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庸人扰

池三思瞪大眼睛，双手捂着嘴，不让自己惊呼出来，稍微平复了一下心情，“我刚刚就觉得你们气氛不对劲，太生硬了。不过你们刚刚怎么不说啊？”

        关雎尔镇定自若地说：“不好意思，我这人记性不太好，可能十年前有缘见过，但印象不深，记忆模糊了。”

        周晏微眯双眼，露出一些危险的光，语气不善地说：“印象不深？不过这也正常，雎尔当初算是我的学妹，当初可是校园红人，我也是慕名久仰，一直没有什么很好的机会和学妹好好交流，刚才没提也是怕唐突了，只不过就这样恐怕还是吓到小学妹了。怎么样，这个答案池小姐满意吗？”

        池三思正津津有味地吃着瓜，没想到有一天还能吃上她这无欲无求快成菩萨的闺蜜的现成瓜，脑里瞬间有十万字惊天地泣鬼神的想法，突然被点名吓了一跳。她一脸春心荡漾地说：“嘿嘿，满意满意，可以啊，小雎尔，你以前还是校园红人啊，大学这么低调，都没看出你是这种体质。”

        关雎尔情绪管理再好，在这么一二再、再而三地刺激下耳朵也微微涨红，她不用摸现在的皮肤也知道肯定发烫，幸好这里的灯光偏暖色调能稍微掩盖。

        其实她高中自觉不算什么校园红人，就是当时有一阵年少轻狂，气焰嚣张，之后懂得收敛，也低调了不少。

        “周学长取笑了，我哪能算得上什么校园红人。”关雎尔回道。

        唐邢前后串联，难怪周晏今天这么反常，他重新暗自审视打量着关雎尔，忽然福至心灵，问到：“关小姐这么美丽动人，那从小到大肯定不乏追求者吧？或许不太礼貌，但还是冒昧问一下，关小姐有家室了吗？”

        关雎尔狡黠地回道：“对不起，我当下还没有结婚的打算。”

        当下还没有结婚的打算？这是什么意思？是已经有男朋友了只是暂时还没结婚，还是现在没有男朋友，还是以后都不打算结婚了？

        周晏不得不承认，他没办法不在意眼前这个人，她的一举一动，一言一行，他都恨不得拆开揉碎了去分析。

        尽管他知道已经过去了快十年了，现在的他们对彼此的了解并不比真正的陌生人多出几分。

        尽管他知道当初并不算和平分手，可他依旧无法抵抗自己埋藏在骨髓里的潜意识。

        或许有些烙印没有随着时间风化消磨，你以为那些人那些事对你的影响消失了，其实它就像一种毒药，埋藏潜伏在你身体里，只待一个刺激又彻底爆发。

        关雎尔就是能在周晏神经末梢上跳舞的人。痛快又折磨，愉悦又憎恶，如坠冰窟，如火焚心。

        他厌恶这种感觉，可又清晰地知道，正是这种感觉，让他上瘾痴迷，让他明白自己如此鲜活地存在于这个世界上。

        人就是这么矛盾，明明排斥抗拒，却留恋不舍。

        唐邢知道问到这已经有失礼数，再继续追问恐怕场面不好看，也是见好就收，岔开到别的话题。

        有鬼灵精怪的池三思，常常聊几句又能语出机锋，逗得大家发笑，配合上节奏大师唐邢，适时引导话题，整顿饭吃下来也算没有冷场，气氛还算融洽。

        在这场相亲会的末尾，唐邢抽了个空提前去把帐结了。回来的时候，那三人在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天。他没有立即上前，而是在远处拐角处默默观察着，一手抱胸一手捏着下颔盯了快一分钟，他愈发确定心中的猜想，又有了些新的盘算。

        “你回来啦！刚刚怎么去这么久，我们都打算快走了。”池三思抬头看靠近的唐邢。

        唐邢耸耸肩，“那就走吧，我刚才已经结过账了。绅士和小姐的第一次见面，总不能让小姐来破费。”

        池三思听闻唐邢说已经先去结账本来还想再说些什么，但他的后半句却让池三思哑口无言，嘴唇微张，也说不出什么，有点不好意思地憋出一句：“那下次换我请你。”

        唐邢勾了下唇角，微微欠身，单手抚肩行了个骑士礼，“得之我幸。”

        “好啦，好啦，这都聊了三个小时了，是应该回去了。”关雎尔提醒道，不然她觉得这两个人还能在这磨叽半天。

        “三思和雎尔有开车过来吗？”几人走到餐厅门口附近，唐邢随口问道。

        池三思摇了摇头，“没，我们都没买车。”她大部分时间都是窝在家里，也不需要去公司坐班，少了很多买车的动力。

        “要不我送送你们，这天晚了让你们两个女孩自己回去总是不好的。”唐邢现在庆幸刚才没有点酒。

        “可是我和雎尔住的方向不一样诶，这样来回跑很麻烦吧。哦，对了！周晏不是住小雎尔对面吗？要不周晏送小雎尔回去？”池三思认真思考唐邢的提议，忽然想到了解决办法。

        关雎尔听到咬了下牙，正要开口拒绝，刚发了一个“不”的音，就被打断。

        “我刚回国，还没来得及把驾照换成国内的。不过，我乐意效劳，和学妹一起坐出租车回去，正好顺路，也好有个照顾。”周晏插话说道。

        唐邢高兴地拍手，“好，就这么办，那我开车送三思回家。”

