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5章 死生契阔

第二天，周瑁远就将林子苏接回了家中观察和疗养。
  同时，也将化险为夷已经在医院将养胖了半斤的女儿小心翼翼接了回去，并责成赵医生组建了一支医疗团队24小时住家观察治疗母女二人。
  周瑁远心里很清楚，姚教授这样一个国内顶级的专家大拿都做了这样的诊断，说明三个月已经是林子苏的最长时限了。
  除非有奇迹，否则她根本没有命去医院复查，所谓的复查也不过是一时的安慰。
  周瑁远感到心灰意冷，熬过了童年的支离破碎，熬过了前未婚妻自杀的痛苦创伤，熬过了暗黑十年的肉体残缺的地狱淬炼，熬过了她九死一生的折磨，熬过了失去至亲爷爷的绝望……
  可最后却还是挡不住最爱之人的离去，上帝啊，这一生，到底要我周瑁远经受多少的痛苦和伤害，才能饶过我，才能饶过我的爱人？
  难道二房的诅咒，真的要应验在我身上，让我一辈子也得不到最爱的人？不，你可以惩罚我，可是林子苏有什么错，要让她一而再再而三地遭受这样的打击和伤害？
  会有奇迹吗？呵呵，这就是个天大的笑话！这世间，哪里有那么多的奇迹？即使有，又怎么会刚巧发生在自己的爱人身上？
  说到底，就算富有几世财富，也不过是凡胎肉体，生老病死从来都是平等的，不管你是谁，在它们面前并没有特权，不是吗？
  虽然已经知道了最坏的结果，但周瑁远还是不愿放弃任何希望。
  他将林母接来了世贸领帝，因为医生的话给了他很多的启发，既然是了无希望，那不如死马当活马医，医疗科技抵达不了的，那就让亲情、爱情来补充，说不定真的会有效果呢？
  林子苏一直都把亲人放在第一位，当年妹妹出事，她不惜委身自己以求自己出手帮忙；她爸爸出事，知道后，宁愿冒着风险，也要去恳求爸爸的敌人搭救；
  那年车祸千钧一发之际，她冒着生命危险，不顾一切地来救自己…，让她这些心心念念的亲人陪在身边，既是一点希望，也是一点安慰。
  林子苏出事后，妹妹林子茜还在部队，休假时日不多，而林子恪也在周瑁远的帮助下转入了常青市的重点高中，为了备战高考他也自己主动住校学习。
  唯有母亲是自由的，周瑁远不放过任何可以刺激林子苏苏醒的机会，而林母就是其中之一。
  而且女儿这么小，也需要人照顾。周瑁远为此面试了无数个保姆阿姨，都不合心意。
  而刘太太事务繁多，照顾不过来，医生护士也只能负责健康和治疗的事情，专业的事还是需要专业的人来做，女儿的保姆还要挑选一个可靠的人才行，不能急于求成。
  现下又没有合适的，只能先请林母照看，这是现在最放心的人选。
  于是，周瑁远着人将林母接来了世贸领帝，林母知道女儿的情况后，也是心痛欲绝，看着还在襁褓的外孙女，这么小就要失去妈妈，禁不住泪如雨下。
  她含泪对周瑁远说，既然你们已经给外孙女已经取了大名，那小名就让我这个姥姥取吧。子苏小时候的乳名叫苏苏，还是她爷爷给她取的，爷爷对她有早早觉醒的期望，别稀里糊涂地活着。
  那外孙女也叫这个小名吧，苏苏，也是苏醒、复苏的期望。希望小苏苏，是妈妈的天使，是让妈妈还魂复苏的天使。周瑁远哽咽地答应了。
  于是，苏苏，就成了这个新生命的乳名。
  这晚，林母找出了一本有些年头的《格林童话》，给陷入沉沉睡梦的林子苏讲起了童话故事。
  周瑁远不知何时回来，静静地坐在林母身后的沙发上，也聆听起来。
  林母读到《睡美人》一篇时，悲伤地叹了一声“现在真成了睡美人”，周瑁远也不禁凄然。
  “子苏啊，你还记得吗？小时候，你最爱听的就是童话故事，有一次，妈妈也是这样给你读《睡美人》，听完后，你说你也要当睡美人。
  我当时问为什么，你就说你也想有个王子来吻醒你。那年你才5岁，鬼灵精怪的。可是，怎么都没想到，会一语成谶。
  现在，你这样躺着，不说话，看不见，听不见，失去知觉，不吃不喝…，你让妈妈可怎么活？你爸爸已经没有了……”林母喃喃自语道。
