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第4章

萧雨歇还是饿，饿到伏在床上，连指尖都动不了。

        他逐渐明白，不是肚饿，是心饿。

        树妖在他的心内翻腾，他想吃人。萧雨歇的心脏近在咫尺，它试探性地啃噬了一口，痛得死去活来。萧雨歇的心脏有毒，这毒来源于他的家族，既是毒，也是解药，树妖若不被这毒浸润，也会死。

        现在，他们长在一起，萧雨歇，有了妖的需求。

        又痛又饿，树妖通过血管，流走于他的体内，甚至想冲上大脑，操控这具身体，去为他找寻食物。萧雨歇呼叫系统，问有没有什么东西可以用。

        “有炮弹，可以炸死他。”

        “也好，炸了他。”

        “你开玩笑的吧？”

        萧雨歇说：“杀了它，我们再重开一局。”

        “我维持基本运转也要消耗能量的，若真的要在这里待一百多年，我现在又用掉百分之十的能量，就撑不到那天了，我现在晚上都关机……”

        “算了，这树妖对我修炼也大有裨益。”

        萧雨歇按向自己的胸前，威胁道：“安分点，你的动向我一清二楚，想夺我的身，我让你尝一万次毒发的滋味。”

        树妖可以安分，但它无法抵御饥饿。

        他摇摇晃晃地站起来，推门而出，想去寻只野物，用血喂它。

        一只手按向他的肩膀，他虚弱、脑袋有些不清醒，挥手便想拂开。岂料整个人被掰了个方向，面向了那个人。萧雨歇眯着眼睛仔细辨认，口齿不清晰地说：“祖宗，别拦我。”

        陆天阙的手背按上他的额头，察觉到有些烫之后，把人提起来，放在椅子里，输入灵气。灵气尽数被树妖吞噬，算不上食物，但能减弱饥饿感。

        “谢谢祖宗。”萧雨歇揉了揉心口，感觉舒服了一些，由心地感谢陆天阙的出手相助。

        陆天阙弯指，将手收回袖中，说道：“小事。”

        萧雨歇乘胜追击，抱住陆天阙的腰肢：“师尊，你真好。”

        陆天阙一愣，将萧雨歇的手拉下来，说：“要表达感激之情不必如此。”

        原来学徐闻志那套，没用啊。

        陆天阙说：“休息片刻，我们就启程。”

        萧雨歇体内有妖，根本就入不了丘生门，镇守结界的灵兽是游曳于空的鱼，遇妖变赤红，遇魔变乌黑，结界虚空就是它的河流，河流的每一波水纹，都能阻挡妖魔入侵。

        十六岁时，萧雨歇得了一件隐魂衣，藏住身上所有神魂，在结界眼中犹如死物，才顺利跨越。此刻，那件隐魂衣却还未被织造出来。

        九岁的萧雨歇站立在结界前，仰头，望向那条几近于透明的、尾翼极长的柔骨长鱼，强装镇定。

        现在有两个选择摆在他面前：一、杀了这条鱼；二、欺骗陆天阙，想办法让他将自己留在丘生门外养育一段时间，待引魂衣制成，再进入此地。

        萧雨歇拉了拉陆天阙的衣裳，想让他低头听自己说话，但陆天阙伸出手，拍了拍他的头，而后扶住他的后背，推他向前走。

        他反过去按住陆天阙的手腕，向后退，无论怎样都不肯上前。他已经想好了理由，开口：“师尊……”

        师尊俯下身，在他耳侧轻声说：“进去，否则，杀了你。”

        什么？

        温润、仁厚、慈悲……世界录中从不吝对师尊使用溢美之词，从未提到过他也有这么狠厉的一面。萧雨歇第一次在这世界生出不可思议之感，侧过头去看他，他却直起身来，手按在萧雨歇后脑勺上，将人往前带。

        一步跨越丘生门结界，在空中游曳的鱼并未变色。

        萧雨歇断定，是师尊所为。

        拜入丘生门第二大关，是用探灵镜去查看灵根。其实倒不是怕树妖会在此显形，因为探灵镜照不出来它，主要还是因为萧雨歇资质平平，且体内有两个灵根，分别为水火。

        灵根不纯，且水克火，极难一起修炼，一般得放弃火灵根，只修水灵根，修炼速度会比寻常弟子慢一半。这种水平，没有资格成为亲传弟子。做一个外门弟子，都实属勉强。况且陆天阙目前一个亲传弟子都没有，收的第一个人，是大弟子，大弟子必须资质出众才能服人。

