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061

放寒假的那天，芜镇一中之外水泄不通，周围一圈内，因为交通堵塞按下的喇叭声真听得人心烦。

        虽然数来数去也不过是十天的假期，但是好多家长都开车来接孩子们回去。平日里甚少晒到的棉被、铺盖通通一卷带走，回家要清洗晾晒。还要叮嘱孩子们拿上厚厚的书本和作业，回家继续复习。

        这都算是一贯操作，年年伴着学生们的欢呼声，放假堵车又算什么？不过，最难过的可属于高三一班了。

        由于连续的暴力事件，这个由卢必胜后加入的班级算是在全校闻名了。不说早期把班主任打得住院，或是后期又让自己曾经的好友跪在地上叫爸爸，没听便踢断别人的鼻梁。就是日常除了语文课之后，他影响大家学习，就让很多学生不满。传递去了家长那边，积累到一个程度，便没有办法善罢甘休。

        家长们联名反馈给班主任不说，从年级主任到校长，从校长又到教育局，可以说若不是这次太过侮辱人，以卢必胜家里的关系，他还能继续安然在班上害人害己。

        可这次的事件实在是太过恶劣，学校也没有办法，又说是开学之后停课处理。

        不是开除学籍，也不是勒令退学，家长当然会不满意。但是抗争会随着时间消磨，尤其是班主任面露难色地委婉劝导，快到过年的时候，大家也都把这件事情给搁置了。

        腊月27到正月初六，每一天都显得弥足珍贵。

        看着她们的各种动态，什么扫年货、买衣服、旅游的热闹，江眠心中真的好生羡慕。好像世上只有她一个学生没有放假，一回家，妈妈又请来了那个家教，给她补课。

        她总以为这次元月调考考的不错，妈妈会高兴一点，可是怎么也没有想到，她确实高兴了，可她对自己的期待却进一步提高。从前想着她考上重点大学就很好，可是这次超常发挥之后，她好像开始做着考国内最好大学的梦。

        江眠听着妈妈在说这个的时候不由得想：妈，你真不是在做春秋大梦吗？

        可谁也拦不住江眠妈妈，江眠的补课一直安排到了腊月二十九，要不是大年夜那天要回芜镇奶奶家，可能就直接排到这一天了。

        江眠脑子都学得嗡嗡的，她也不是不愿意学，本来自己也制定了寒假的复习计划，可人还是想喘口气睡个懒觉之类的，可是付妮都没有给她这个机会。

        这样的时候，竟然觉得比放假之前还要累。

        人累得恍惚了，还做了梦，梦里，只梦见一个模糊的身形，那人不顾一切地要带她走。翻过学校的围墙，他将她牢牢接住，翻过崇山峻岭，他能把她带去一个自由的地方……、

        可那人是谁呢？她想不起来，只是梦里的世界好像也有颀长的身形，墨玉一般的眼眸，让她不知所措。

        醒来的时候才发现，世上也没有什么救世主。妈妈也放寒假在家了，江眠的世界就彻底被压缩切割，就在自己的房间里，在书桌前，听着什么苦一时，幸福一辈子的说法。

        大年夜的上午，爸妈去超市里兑年货。江眠因为腿脚不行，所以一直呆在家里，做着不知道妈妈从哪个老师那里要来的数学题。

        在妈妈那里，只要不是太过分，江眠从来都是逆来顺受的。可是这一回，她连一个懒觉都没睡成，人却不敢躺在床上。等着爸妈回来的时候，她才做到数学的填空。

        “怎么回事啊？我们去了两个多小时了，你怎么才只做到这里啊？”妈妈一回来拿收拾好的包，然后就绕到了江眠这里看她的进度。

        江眠不想说话，她已经累得连专心的力气都没有了。

        “算了，今天都大年三十了，让孩子休息一下吧！”爸爸在外面小心地打着圆场，可话还没说完就被付妮白了一眼。

        “休息什么，咱们就差一步能够上国内最好的大学了。”付妮见不得江眠在那里磨磨蹭蹭、又呆又迟钝的样子，生气地把卷子拿过来折好，又随意抽了她桌面上的数学练习册，往她书包里塞。“这是我辛苦问同事要来的密卷，多做当然有好处。”

        “妈，这次调考考得好是运气。”江眠弱弱反抗着，她在想，虽然做梦很美好，但也应该现实一点。她信自己能考一级c类大学，若是能上b类都是祖坟冒青烟。可妈妈却还想最后一百多天让她上国内最好的大学，真不知道是侮辱江眠还是侮辱别人学校了。

        “什么运气，一天到晚没有本事的人才总说运气。”付妮眼见着时间不够，压着脾气催江眠赶紧换衣服回去。“本来复读都已经够丢人了，你再不争点气，到时候又让人笑话。”