  周瑁远不知何时走了过来，试图安慰林母，可是看到无知无觉的林子苏，却又无论如何说不出话了，是啊，子苏，你让我怎么活？
  童话终究是童话，它是浪漫的，可现实是残酷无情的，林子苏这一睡，医学都束手无策的重症，又怎么是一个童话故事能解救的呢！
  但因为有姚教授的嘱咐和交代，家属给患者经常读书、讲故事、说话，可以刺激患者的大脑精神活动。
  周瑁远也在网上查看过，确实有这样的案例，通过语言的刺激让植物人恢复。
  这也点亮了他的一点希望，不管怎么样，试试不一定有希望，但不试肯定是没希望的。

  所以，看到林母这样给沉睡的林子苏讲童话故事，虽是徒劳，甚至有点可笑，但用心却是不言而喻的。
  林母对周瑁远说，她希望这次也是女儿在装睡，只要自己不停地给她讲童话故事，她总有一天会再次因为好奇，然后睁开眼睛问十万个为什么。
  周瑁远叹了一声，望了一眼床上静息状态的林子苏，这次她是不会了，因为她说了，不想再看到我！
  周瑁远不忍心拂了岳母的好意，便说以后让我给她讲吧，你也是大病初愈，照顾这样的病人已经很耗费体力了，有些事情，你也不愿护士、保姆接手，一定要亲力亲为，子苏要是知道，肯定会心疼妈妈，也会责怪我。
  林母见他愿意来做这件事，当然欣然答应，或许女婿的召唤会比母亲更管用。
  也是因此，周瑁远便开始了每天早中晚给林子苏讲童话的行动，每天只讲一个，重复讲三遍，但林子苏并没有任何反应。
  只是，慢慢地，这反倒成了周瑁远的一种精神寄托，他会把童话里的女主当成林子苏，仿佛她没有离开，而是进入了童话世界，去演绎一个又一个精彩纷呈的故事。
  这一天，他真的就看到了那篇《睡美人》的童话故事，公主在生日宴会上被女巫诅咒——在她15岁时会被纺织针扎死，国王为保护公主，烧毁了全国的纺具。可是到了公主十五岁那年，女巫的诅咒还是应验了。她昏睡后，整座王国也沉睡了。
  直到很久以后，一个王子到来，亲吻了沉睡的公主，公主醒来，沉睡的王国也随之醒来，从此王子和公主过上了幸福的生活。在故事的开头，女巫诅咒后，有一个仙女送上了祝福，她说，公主只是沉睡，她会被真爱唤醒。
  周瑁远是理智的冷酷的，可是在读了这个童话后，他还是感性了一回——忍不住亲吻同样沉睡的林子苏。
  可是现实毕竟不是童话，童话故事的公主被真爱之吻唤醒，现实的林子苏却没有任何反应。
  也是这次的“忍不住”，早安吻和晚安吻就成了周瑁远的定例，雷打不动。
  慢慢的，也成了他的希冀和寄托——也许有一天，她真的会被吻醒！
  话说苏苏的保姆，周瑁远千挑万选，最终选择了刘太太推荐的同乡孙阿姨，一个慈祥温柔的中年妇女，她是三个孩子的母亲，如今孩子们都在国外读书，她也有了清闲出来做事。
  周瑁远是在对她观察了一个月后作出的决定，为此还特意询问了岳母的意见，林母对这个孙阿姨也十分喜欢看好。
  有了孙阿姨照顾苏苏，周瑁远和林母才终于抽出时间来陪伴和治疗林子苏。
  只是，对林子苏的希望却在一点一点破灭。
  因为两个月过去了，林子苏依旧没有任何动静，眼见三个月的期限要到了，周瑁远很担心她的失去就是朝夕之间。
  因而他让人将林子苏的病床挪到了自己的房间，陪伴她度过最后一个月，就算是告别，他也不愿错过。
  三个月到了，林子苏依旧沉睡如水，但她也没有停止心跳，这说明她还是活着的，这让周瑁远悲喜交加，这是不是意味着还有希望？
  于是，他带着林子苏如约前去医院复诊，姚教授实情相告，只说病况没有好转，任何的指令，她的脑电波都没有反应，但能熬过最危险的前三个月也算是一个很好的开端，说明你们的照护还是有成效的。
  姚教授还嘱咐，接下来的十个月，你们的照护只能更好，不能减分，只要能在十个月内让她有神经的感知，那么醒过来也不是不可能。
  如果不能，那就会转变成永久性的植物生存状态，长期的卧床没有运动，患者的器官和体征都会衰竭退化，生命很难长期维持下去。这一点，你们一定要做好心理准备。
  最后，姚教授还说，这十个月很关键，她的身边一定要有24小时的监护，不能懈怠。尤其是亲情的感召是最重要的，这一点甚至要成为今后照护的重点内容。
