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那么你是具体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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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个男人沉默地望着对方。
威廉的睫毛动了动,率先给出交换信息的诚意:“我是一名梦境实验者,你知道吧,梦境实验者就是……”
“我知道,为了获得足够多的情绪刺激,我也是冲这个来的,”雇佣兵打断了他冗长的解释,示意他说出点别的有效信息,“你需要得到情绪刺激的缘由是什么?为什么要选择她的梦?”
“实际上,并不是我需要情绪刺激,”威廉戒备地看向他,但很快打消了疑虑,他正需要一个身手可靠的队友,“特蕾西在现实里患上了渐冻症,运动神经和肌肉都在不断萎缩,梦境实验对于这种不能根治的疾病而言是仅存的一线生机……”
“你陪她进入了梦。”奈布有些诧异。
威廉小麦色的皮肤在黑夜里并不明显,但奈布好像隐约看见他坚定的眼瞳在浓密睫毛下发亮。
鲜花、彩带围绕着的运动健儿遇到一只羸弱的、拖着病躯的机械师,没有抛弃健□□活、顺遂平安的希望,反而愿意一遍遍带着她出生入死,面对险境。
“她知道吗?”愣怔一会,奈布询问。
其实他也想现在就问问玛尔塔:你知道我就是与你遥寄书信的人吗?你知道五年前我步入战场之前,坚定不移地认为我很快就会死吗?你知道是那封信的交换与五年来日日夜夜的思念,才让我有了生存至今的动力吗?
“她不知道,”威廉有些无奈地回答,“她在现实中一直是昏迷的状态。我恳求人帮我找机会,才有了这次尝试。”
奈布把目光投向小镇拐角,回忆刚才次第投入瓦罐中的女人们,再确认了一遍搬走那口沉重瓦罐的身影:“你的那个「她」,好像并没有我想象中那么柔弱,看样子她参与了这场诡异的仪式。”
威廉显而易见地不能忍受他对心上人的污蔑,奈布平息他的激动情绪:“我注意到那个黑影有和她手上一样的西装袖口,短跟高跟鞋,包括垂耳发转折和飞起的角度都能够吻合。而她此刻正好不在现场。”
“是的,哪儿有那么巧,她不舒服要待在房间里?”玛尔塔不知道何时抱着手臂在旁边补充一句,明晃晃的怀疑之箭射出,直中特蕾西的靶心。
“她不会干出对我们有危害的事!我都说了她是一名实验者!”
好像有一团棉花堵住了耳朵一样,玛尔塔没听清后面那三个字:“她是什么?”
奈布赶忙捂住威廉·艾利斯的嘴,附在他耳边小声问:“你还想不想让她有情绪刺激了?怀疑和质问绝对会让一个人情绪激动,我保证。”
“怀疑和质问会让一个人情绪激动,你一步步地否定他的举动、做法,乃至他的性格、思想,这个人很快就会变得暴躁易怒,他不再相信自己,也不会再接受任何一点细微的善意。”刚认识时,特蕾西在换酒的间隙说过这些话。
于是威廉也把简单的百利甜换成一杯掺有高浓度威士忌的咖啡。从她口中他能听到很多在队友那不曾交谈过的话题,所以他甘愿让自己的思维再被烈酒咖啡灼烧一下。
“我所生存过的小镇,因为信息闭塞、思维狭隘,他们都用自己的眼界和心胸衡量别人……”特蕾西接过酒保递来的调制金酒,还没喝便晕乎乎地开口,“有一个在镇上的女孩,因为他们的话和偏见待遇受了很多委屈,那时我没有能力为她说话。没过多久,我父亲去世。我也没什么理由待在那里了,于是我到了这,再也不知道她的情况。”
她没有伸出援手过。但是她清晰地记得攻击女孩和她母亲的流言像沉重的石块和绳索,一天天地压垮她们的脊梁、击断她们的骨骼。
起初女孩还会疾言厉色地反击、争辩,后来却好像习得性无助一样,任由沾着唾沫和不怀好意的目光打量。