        门派的张长老，掌管着探灵镜。他用镜照向徐闻志，脸上浮出满意的笑容，频频点头：“纯净的木灵根。”

        接着，又来探萧雨歇。

        陆天阙挽袖，伸手，说：“我来。”

        张长老将镜子递过，他快速一照，便又递回，如实说道：“水、火。”

        张长老追问：“纯度如何？”

        “不太理想。”

        “既然如此，就收入外门弟子，多修炼一段时日……”

        “我亲自来。”陆天阙并不打算让张长老决定他带来之人的去向，看向萧雨歇，说，“跟上。”

        一时间殿内有些嘈杂，秦月见走到张长老身边，神色复杂：“张长老，请你为这个小孩儿算上一卦。”

        得到张长老肯定的徐闻志静静站在一旁，好似对陆天阙单独唤走萧雨歇这件事并不在意。他只要泛起乖巧可人的笑容，用如黑曜石一般的眼睛看向周边的人，便自成焦点，不会被冷落。

        偏殿。

        陆天阙的指骨陷入萧雨歇的脖颈，五指之间，拢着一条命。

        他说：“你可知道，我去龙虎山是干什么的？”

        萧雨歇的背抵靠在门上，抬眸，不声不响地望着他。

        “除妖。”陆天阙说，“除一只千年树妖，数万生灵被它吞噬。现在，它就在你的胸膛里。”

        “你什么时候发现的？”

        “为你疗伤之时。”

        “那个时候，你就可以杀了我。”萧雨歇抿了抿嘴唇，“你那时没对我动手，现在也不会。”

        “我知道你是无辜的，可我也怕养虎为患。”陆天阙按在他脖间的手下移，覆在胸前，“这只妖现在生命垂危，我猜，是因为它为了夺得蛟龙须，被重伤，不得不选择一个地方藏身，所以选中了你。可你只是个普通人，只有半颗心无论如何也活不下来，我不能将它取出。你已与它，生死同命。”

        萧雨歇并不辩驳对方错误的猜测，认真地说道：“师尊，倘若你能救我一命，今后你的命令，弟子万死不辞。”

        “我不需要。”陆天阙摇了摇头，“你体内的灵根水火不容，看似不能一起修炼，但若有了木灵根。水生木，木生火，三个灵根依次修炼便相辅相成，修炼速度极慢，但一旦功成，便是猛增。让这只树妖，替代木灵根。你修炼好水之术，便能滋养它，它便不会饿。这就是我为你寻的生路。”

        萧雨歇放下心来，师尊果然博闻强识，用树妖修炼，是上一世萧雨歇受尽心饿煎熬，手上沾满鲜血之后才领悟的。走了太久弯路，无人指引，犯下杀戮，可怜又可悲。

        “师尊，我明白了。”

        他挺起胸膛，又被陆天阙按了下去：“你不明白，用妖修炼，是邪术。我要你将妖驯化、净化、遏制它的作恶之心。你尝尽苦果，违背妖之本性，重新成为一个人，才配做我的徒弟。若有一日，你堕入妖道、魔道，哪怕只是伤了一个生灵，我都会亲手将你诛杀。”

        陆天阙收手，在他手腕上方停留：“生杀环，白色，犯下杀戒，便会变红。”

        萧雨歇掀开衣袖，仔细端详着那个手环。

        陆天阙声音冷得像冰刃：“我会随时查看。”

        萧雨歇点头颔首。

        系统大喊：“吓死我了，刚才我连大气都不敢出。他说就说，怎么还掐人啊！”

        “不严厉一点，怎么镇得住人？何况他刚才按在这儿，还是在镇妖。”萧雨歇泛出笑意，“这种教育方法，我很欣赏。萧雨歇这种命里带妖带魔的人，太容易误入歧途，这简直就是在源头力挽狂澜啊。”

        “他好严厉，他和世界书里记载得不一致，他表里不一。”

        “严师出高徒，看似严厉，实则都是出于对徒弟的爱护之情，这很言行一致啊。”

        “你是不是……”系统欲言又止，“为了天上不打雷，你什么话都能说出口。”

        提到这件事，萧雨歇偏头看了一眼屋外的天空，云层虽厚重但都是白云，难得的好天气。

        陆天阙见他往外看，顺着他的目光一瞥，什么都没看到。

        他心软说道：“往后若是饿了，便来找我。”

        无论是肚子还是心，都可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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