  周瑁远闻言后一半欣慰一半心忧，他无法接受，也不愿相信，她才26岁，这么年轻，像花儿一样的年纪，还没有绽放，怎么能这样悄无声息地枯萎和凋零？
  回到家后，周瑁远没有痛苦自责的时间，他不甘心，决定寻求医疗外援，对林子苏的病况重新做诊断和评估。
  于是他开始联络各方人脉关系，废寝忘食地寻找医疗资源，对接沟通国内外顶级的医疗专家以寻求更好更快更有效的治疗方案，甚至不吝重金邀请这些医疗专家进行线上会诊。
  让周瑁远感到欣慰的是，在听从了其中一个专家——冈田博士的会诊意见后，对林子苏展开了更进一步的复苏治疗。
  半个月后，林子苏竟然真的睁开了眼睛，虽然大脑仍然处于植物人的无意识游离状态，也还无法识人，但这也给了周瑁远更大的信心和希望。
  因此，一边给她继续坚持顶配治疗，一边扩招了自己的家庭医生团队，以便专门给林子苏进行24小时轮值照护，每天也都要听取团队的病况汇报。

  同时，他还亲自组织进行线上专家会诊，让家庭医生团队全程参与和互动。
  营养饮食方面，周瑁远也专门聘请了营养专家赵老师，由赵老师的团队给林子苏制定营养饮食计划，刘太太的管家团队也全力协助。
  这一切都是奔着要林子苏务必苏醒的目标做着努力，每个人都在全力以赴。
  同时，周瑁远还在坚持给她讲童话故事，得空便陪她说话，给她唱歌，和她一起听有共同记忆的音乐歌曲。
  有时还会帮着林母给她擦洗身子换衣服，早安吻、晚安吻更是从未落下。
  就在林子苏昏迷的期间，周琞扬收到了来自大西北的快递，快递的发件人是方珺清。
  方珺清给她的微信短信，是请求转送给林子苏的。
  周琞扬很是困惑，不懂这个节骨眼方珺清怎么还敢这样明目张胆地给堂嫂送礼物，这无疑会激怒周瑁远。
  可当她打开看到“礼物”后，又理解了方珺清的深意。
  原来这是一株含生草，呈枯枝球状。
  根据方珺清的解释，含生草在枯水期枝条会自动收缩闭合，从而让它度过极端干旱的季节。
  它甚至可以休眠多年，雨季到来后，就可以从休眠状态苏醒，死而复生，重新发芽开花结果。
  它在休眠时期，可以随风而动，穿越沙漠戈壁，可以迁徙到有水的地方栖息。
  它顽强的生命力，在自然界堪称奇迹。因此，它还有一个神奇的名字，叫复活草。
  周琞扬当然明白方珺清的用意，现在的林子苏便如同这株枯萎闭合的含生草，她只是休眠了，等到合适的时机，她也会和含生草一样苏醒，重新绽放绿意，开花结果。
  这样的美好寓意，她怎能拒绝？！
  于是，周琞扬向周瑁远说明了方珺清的请求，周瑁远并没有当即答应，而是问方珺清现在哪里？
  周琞扬说，自从他知道母亲对你说了那些谎话，他就去了大西北，是和一个叫倩倩的女子一起去的。
  此前你和子苏的婚礼上，他母亲串通杨玫污蔑林子苏时，他们母子就产生了龃龉，那时起，他就搬出了君悦山庄。
  这一次因为他母亲的谎言，让你们夫妻二人不和，还把子苏母女害成这样。方珺清很愧疚，他无法消弭他母亲的仇恨，又没脸来见你和子苏。
  所以，他辞了常大的助教工作，带着倩倩远走他乡，去了大西北偏远的山区做支教。
  周琞扬说到这里，不禁眼中含泪，继续说，方珺清说他想替自己的母亲赎罪，他想用这样苦行僧一样的虔诚方式，为子苏母女祈福。
  如果子苏没有了，或永远不能醒来，他这辈子都不会和他母亲再相见。他母亲让人妻离子散家破人亡，她就要承受失去儿子的痛苦。他说这是善恶轮回因果报应。
  周琞扬看了一眼那株含生草，又说，这株含生草就是他在寒假时期，带着倩倩在大西北徒步旅行时发现的，当地的老百姓把它叫“复活草”，说它就是戈壁上的生命之光。
  方珺清希望这样一棵饱含美好寓意的植物，能为子苏带来重生的曙光。他还说，如果有什么是他可以帮上忙的，随时都可以联系他。
  他很愿意为你做点事情！那个日本的冈田博士，其实就是他介绍的，当时我怕你生气，就没敢提珺清的名字。
  就是这个冈田博士提出的治疗方案，促成了子苏后来的睁眼。你不知道，珺清知道后，开心地都哭了…