        一关上门，江眠眼里就有了泪花。

        她想，她又没偷没抢，凭什么要说她丢人呢？只是没有考上心仪的大学，没有走上人生的正轨，别人都还没有说什么，自己妈妈便要这样侮辱人吗？

        她心里不高兴便都写在了脸上，不论是到了奶奶家，还是后来吃饭，江眠看起来都不是很有精神。

        终于熬到叔叔阿姨她们走了，江眠脸上僵硬的笑容可以放松一会儿。她才倒在沙发上准备跟爷爷一起看春晚，妈妈边收拾桌子，边催江眠快点去把那套卷子写了。

        江眠许是没有听到，又或者，她其实在听到自己不想听的东西时，耳朵可以自动过滤掉。

        春晚其实日渐无聊，但只要不让江眠去学习，她会觉得这是很好的逃避的方式。更何况，小时候在爷爷奶奶家也养成了习惯，在这里，妈妈没有办法，也不好意思对她发太大的脾气。

        所以，她觉得今天应该也没有事。

        江眠、奶奶、爷爷在客厅哈哈哈，爸妈在厨房里忙着，付妮出来擦桌子的时候，又叫了江眠一次。

        江眠笑不出来了，但也不想理，她闷闷拆了一包薯片，没有想到咔嚓一口，彻底激怒了付妮。

        她三步作两步地冲到江眠面前，径直把江眠手上的薯片甩进一旁的垃圾桶里。可因为力气太大，薯片还是洒出来很多。

        “妈妈跟你说话，你聋了吗？”付妮气得脸通红，跟在学校里训学生一样，声音又大又凶。

        江眠愣愣看着她，她知道妈妈脾气不好，可很少这样吼她，而且几乎没有在爷爷奶奶面前做过这种事。她先是懵了一刻，可她最不喜欢妈妈这样强迫自己，尤其看到两个老人脸上尴尬的神情，江眠也不高兴，可常年的教育让她不会顶嘴，不过是沉默来针对一切。

        “今天跟你说了多少次，这卷子是妈妈千辛万苦找别人要来的，为什么不做？”

        “我没有说不做，我就是不想今天做。”江眠平静地回答着，跟付妮歇斯底里的状态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明天难道没有明天的事情吗？明天做得完吗？”

        “做不做得完我今天都不想做，不管从哪里要过来的我就是不做。”许是在爷爷奶奶面前，江眠也不沉默了，嘴皮子比平时利索了很多。

        付妮作势又要打，爷爷奶奶拦着，其实这样有人唱红脸有人唱白脸，事情一下反而过去了。可怎么也没有想到，今天的江眠也好像吃错了药似的，对着付妮，好像压抑了很久的情绪再也忍不住，一下就爆-发了。

        “你嫌我复读丢人就不要管我，今年我考得上考不上结果我自己承……”

        话没说完，一巴掌真的扇到了江眠脸上。

        江眠头被打得歪了过去，还没意识到发生了什么，脸上便火辣辣地疼着，脑子一片空白。

        “你这是做什么呀，大过年的……”奶奶心疼地扶着江眠的脸，只见她白皙的小脸上一块通红，心疼得不行。

        江眠再也忍不住，眼泪啪嗒啪嗒地往外掉。

        她好像真的有些想不通是为什么，是她平时还不够努力吗？平时没有偷懒过，怎么到了可以休息的时候，却连一天都不可以了呢？更何况……明天还是自己的生日。

        江眠的爸爸江建华之前就听到客厅的动静，只是一贯的忍耐与宽和让他在厨房呆了很久，这时候也没有办法隐形，才出来。

        “今天大过年的，她想休息一下又怎么了？”

        江建华还想给女儿找药箱，可付妮要强，即便是此刻自己也手抖，但是分毫不露。

        “今天过年要休息，明天过生日要休息，后天去外婆家也要休息……你从小到大纵着她，她今年能有什么好结局？”

        “纵着她她缺胳膊少腿了吗？考不好会没饭吃吗？付妮，平时我什么都忍你了，可为什么你要把你自己的意愿全加孩子身上，她考不上好大学，就不是你女儿了是吗？”

        ……

        江眠从来都不知道自己一贯看起来相处和谐的父母可以吵到这个份上，从之前工作的分配到后来的买房，从姊妹兄弟的承担赡养义务到爷爷奶奶偏心，还有一系列她从前根本不知道的事情，翻旧账的，如走马灯一样全往外吐。

        两个人吵得天翻地覆，越是爷爷奶奶劝越是收不了场，甚至连明天清早要去离婚这种话都说出口了。

        要不是爷爷开始躺在沙发上气喘了，他两真的决不罢休。

        怎么结束的江眠已经不记得了，她洗了澡，也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家里的那个罪人。

        她只觉得这里都好窒息，自己这样活着真的没意思。

        想了又想，外面万家灯火通明，自己家明天却要去闹离婚。她抹了把眼泪，看了看自己红肿的眼睛，拿了书桌里的钱，趁大家都回自己房间了，她穿上厚厚的衣服，背上书包。

        不知道要去哪里，但绝对不想呆在家里。

        哦，反正她明天都快没有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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