        “那，小雎尔就交给你了。”池三思拉住关雎尔的手，对周晏说完后又交代关雎尔，“时刻保持联络，回到家后给我发个消息。”

        关雎尔笑着揉了下池三思的脸蛋，“嗯，你也一样。”

        “ok，两位美丽的小姐，这样把我们弄得像大灰狼似的。”唐邢自嘲道。

        “那我就和他去车库啦！拜拜！”池三思挥手和关周二人告别。

        关雎尔也应和着挥挥手，等到池三思和唐邢走远后，表情又冷淡下来。她和周晏两人静默地走了一小段路，停下来说，“就在这等吧。我刚才打了车。”

        关雎尔说完上句话后又立马后悔，补充了句，“要不我们还是分开回去吧。”

        周晏看着关雎尔精致的妆容，眼神透亮，红唇诱人，蛊人心智，他像是聊斋里被狐狸蛊惑的书生，听不进其他的话。

        “不，我刚回国，还不会用这些app，现在这个时间自己很难在路边打到车。你忍心把学长就这么丢在路边不管吗？”周晏盯着关雎尔的眼睛，毫不害臊地说。

        关雎尔迷惑地看着周晏，她上下打量着眼前的人，第一次觉得那么陌生，果然，时间改变了太多东西。

        她喟叹一声，“行吧。”既然人家能毫不避讳，自己倒是小心翼翼反而显得可笑。

        两人隔着一米多的距离，这是即使是两个陌生人也感到相对安全的距离。周晏从口袋里摸出手机，从关雎尔的角度只能看到屏幕散发的一片白色幽光，这幽光堪堪把周晏眼睛部分照得清楚，其他部位混和在昏黄的路灯灯光和幽暗不明的夜色中显得暧昧不清。他就像对一个老友一般，一边自然地用手指滑动屏幕，一边随意地问道：“你最近在做些什么？”这是再正常不过的寒暄，关雎尔看得很清楚，他全程甚至没抬过头。

        这个问题关雎尔有些犹豫，犹豫要不要回答，犹豫该回答些什么。她想了一会，有点迟疑，“我开了一家服装店。”这倒不是假话，去年她把一些闲钱拿来和人投资一起开了家服装店，只不过基本是在做甩手掌柜，除了偶尔挑些款式外没怎么打理。可即便是在做这个，她也不想告诉周晏，但另外的工作，她更不想告诉周晏，在没摸清他的态度之前没来由地不想说。

        “哦？”这回答显然引起他的兴趣，声调上扬，“在哪里？店叫什么名字？改天我去拜访，瞻仰一下你的审美。”

        这就是令关雎尔头疼的地方，但话都说到这，如果不说，反而显得小家子气。幸好她也不常去，她无奈地报了一个名字：“窈窕。在国贸大厦二楼，就一个小店，不值得您浪费时间光顾。”

        周晏不置可否，只是轻轻“嗯”了一声，手指在屏幕上灵巧地跳跃，片刻后他摁了一下侧边键，锁了屏幕，将手机放回裤子口袋里。

        做完这些，周晏双手插兜，也没有多说额外的话。

        这是什么情况？关雎尔发现她现在有些捉摸不透周晏的路数，你以为他会咄咄逼人结果他避退三舍，你以为他会攻城掠地结果他休戈止伐。

        为了显得自己不那么被动，关雎尔问道：“你呢，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周晏笑眼弯弯，没想到过去那么久他还能从她口中听到打探他消息的话，可惜这句话不是十年前、八年前、五年前、两年前。

        “回来不久，就一周左右。”周晏抱胸。“放心，这次纯属意外，唐邢不小心选中了你闺蜜，我是被诓来的。房子也不是我找的，唐邢托人找的关系。不用担心，我没有那么通天的本领，能将一个消失快十年的人调查出来。”要真能找到早就找到了，周晏内心暗暗自嘲。

        关雎尔喉咙像卡了一根刺，想说话也不知道说些什么，周晏的话某种程度上也是打消了她的疑虑，但好半天只能回一个“哦，原来如此。”

        原来如此？她知道什么？她又懂得了什么？原来是什么的原来，如此又是怎样的如此？从原来到如此，跨越的那些时间，那些地方，那些过往，那些现今，将两个人冲得面目全非，无法回头，也没有未来。尾生在洪水中紧抱着柱子，他也守着那些记忆点，一如不肯离开四面环海杳无人烟的孤岛。从向天祷告乞求有人能来拯救，到憎恶被世间抛弃，再到不抱任何期待、无所谓外界如何，仅仅依凭着固守的回忆在岛上建立自己的城邦。

        这就是他的十年，这就是他的从原来到如此。这些，就是眼前的人口中轻飘飘的一句原来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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