  周琞扬说到这里也是眼泛泪光，看周瑁远迟迟不说话，也不好再说什么，只说，你要是不喜欢，我就带走，放在我家里养着。
  反正我跟你一栋楼，让这棵含生草的美好风水和希望在这里生根发芽开花，也算是珺清的心意到达了。
  周瑁远叹了一声，心中竟也生出了些许暖意，那是过去近四十年来从未有过的体验，知道冈田博士是方珺清介绍的，更加愧疚不已，道：
  “留下吧！子苏说我根本不相信任何人，包括她。现在想想，她说得没错，她从看守所回来，我向她忏悔，并向她保证改正自己，再也不会辜负她。
  可我还是没有做到，方珺清母亲只一句话就把我打回了原形，他妈妈是有错，可最错的还是我自己，如果我能言出必行，始终相信子苏，悲剧就不会发生。
  我自己才是罪魁祸首，还有什么资格去怪别人，而方珺清从始至终都没有做错过任何事，我更没有资格拒绝他的好心。
  说来很惭愧，他从来就没有把上一辈的恩怨带入到他的生活，而我却从来没有从上一代的恩怨是非里走出来。
  子苏说，我从来都没有放下过童年的阴影和爸妈的悲剧，我活在黑暗里，也要把身边所有人都拽进黑暗，和我一起堕落。
  是我害了子苏，真的，姐，我甚至想过，只要林子苏能醒过来，我愿意做任何事，再也不会活在阴影和黑暗里，我要重新活过，像方珺清一样坦坦荡荡地活着。

  我甚至想过，如果用我的命能换回林子苏，我愿意现在就献出自己的生命，就像当年车祸时林子苏奋不顾身扑过来救我一样。
  可是，现在，只怕没有机会了，子苏不会再给我机会了！我该怎么办，你不知道我有多爱她，失去她，我也活不下去，姐，我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
  周瑁远双手抱头，无助地恸哭起来。
  周琞扬有些措手不及，一时不知该如何安慰他，只能走过去，揽住他的头放在怀里，任他发泄痛哭。
  她像母亲一样温柔地抚摸着他的脑袋，一边柔声安抚：“现在确实是很坏的结果，但也不是最坏的结果。子苏只是进入了植物人的状态，并不是没有希望。
  你想想，上次——你把她从6888房间抱出来，那一次可比这一次凶险一百倍，当时她也是昏迷了很长时间，连医生都说没希望，可是最后呢？
  子苏凭着自己顽强的毅力，活了下来，创造了医学奇迹。还有那一次，她在蓬云山遇险，我们找了那么久，最后她被救到医疗站，回来也是昏迷了很久，
  所有人都担心她会留下后遗症，可是她后来还是凭着顽强的生命力活下来，健健康康的，还怀孕生子。
  你想想，那么陡的山峰，正常人摔下去不死也残，可是林子苏却只是撞在石头上，淋了一晚上的雨，然后被山民发现，还背去了医疗站。
  再就是一年前，她自己都不知道怀孕了，在那样的不能受孕体质下，承受着父亲被害，被秦晓红等人殴打成那样，
  鲜血染红了她，孩子保不住，大人也很危险，医生都建议立即做流产手术，当时林子苏也是昏迷了很久，所有人都不敢抱希望了。
  可最后呢，子苏还是醒过来了，而且保住了自己，还坚持生下了孩子。这些，都说明什么？说明林子苏福大命大，有神灵保佑。
  每一次都能化险为夷，而这一切的根本，就是她一直以来的与人为善，积德行善，种瓜得瓜种豆得豆，林子苏为自己种下了善缘，老天爷也为她开善眼，
  所以每次危难时刻都能逢凶化吉，不像杨玫、俞琳徽、陈圆圆那样作恶多端恶有恶报。心存善念的人，自有神灵护佑。
  曾经几次让她命悬一线，都被死神放过，老人都说，大难不死必有后福，我也相信子苏还有更大的后福。
  也许这一次就是上天最后一次对她的考验，她挺过这一关，以后就有享不尽的福气。所以，你要有信心，相信她曾经结的善缘，都会为她逢山开路遇水搭桥，让她这一次也能化险为夷。
  所以你不能放弃，也不能垮，你要是垮了，那子苏就真的没希望了，好吗？我们去看看子苏吧，别哭了，别让子苏看到你的眼泪。
  植物人虽然没有主动意识，但她们还是有感知的，你的喜怒哀乐，她会感知到。你想让她快乐，你就要快乐，好吗？”