许多话并不是别人说过很多遍就真的变为现实了,最可怕的是自己心中慢慢将它变为真实的梦魇,于是便将自己整个人生都困囚于永远不得证的清白之中。
在现实中,威廉不会放任任何人大放厥词、随意怀疑特蕾西,但此刻他却有些犹豫。
梦中的情况确实和现实有所不同,奈布提出的方案从任何角度考量,都是一套能够充分刺激情绪的方法。
“如果你们真的对她有所怀疑,应该当面去质问她。”威廉不再理睬二人,大迈步离开。尽管质疑是最好的选择,他也会站在特蕾西这一边。
当所有人都用戴着有色眼镜的目光看待她时,他希望自己能够与小镇上的那群人划分开来,不让她受到最亲近之人的鄙夷与中伤。
守夜归途中,玛尔塔与奈布确定了询问特蕾西的措辞。
她需要提供充分的不在场证明,否则他们就要被迫分割成两个小团体。在如此不祥的小镇中,他们两个出于保险的考虑,不会和危险人物组队探案。
哪怕特蕾西从一下飞机就跟着团队走,她本心没有参与诡异仪式的意愿:只要她有一点被那种撒旦力量控制的可能,他们也不会赌上自己性命靠近她。
玛尔塔所认为的赌上性命,是她身处梦境而不知梦境,以为梦境是真实的濒死感;奈布心中理解的赌上性命,则是的确会在现实中发生的脑死亡。
他没办法和玛尔塔温存,毕竟梦境中玛尔塔的认知里他们才刚刚认识,有无穷无尽的未来。
但是奈布知道,他有的只是一场梦的时间,因此他急迫而热烈地告白、追求。
在认识到死亡确实有概率发生时,他又有些后悔贸然动情,将这五年的心意倾泻是趋于感性的做法,如果是为了玛尔塔的感情状况着想,他应该更理性。
他应该让她遗忘自己。一个没有双腿、生死未卜的人。
“那本书里的话。”玛尔塔没头没尾地嘟囔一句。
“什么?”他被打断悔意的思绪。
“陀思妥耶夫斯基的话,爱具体的人,”她道,靴子在小镇泥泞不平的土中跋涉,“人们总是在太过遥远、抽象的人类上倾注爱意。你说,让我喜欢你,因为你具体。”
玛尔塔突然在黑夜里抬起头,驻足看着他。
肩膀上一颗尼泊尔士兵的头颅,那是他。他不知道说些什么,静默地呼吸着。
“可是我就是喜欢抽象的人,离我非常遥远的人。我喜欢那样一个人,他坚韧、宽容,永远会在信中和我交流,对我每一个问题都严谨措辞,给我答复。”玛尔塔用诗一样的语调诉说,恍然间好像把那些平淡如水的写信瞬间酿成一杯茶。
“那么你到底是具体的人,还是抽象的人?”她把他曾经抛出过的概念变成问题,又投掷向他。
如果某个瞬间奈布对她话语中的期盼有所察觉,他断然不会狠心反悔,浇灭她的热情和希望。但他还是说:“我是具体的人,请你不要爱我。”
“心率上升了,”医生做笔记,“情绪波动明显。”
贝坦菲尔先生却不关心,沉吟良久,问:“那名叫威廉·艾利斯的梦境实验者在哪个房间?”
“基地中并没有这个名字的实验者。”医生摇头。
玛尔塔看着他许久,笑了笑:“好的,萨贝达警官。”她好像什么都不曾记得,也并不在乎他与刚开始热情态度的反差。
如果一个人梦中所持有的理念是现实生活中根深蒂固的思想,那么玛尔塔的思想就是:只要亲口否认,那就不需要再考究背后深层次的含义。
她此时此刻也忘记纠结奈布·萨贝达与「弯刀先生」身份是否有重合,只专心想验证特蕾西是否有作案的嫌疑。
毕竟,人在梦里的思想并不是双开模式。做梦时人的大脑是单线程的,只会聚焦于一件事情。当玛尔塔把梦境的重心从纠结身份转移到探案上,这个梦就注定不可能被感情影响。
“情绪波动明显。”医生暗自摇头,他认为利用感情的得失起伏来影响自己的情绪,虽然收益高,但看着真叫人扼腕痛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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