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论罪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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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温……”
“我再问你最后一遍，你到底说不说？”
温凉百年来第一次碰到有生灵说云无迹这个神没用，她很理智，但这个时候理智才是真的没用。
归月第二次叫温凉：“温凉。”
温凉气鼓鼓别过头。
归月百年如一日的温柔，对谁都一样：“你师父是怎么死的？”
温凉：“……”
温凉又忽然觉得归月的温柔还不如她的暴力直接一点，要是有谁微笑着问她“温凉，你师父是怎么没的”，温凉会一个“温良恭俭让”扔过去，死无葬身之地。
可术师吃这一套，阿初和阿弑明显也吃这一套，就无语。
那术师靠着木偶娃娃勉强站住，好半天终于说了句有用的话：“我师父是被那些玩傀儡的人仙杀死的。”
第一个玩木偶记的叫庞克，本来也是傀儡一族，有一回出山历练，在人间的集镇上看到一个巴掌大小的木偶，连麻木的思想都没有，就是个空壳。庞克买了一个研究许久，把控制傀儡的丝线缠到木偶上，操纵木偶，他还发现人间有用木偶表演的，那些手艺人做出来的木偶既好看又灵巧，于是他更名改姓跟着一个木偶师学艺。
学成之后他开辟了木偶记，并对外宣称说木偶比傀儡更高级，可以附身做任何想做的事。
向来另辟蹊径者都会为守旧者所批判，是故，庞克收弟子不多，并只用了一百年不到，就被那些操控傀儡的杀死了。
这段往事归月不是很熟悉，温凉虽然不熟悉木偶记，但对这段历史是有耳闻的，毕竟这些事情她有意无意都要听一听，眼下见术师翻旧账，她干脆把这段往事从档案里调了出来。
“你师父是跟着人间的手艺人学手艺，这没有错，但他用了四十年熬死了那名手艺人，并将一众优秀弟子排挤出门，致使那位手艺人百年之后没有这等手艺传世，断了传承，而你师父则凭借长生的本事挥袖离去，毫无愧疚之心。”
温凉：“罪之一也。”
“庞克回到庞家，试图以木偶记杀害庞氏祖老，不想木偶娃娃不牢固，最后一战重伤逃走，后去往黑熊族，偷纯木巴油三桶，打伤海棠族仙子两名，驱赶受伤的半灵，占洞穴疗伤，并修复木偶娃娃。”
温凉：“罪之二三四也。”
“黑熊、海棠、半灵齐齐告状，凭冤屈点亮祈愿阁风灯，洛格拉值守的鹤童子接状出城，庞克冥顽不灵，潜逃并收徒，试图壮大。”
温凉：“罪之五也。”
“庞克诱哄其他生灵替他完成信徒所求，占了本该属于其他生灵的香火，功德按不到他身上，长久以往，功的出现堆积且散不去，被洛格拉察觉，鹤童子二次出城，按照功德所依分散功德，庞克不服，试图攻上洛格拉，打伤鹤童子。”
温凉：“罪之六也。”
“庞氏祖老仙去，庞克想要用庞氏祖老骨灰增强木偶娃娃，大闹灵堂，被庞氏族人合力绞杀，先前不知其罪，我还未他惋惜，如今细细数来，你的师父，罪有应得。”
“温凉！”
是，神不能说这样的话，神是高洁的，神的世界里没有污言秽语，更没有“罪有应得”这种结论。
归月吼了温凉，吼完他恨自己。
他很少带温凉出去，哪怕是出去，他也是把温凉藏在身后，不让温凉看他是怎么做神的，他是天生地养的神，生来所有是那些已坠尘的远古神弃糟粕而得，他完美高洁，是真正的神。
但温凉不是。
当时的云无迹不会知道因为他太过完美，而终须渡一劫，这一劫不是别的，正是爱情，大抵如古册记载，爱情是神圣且完美的。
他也不会知道与他渡劫的会是他放在心尖尖上的徒弟。
他没有资格吼温凉，但很显然，温凉愿意听他吼，其毫无怨言。
“抱歉，我不该那样。”
温凉疑惑，很快摆摆手：“今天是我没控制住自己，你做得对，谢谢你叫醒我。”
归月以为温凉不相认只是温凉说的那些原因，但那之后至今短短半天，他又觉得不只是这样，他和她之间生分了。
不像白虎和他，也不像阿初阿弑和他，或许这就是传说中与其他情感所不一样的爱情吧。
“你师父的所作所为你知道嘛？”温凉问术师。
术师震惊，好久才摇摇头：“我只知道他的族人恨他入骨，知道一直有一只仙鹤追着他。”
“那你知道你脚下踩着的这片土地上住着曾经的鹤族，如今的神鹤一族吗？鹤童子便是鹤族之后。”
术师依旧摇头。
“那你知道什么？”