  周瑁远这才擦干眼泪，恢复了平静温柔的状态，这才起身和周琞扬一道去探望林子苏，顺手还拿起了那株方珺清送来的含生草。
  周琞扬欣慰地拍了拍他的肩膀，一边走，一边告诉他怎么养这含生草。不在话下。
  转眼间，半年又过去了，那株含生草在周瑁远的亲自养护下，早就开枝散叶。
  冬来春去，又到了雨水充沛的夏季，含生草也已几度花开，可是躺在病床上的林子苏并没有如方老师的期望，她依旧毫无生息地躺在病床上，愁坏了所有人。
  随着日子的推移，林子苏成为植物人已近十个月，距离姚教授说的一年期限剩下不到两个月。
  一旦一年期限过去，林子苏就再无复苏的希望，她将永久性休眠，直至死亡。
  这可急坏了周瑁远，林母也是坐困愁城，医疗团队和营养团队用尽了方法，可依旧是毫无希望。
  这天晚上，周瑁远回到卧室，照例每晚给林子苏讲童话故事。
  今天是《海的女儿》，讲的是人鱼公主为了追求王子的爱，不惜牺牲自己最美丽的鱼尾，还和女巫交换了她最动人的歌喉，变成了一个拥有脚的人鱼。
  可是，当她千辛万苦牺牲一切，终于能够像人一样上岸，却发现王子娶了别的女子，最终人鱼公主化为泡沫，人间再无人鱼公主。
  这是个悲剧，而这个悲剧不是存在于童话里，因为自己和林子苏不就是真真切切的现实的《人鱼公主》吗？
  林子苏就是那个甘愿为爱牺牲的人鱼公主，而自己就是那个负心冷酷的王子，她不知道爱上自己是多么危险的事，也不知道爱上自己会付出怎样的代价。
  她从没有想过代价，但她还是像人鱼公主一样，义无反顾，飞蛾扑火，勇敢坚定，奔赴自己，而自己也和那个王子一样，辜负了她的爱，害了她，也毁了她。
  想到人鱼公主最后化成泡沫飞向太阳，周瑁远就是心碎欲绝，也害怕林子苏会在静眠中悄然离开，而自己却浑然不知。
  他满眼泪光，深情凝视着林子苏，她的眼睛还是那么漂亮，却再也没有了昔日的神采，一直就这样空洞地直直地呆滞地睁着，任何人在她面前动作，她的眼睛都没有任何反应，就像失明了一样。

  他又开始了自言自语，讲述着那些已经可以倒背如流的二人相知相爱的点点滴滴。
  讲着讲着，周瑁远就哭了，满面泪痕，往事如风，她的音容笑貌仿佛就是昨天，今天却是天人永隔。
  他心痛地紧紧握着她的手，乞求她快醒过来，只要她能醒过来，让他做什么都愿意，哪怕用自己的生命来换，他都愿意。
  就在周瑁远悲痛欲绝泣不成声时，他忽然感觉自己的右手大拇指被什么动了一下，自己的右手此刻正握着林子苏的手，起初他并没有在意。
  可是当大拇指第二次“被动”时，他的身体不由得一凛，怔了一下，想到了什么，不顾泪眼模糊，立即看向自己的手，想再确认一下，到底是幻觉？还是她有了反应？
  可是，这样的“被动”再也没有了，周瑁远知道又是自己的幻觉——因为他不止一次有过这样的“惊喜体验”。
  他不禁苦笑一声，重新握住林子苏的手，一边温柔地抚摸她的头发，深情喃喃道：
  “子苏，丫头，我知道，你一定听到了，我们一直都是默契的，对不对？你知道吗？医生都说你已经没有希望了，但是我不相信！
  你是那么坚强啊，怎么可以放弃？两年前，我把你从那里抱回来，你浑身是血，没有一丝气息，昏死在我怀里。
  当时你也昏迷了很长时间。可是最后你还是扛过来了，医生都没办法救活你，可你最后还是活过来了，连医生都佩服你的坚强。
  一年前，我从看守所把你接回来，你也是昏迷了很长时间，那时候比现在还要凶险一万倍，你还怀着我们的女儿，
  精神和肉体都遭受了严重的创伤，医生说不要说孩子能不能保住，就连你能不能活都很难说？医生都建议流产保你，大家也都要放弃了。
  最后你还是靠着自己顽强的毅力，创造了医学的奇迹，不仅保住了自己的生命，还保住了我们的女儿。
  那么多不可抗力、无能为力的危险时刻，你都扛过来了，这一次，你也要活下来，好吗？……”
  周瑁远说到这里，如鲠在喉，泣不成声，再次亲吻她死寂冰凉的手，任凭泪水打湿她的手，他又不停地给她擦拭，他无法停止这痛苦的“倾诉”，继续说道：
