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囚徒困

“车来了。”关雎尔示意，率先朝靠边的车走去。

        两人上车后都没说什么，关雎尔为了避免尴尬，一直侧身看向车窗外。

        周晏瞥了一眼关雎尔，也转身看窗外，手指一寸一寸不经意地移动，忽然他感觉到那边微微起伏，一下子把手伸回来，偷偷握紧了拳头，几乎把整个身子都侧向车窗那边。

        两人从上车，到回到小区，坐电梯上楼，这一路两人都一言不发，周晏总是就走在关雎尔身后半步。

        在关雎尔以为就这样沉默不言地告别时，背过身准备开门，周晏忽然出声，伸手拉住了关雎尔，话语中染了一丝焦急：“等一下。”

        关雎尔大脑空白咽了下口水，调整好表情才慢悠悠转过身，“怎么了？”

        “我手机好像不见了。”周晏找了下两边裤子口袋，有些无奈地说。

        “那怎么办？你仔细想想，有在什么地方听到什么声音吗？可能就是那时候掉了，你还有不见其他东西吗？”

        关雎尔刚刚在上车前确实看到周晏把手机放到了裤子口袋，这下她也顾不得之前什么事，努力给周晏想办法。

        “没，就手机。要不借一下你的手机，我试一下看看还能不能打得通？”周晏问。

        关雎尔从包里拿出手机，指纹解锁后递给周晏，“你试试看。”

        周晏手指跳动，输了一串数字，手机贴到耳边。

        “怎么样？”关雎尔用气音轻声问。

        周晏等了一会，摇摇头，“没打通，那边没人接。”又试了两次还是一样的情况，只好把手机递回给关雎尔。

        “会不会是落车上了？我在打车app上可以联系客服，试试看能不能找到。”关雎尔提议。

        周晏想了一下，“现在挺晚了麻烦人家不太好，真落在车上也不会跑掉，明天早上再联系吧。”

        关雎尔也觉得有道理，点了点头，她也是不喜欢给别人带去困扰的性子，这么晚还要人家车主找手机实在有些过意不去。

        “那行，明天早上我联系一下客服，找没找到都告诉你。”关雎尔回。

        “晚上我在家几率比较大。”周晏提醒。

        “哦，知道啦！”关雎尔莫名有些脸红，赶紧转过身去，“那我回去了。”

        周晏盯着关雎尔快速开门钻进去的背影，像个小泥鳅。

        他笑了一下，打开门，关上后，背靠着门板从上衣外套内衬口袋里摸出了手机，点亮屏幕，上面显示三个未接来电。

        周晏手指下滑，将静音调回响铃，调出最近来电，盯着那个号码愣了好久，输了名字存到通讯录里，做完这些才心满意足地熄灭屏幕。

        手指捏着手机晃动，他轻轻吻了一下屏幕，眼底露出温柔的神色，说了声“晚安。”

        关雎尔关上门后，身体一轻沿着门板滑落，双手抱膝给自己内心安静的时间。她点亮屏幕，看着那三个没有打通的电话，咬了咬唇，手指想滑动又缩起来，闭眼熄灭了屏幕。

        想什么呢？快去洗个澡冷静一下。关雎尔告诫自己，这是快十年了，他不是他，我也不是我了。

        周晏洗完澡出来，到书房坐在摇椅上晃荡，看着窗外的月亮幽幽地挂在暗夜中，月辉荧荧洒落一片，照出了他的心绪。这月色似乎比他在国外见到的更亮，但明晃晃地把他的心境照得一览无余终究是有些恼人。

        他起身左右踱步，踩在月光上，不疾不徐地向书柜走去，推开前面的书，露出藏在堆叠的书后的照片，手指轻抚。

        似乎只有这个时候，在一切都归于平静只留月色与他相伴的时候，他才敢把这堆叠多年的思念搬出来晒晒。

        阳光之下不行，他害怕太过猛烈的曝光会把这荒唐可笑的不舍的自己照得像聚光灯下的小丑。

        关雎尔吹完头发后坐在沙发上却怎么都坐不稳，回房起身搬了个椅子，才够到放在衣柜上的大箱子。

        箱子落灰已久，她被漂浮空气的灰尘呛到，闭着眼挥挥手弹掉尘埃一如弹落这些年岁月积攒的痕迹。

        要打开吗？

        确定要打开吗？

        这一次打开会怎么样呢？

        关雎尔望着箱子发呆，盘坐在地上，手伸出又缩回好几次。

        她不知道到底应不应该打开这潘多拉的魔盒，这就像一个诱惑，以甜蜜快乐的回忆诱惑你。

        可之后你会面对的是什么样的现实？

        形同陌路，尴尬而对，还是两厢憎恶？

        恶魔在她耳边低语，打开看看吧，看看你那些光鲜亮丽的青春，那些肆无忌惮的笑容，那些欢快无畏的时光，那些你根本不敢再奢求的美好。

        她承认自己经不住那些诱惑，终究还是打开了箱子。

        箱子里有一本存放得太过久远已经十分脆弱的文件夹，翻开有些开裂的外壳，透明页里插了一页页的微微泛黄的服装设计稿。

        一旦打开记忆的闸门那些星星点点的过往就瞬间汇聚倾泻而下。

        “你在画什么呀？”女孩探头问道。

        “你来啦！”男孩毫不意外放学后这时候会有人上天台。

        女孩笑着伸手要抢过去，男孩赶紧抬高胳膊护住画册。

        “什么呀？这么神秘？”女孩踮起脚尖试图去够到，无奈终究还是有绝对的身高差距，只能放弃，泄气道。

        男孩合上画册，“你不懂，这在未完成之前是不能给人看的。”

