不住了。她甚至没多给他一个眼神,冷冷一呵,拔腿出了寝殿,刻意狠狠带上了门。门与门槛相撞,发出“砰”地一声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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