  “子苏啊，丫头，二哥求你，不要放弃，你不知道，我快撑不下去了，没有你的日子，我也像死了一样，这里没了你的声音、气息，真的好冷。
  以前你总说我的家太冷，我还不能理解，现在才明白你当时的感受。子苏，就当是为了我，你要坚强，你要撑住，我希望你醒过来，就算你永远醒不过来，我也会永远这样陪着你。
  可是，你要是走了，我真的没有勇气活不下去，我的脑子里、心里、身体里的每一个细胞想的都是你，你不在，我做什么都失去了意义，你就是我活着的唯一希望。
  还有，你知道吗？我们的女儿，刚出生的时候，医生说她早产，生命体征很孱弱，觉得她活不了。可是，你知道我们的女儿，她也继承了你的坚强品质啊，
  她非常配合医生护士的治疗和照顾，吃药打针插管，她从来都是不哭不闹，医生和护士都特别喜欢她。
  现在我们的女儿已经半岁了，她活下来了，几次复查的结果，除了体质有点弱，其他都没有问题。
  你知道吗？现在她都能坐起来了，还喜欢在床上打滚，还会对着大人笑，她笑起来很像你，妈妈也说她像你，说你这么大的时候也是这么调皮可爱。
  她很聪明，三个多月时就能咿咿呀呀，现在我们在教她喊妈妈，我希望她学会的第一句话，是叫妈妈。
  你肯定也在等女儿叫你妈妈，是不是？妈妈说，她有种预感，说等女儿会叫你妈妈时，你就会醒了，妈妈说这叫母子连心。
  为此，妈妈还给她取了个小名，叫‘苏苏’，她说这是你的小名，这也是妈妈的希望，希望叫外孙女‘苏苏’，你能听到。
  因为她和你也是母子连心，她比我更想唤醒你。我希望妈妈的预感是真的。你不知道，我请了一个医护团队照顾你，可妈妈不放心，还是亲力亲为。
  妈妈说放不下你，医护团队再专业，可是亲情的东西永远无法代替，因为她最了解你，知道你的喜好，知道怎么样可以唤醒你。
  我和妈妈也是一样的想法，有一些事情，别人再专业，也无法替代，因为只有我们最懂你，因为我们都深深爱着你。
  妈妈不想让我什么事都亲力亲为，表示她和医护团队、营养老师、管家团队这么多人一起，可以把你照顾得很好。
  她希望我去忙自己的工作，忙我的大事。但是，我无数次想过，这一生我干过很多大事，很多成功的事，
  可是遇见你以后，才知道，你才是我的大事，才是我的一切。我的事业和成功必须有你一起分享，没有了你，这一切都没有意义。
  子苏，我们所有做的一切，都是希望你不要抛弃我们，只要你能醒过来，我们一家就团聚了，再也不会有什么可以把我们分开。

  子苏，你是爱二哥的，你说过会爱我千千万万遍，你从来都是说话算数，从来没有一次欺骗过我。所以，子苏，不要放弃二哥，好吗？还有女儿苏苏、妈妈，不要放弃我们，好吗？！”
  那一夜，周瑁远衷肠述尽，林子苏仍旧在死寂中沉浮，对于周瑁远，也不过是百余次之一的垂死挣扎和无效祈祷。
  周瑁远含泪吻别林子苏，道了晚安，回到床上安息。
  可他不知道的是，就在他转身的刹那，林子苏的嘴角微微动了一下，一滴眼泪也从她的眼角滑落。
  日子就这样在希望和幻灭中缓缓流淌，一个月后，林母抱着外孙女苏苏陪伴在林子苏的病床前。
  林母和苏苏的天伦互动就是一道美丽的风景，苏苏一直咿咿呀呀，孩童稚嫩的声音让这个寂静伴随着悲伤的房间充满了些许乐趣。
  也让痛失爱女的林母得到了些许的温暖和希冀，也是如此，她一直坚持不懈地教苏苏喊“妈妈”，毕竟让懵懂无邪的婴孩开口说话并不容易，因为林子苏姐弟三人说话都比较完。
  林母一脸慈祥，逗弄着苏苏，一边学着稚童的发音，锲而不舍地教苏苏喊“妈妈”。
  苏苏却还是兀自玩耍，自娱自乐，并没有跟随。
  偶尔拿起小玩具，想让姥姥陪她玩，她就会发着呀呀的声音，林母就循循善诱试图诱导苏苏喊“妈妈”。
  可是林母一说“妈妈”，她就说呀呀，几次后，林母就被逗笑了，便也不再执念教她念“妈妈”。
  只是漫不经心地说着林子苏小时候的调皮故事，不断重复和加强妈妈二字，让苏苏开始有了语言的应激反应，她后来就发出了人生中的第二个音——“哇”。