术师没了气力支撑，木偶娃娃也耷拉下来。木偶娃娃支撑不住术师，术师只好挪到旁边找了棵大树靠着。
“我知道我要报仇。”
“找谁？云无迹还是鹤童子？”
“不知道，不论是云无迹还是鹤童子，都得去到洛格拉吧，生灵都说，地府是死了就能去的地方，洛格拉却不是。那我能找谁呢？找庞氏？如今的庞氏后人比之当年更为强盛，木偶记本就是旁门外枝，打底用的都是傀儡记，我打不过。”
“那你来褐林做什么？”
“有生灵告诉我，在褐林住着一位神，专门替生灵报仇，打抱不平，我就来了。”
“你师父座下多少徒弟？”
“三十四个。”
“除了你还剩几个？”
“没有了，只剩我。”
温凉有被惊到：“你还真是敬师啊。”
谁料那术师摇摇头，一晌后苦笑一声：“敬师？我十三岁跟着师父学木偶记，第一次建起的宫只有两层六扇窗，师父说我天赋异禀，要选我做继承人，就……凡是被委以重任的多少会莫名其妙多出点责任感，我不是大师兄，但从那以后我就成了出头鸟。”
“渐渐的，不论是师兄还是师弟都走了，就只剩下了我，师父每天都会说因为我与众不同，所以剩下我，我将会是木偶师里最强的一个，直到庞氏祖老下葬那日，师父说他要去祭拜，结果死了。”
温凉好奇：“然后呢？”
“然后我就开始为师父报仇……”
“我是说，你师父一直都把你看的那么重要，死之后呢？你得到了什么？”
“我……仇恨吧。”
说得好，他得到的只有仇恨。
温凉捕捉到些什么，她问术师：“你来这里之后见到那个能替生灵报仇的神了吗？”
术师摇摇头。
“鸡族族长是不是你杀的？”
术师还是摇头。
“珊珊呢？那只小黄鸡，还有她的妈妈和哥哥是不是你杀的？”
术师：“我不敢杀生。”
“那你为什么附在珊珊体内？”
“我……我不知道，我来这里之后就没了意识，一直到刚刚他把我打出来，那只天狗追着我跑，我才开了阵……”
“不对，嘶~”
“什么不对？”归月问。
“前因后果不对，庞克那样一个精明且野心勃勃的人仙，怎么可能去闯灵堂没有后手呢？还有他，这么多年就守着这莫须有的仇恨？”
术师恹恹地：“抱歉，是我的错。”
温凉来回打量他，道：“不，不是你的错，是你师父的错，对吧。”
“我师父的错吗？”
“是，你师父十恶不赦，罪大恶极，死后还连累你，像他这样的就不该下地狱，而应该背着降罪笺活着，抬不起头，直不起背，这不仅是对你，更是对其他受害生灵的慰藉，你说呢？”
“额……也许吧。”
“不是也许，是肯定，只有这样才能让他有转世的可能，否则，他身上的孽枷一道一道，根本入不了轮回窟。”
“嗯……是吧。”
“不是是吧，是一定。”
归月起初还皱皱眉，后来将视线转移到术师身上，只见温凉蹲下来冲术师笑笑，忽然说：“我为你超度吧。”
她的声音就像是深夜深林之中忽然传来的鬼魅，空洞清灵诡异，她眉目带笑，很是和善。
她又说：“这样，你就不会痛苦了，是吧，庞克。”
风起云涌，树林之中叶子沙沙作响，高而纤长的树干被风吹的晃动，大有随时折下来的可能。
“参禅打坐，化彼四方，别怕，不痛苦的，你不是痛恨洛格拉嘛，此乃西方佛法，或可祝你超脱。”
温凉不停地说，那术师开始挣扎，身边的木偶娃娃也在挣扎，术师面目狰狞，木偶娃娃也露出狰狞的神色。
“百年，你将自己与木偶娃娃融为一体，不知这当初让徒弟替你挡灾换来的结果，和你预期的是否一样呢？”
“替生灵报仇的神，阿骨图吗？你修行百年，当知道这世上没有这样的神。”
“庞克，你该为自己的所作所为付出代价了……”
金色咒文从温凉嘴里吐出来，被咒文包裹几度炸开的术师和木偶娃娃还在强撑，温凉只差最后一步，然后术师和木偶娃娃都消失了。
“哈，都在我眼皮子底下藏也不藏了，阿骨图先生，初次见面，你好啊，我叫——温凉！”
“温良！”
绞杀！
以化彼四方为底，方圆千里瞬间涮了一遍，就是犄角旮旯的虫子也显露无疑，绞杀的术令朝一个方向飞出去，阿初紧跟其后，阿弑环在温凉周围。
阿骨图逃不掉，或许他没想过要逃，就像当初去庞氏灵堂大闹的庞克，假的罢了，算准了没有退路。
温凉掌心向内，双手伸出食指与中指，化元归一，掌心向外推出去，不等绞杀的术令追上逃走的术师，木偶娃娃已经爆裂开来，碎了一地。
“啊……”
术师停住了。
庞克停住了。
温凉睁开眼睛，神色从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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