        “那完成后我就可以看了？”女孩抓住话里的漏洞。

        男孩点点头，“本来就是打算给你的，不过这可是个大工程，暂时保密。”

        如今这个大工程就在她手里，厚厚的一本文件册里有一百多页设计稿，春夏秋冬各个季节的都有，这是岁月流转留下的惊鸿一舞。

        可惜她不知道，比起真正的大工程，这还只是管中窥豹、冰山一角。

        她一页页翻过去，尽管这些图她都看过无数遍，但每一次重复不觉厌烦反而都有新鲜的感觉。

        或许是有意无意，她遇上这里面略有相似的衣服总是心动买下。

        即便衣柜里已经不缺衣服，尽管有些款式明显已经过时，可她总是想一点点收集这些相似点，就像兑现一场青春尚未完成的约定。

        看到这里已经无需再往下翻了，她害怕陷入泥沼，物归原处，来客厅为自己泡了一壶西湖龙井冷静下。

        在等待茶水烧开的时候，她觉得自己现在的心情已经无法平静，那微风掀起的波澜让她心里酥酥麻麻，滋味不好受。索性从通讯录里找了个倒霉蛋出来，平白去扰人清梦。

        “喂？关雎尔？你看看现在多少点？都快十二点了，还让不让人睡美容觉啊？”还未等关雎尔说话，池三思就大喊大叫。

        关雎尔皱眉，“你以前不是说夜晚才是你灵感的缪斯吗？怎么今天睡这么早？”

        “嘿嘿嘿，早睡早起身体好？不管不管，我就是要睡嘛。”池三思说话带了一些鼻音。

        “这是你能说出来的话？你是不是喝酒了？”关雎尔越来越担心，池三思这人喝酒不闹，就是上头后就脸红想睡觉。

        可这么晚分别后她还去喝酒，这多少让人担心。

        “喝了一点点，就一点点嘛。”池三思努力清醒，晃晃脑袋，“放心，姐姐我现在安全在家待得好好的，小雎尔也要乖乖的哦。”

        关雎尔松了一口气，可难免还是想说两句：“池三思，你现在是个成熟的女性，在外要有自我保护意识知道吗？”

        池三思把手机远离耳边，“不听，不听，麻瓜念经。小雎尔，放心吧，姐姐我怎么样都不会让自己吃亏的。”

        关雎尔无奈，“那你现在是清醒的吗？你写的这么多感情故事，想问你一些问题。”

        池三思嗖地一下从床上弹起来，掐了自己大腿两下，“诶呦，好痛。这不是梦呀！难得能从你嘴里主动提感情问题，说吧，想问什么？”

        关雎尔忽然觉得自己是不是有些莽撞了。她思考了一会，迟疑地说：“三思，你还记得你的初恋吗？”

        “哈？记得。”池三思随口回道。

        “那你对他现在是什么样感觉？”

        “早没感觉了。”池三思嘟囔着，“都多少年了。”

        “也是……那你会不会有见面就会感觉尴尬的人，这要怎么处理啊？”

        “这……最好的方式是少见面，或者别在意，即使是装也要装做正常相处的样子，久了就习惯了。”

        “这是可以习惯的吗？”

        “是谁能让我们小雎尔无法不在意？让我猜猜，周晏？你之前说的高中恋爱史不会就是和他吧？”

        “……是。”关雎尔犹豫了一会还是承认了。

        “难怪你们今晚氛围那么尴尬。”池三思哼地一声。

        “所以要怎么对待啊？”

        “就平常心对待啊，好的前任应该和消失了一样，都那么久了，就不必互相打扰了。”

        “也是。”关雎尔声音低下来，附和道。

        “不过也要看小雎尔你自己，话是这么说，但是人的情感不是都能受自己支配的，不要去折磨自己。人生短暂，即时行乐。”池三思找补了一句。

        房间里只留了桌上的一盏台灯，周晏执笔在纸上勾勒，但许久还是无法定心，叹了一口气，摘了眼镜，手按住太阳穴。他拿出手机，翻了一眼通讯录，看到刚存进去的号码，摇摇头转而拨了另外一个。

        “喂，怎么了？”唐邢的声音在电话那头响起。

        “你还和以前的rose，或者lisa有联系吗？”周晏不知道如何去开口，或许他只是想随便找个人聊聊。

        “什么意义上的联系？我还有联系方式，怎么了？你要吗？”唐邢有些不知所以然。

        “我是说，你会想她们吗？”周晏解释道。

        “怎么可能，现在整天忙得脚不沾地的，就这样都抽时间关心兄弟你的终身大事，给你安排相亲，够意思了吧？”

        “你说，明明两个人一致时有更好的选择，为什么会去做出更糟糕的选择呢？”

        “这个啊，博弈论有这样一个模型，囚徒困境。两个嫌疑人，缺乏足够证据，分开各自审讯，如果都沉默则都无罪，如果都坦白，则各判五年，如果一人坦白一人沉默，则坦白的放出去，沉默的判十年。显然两人若默契地选择抵赖都可以无罪，但事实上，人们往往会选择都坦白都被判刑。人就是这样，在对方表现不明的时候，决策往往是有失偏颇的。”

        “那怎么样才能打破囚徒困境？”

        “模型里没法打破，但现实中最好的解决方案是不做囚徒，走出牢笼，主动沟通与交流。”唐邢思考了一圈回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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