  林母欣喜若狂，开始认真地看着苏苏，将口型和声音放得更慢了，教她叫“妈妈”，耐心地重复和诱导。
  看得出来小苏苏很努力，也很想和姥姥发出同样的声音，可苏苏几次张嘴，对着和林母同样的口型，发出的声音却是“哇哇”。
  林母被气笑了，索性不再教了，又逗弄了一会儿苏苏，便将她放在林子苏的病床上，招呼着孙阿姨来照顾苏苏，她要去给苏苏准备辅食——
  尽管有刘太太，但林母对女儿和外孙女的事还是习惯了亲力亲为，在这一点上周瑁远没有阻止，还交代刘太太只管配合姥姥。
  然而，就在林母离开没几分钟，孙阿姨突然激动地从卧室跑出来，满走廊都能听到她开心的声音“姥姥，小苏苏喊妈妈了”——
  她甚至忘记了周瑁远定下的家中禁止大声喧哗的规矩，现在大家都顾不上这个清规戒律了。
  突然之间，这座宫殿就热闹了起来，所有人都奔向了林子苏所在的主卧。
  连正在书房开线上会的周瑁远也惊动了，当即放下会，就赶忙跑到主卧去，只为见证这历史性的时刻。
  当所有人都蹑手蹑脚小心翼翼地走进主卧，苏苏一双清澈可爱的无辜大眼，好奇地望着一众“奇怪”的大人。
  所有人都屏息凝神，唯恐一丁点气息就会把那声稚嫩的“妈妈”叫声吹跑了。
  空气凝滞了几分钟，苏苏就又自顾自地玩了起来，还拿起玩具冲林母又呀呀了几声，还发出咯咯咯的笑声，让大家都是哭笑不得。
  就在大家都要失望时，不经意间，正玩耍的苏苏突然就发出了“妈妈”的声音，而且还连叫了好几声。
  尽管奶声奶气，声音还不那么清晰，可却犹如神旨梵音，击穿了在场每个人的灵魂，尤其林母和周瑁远竟是喜极而泣。
  周瑁远第一次喜形于色，立即奔过去，一把抱起她，激动得脸都变了形，不可置信地说道：“苏苏，你刚才叫的什么，再叫一声，再叫一声，好吗？”
  苏苏捏着周瑁远的脸又玩耍起来，林母也走过来，像是想起什么，便温柔地引导苏苏叫“妈妈——”。
  果然苏苏也跟着叫了“妈妈”，所有人都确定了苏苏真的会叫“妈妈”了——因为在大家的心中，都相信了姥姥的预言——小苏苏开口叫“妈妈”之日，便是林子苏苏醒之日。
  这一声妈妈，让所有人都看到了希望，觉得曙光将至，大家都不约而同热泪盈眶。
  林母又重复了一遍，苏苏又跟着叫了“妈妈”。
  周瑁远和林母对视一眼，但他还是有点不敢相信，便也放低放柔了声音，学着林母，喊了声“妈妈——”
  苏苏果然又跟着叫了声“妈妈”，说完她还咯咯咯地笑了起来。
  周瑁远的眼泪再也控制不住了，他又想起了林子苏的笑声，也是这般富有快乐和感染力。
  他立时想到什么，迫不及待地把小苏苏抱到林子苏的病床上，让她坐在林子苏身边，更柔声道：“苏苏，这是你的妈妈，你叫妈——妈——”
  苏苏虽然不懂什么意思，可是看到周瑁远拉着林子苏的手，她也有样学样，想去抱林子苏的手。
  可她实在太小，身体还缺乏平衡力，一下就像不倒翁一下倒在了床上，众人都是又哭又笑。

  林母赶忙将苏苏扶起，把她抱至林子苏手边，周瑁远将她的手递给苏苏，殷切宠溺地看着女儿，再次引导她：“苏苏，喊，妈——，妈——”
  苏苏“把玩”着林子苏的手，仿佛真的是母子连心，这一次所有人都看到了林子苏的大拇指动了一下——
  这仿佛就是黑暗里划亮的火柴，这次所有人都对希望这两个字有了真实可触摸的体会。
  大家都满怀期待地围到了床边，林母则直接蹲在床边，再次引导苏苏喊妈妈。
  苏苏明亮的眼睛望了望姥姥，又看了看爸爸，又瞅了瞅周边的叔叔阿姨，然后又低下头，兀自“把玩”着林子苏的手。
  所有人都屏息凝神，终于听到了那声奶声奶气的“妈妈”。
  “子苏，你听到了吗？你的女儿苏苏，叫你妈妈了？你听到了吗？苏苏，过来——”
  周瑁远的声音都在颤抖，继而是喜极而泣，将苏苏抱到靠近林子苏脸庞的地方。
  这一次苏苏开始去摸林子苏的脸庞，一边咿咿呀呀地喊着“妈妈”，接连叫了好几声。
  周瑁远过来抱着苏苏和林子苏，竟是泪如雨下，哽咽道：“子苏，我知道你听到了，可你不能只是听到了，你要醒过来，好吗？女儿都会叫妈妈了，你不能再睡了……”
  苏苏也很配合地喊着“妈妈”，所有人都相拥而泣，就在这时周瑁远感觉到脸颊颧骨处突然一湿——
  因为他是俯身拥着母女二人，自己的眼泪不会流在自己的颧骨上，可分明就是感觉到颧骨被什么打湿了。
  他猛然一惊，摸了一把颧骨的位置，果然有“水”，这个发现无疑像哥伦布发现了新大陆，立即欣喜若狂看向林子苏。
  林子苏的眼睛虽然还是空洞呆滞地睁着，可在她的眼中却真的泪光涌动，眼泪正从眼角慢慢滚落，一颗，两颗，三颗，四颗……
  周瑁远不敢相信，以为又是自己的幻觉，回头看向林母求证，却是语无伦次，“妈妈，你看，子苏，你看，子苏，她是不是在流眼泪？”
  林母过来查看，那可不就是女儿的眼泪吗？
  所以，真的是母子连心，她听到了苏苏的呼唤，听到了丈夫的呼唤，她心有所动，心有所感，大脑里的一部分潜意识开始苏醒了，不是吗？
  林母只激动地忙不迭点头，却说不出一个字。
  很快，又有人发现林子苏的嘴角轻微抽动了一下，如果放在平常，这个微表情几乎可以忽略不计。
  可是对于照顾了植物人快一年的众人而言，林子苏任何的细微变化，都明白那意味着是复苏的信号和机会，他们的敏锐早就刻在了骨子里。
  周瑁远也发现了这个微表情，也像林母一样蹲下来，紧紧地握着林子苏的手，激动地语不成调：
  “子苏啊，你，你，我，我知道，你，你，想说话，不着急，我们，不着急，你握一下苏苏的手，对，你抱抱她……”
  他流着眼泪，狂喜却在他脸上蔓延，林母也配合着，温柔地拿起林子苏的手和小苏苏的手。
  当林子苏握住小苏苏手的一刹那，林子苏的手指——这次不止大拇指，还有食指、无名指，也都出现了犹如痉挛一般的抽动。
  虽然短暂，可那已经意味着之前的“抽动”不是偶然，说明她的意识正在觉醒。
  只是沉睡得太久，继续拽她沉沦黑暗和拉她苏醒的两道力量还在博弈。
  此时那股拉她苏醒的力量还很微弱，才让她的觉醒如此短暂，却又如惊涛骇浪，催人泪下。
  当苏苏被林母抱进她的怀里，林母牵着她的手去拥抱小苏苏时，她的眼泪再次流了下来，嘴角再次出现了微微地抽动。
  她似乎很想说话，可是仍然无法抗争那股拽她继续沉沦黑暗的力量，周瑁远努力趴在她的嘴边，试图探听声音，可终究也没有查探到任何声音。
  苏苏此时也是出奇的乖巧，很是配合地喊着“妈妈”，这也加剧了对林子苏的神经刺激。
  苏苏在她怀里蠕动着，不安分的小手，时而抓她的衣服，时而玩弄她的手指，时而又去扒拉她的嘴巴鼻子，时而摸她的脸蛋，嘴巴还凑过去，一会儿呀呀，一会儿妈妈，一会儿哇哇哇，一会儿又亲她…
  随着逗弄玩耍，小苏苏时不时地还发出咯咯咯的笑声，这笑声太治愈了！
  起初周瑁远还担心苏苏会用力过猛，而抓伤林子苏，可是看到苏苏的逗弄对林子苏越发起到极好的应激反应——
  随着小苏苏在林子苏身上的好奇“探索”和“玩耍”，林子苏的眼睛开始跟随苏苏的动作而转动，虽然还是有些迟滞和呆怔，可这不就是最好的征兆吗？
  因此，他没有阻止，只是小心看护着。
  随后，他驱散了众人，只留下林母和孙阿姨照护林子苏母女，一边吩咐刘太太赶紧联系医院的姚教授，预约最近的时间去医院复查，一定要快，同时已经安排汪勇江和王琪准备车辆。
  刘太太约到上午的时间，周瑁远等不到那个点，直接就提前出发去了医院，还特意拉上林母带着小苏苏也一起，一行人就这样风驰电掣般驶去了医院。
  此时，放在卧室花架上的含生草已经再度花开。预知后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https://www.msvvu.cc/74890/74890078/17171532.html


请记住本书首发域名：www.msvvu.cc。妙书屋手机版阅读网址：m.msvvu.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