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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3章 盐湖收尸


“……是。”

        顾徵使劲咳着涌进喉咙里的碎雪渣,眼中黯淡,说出的话却十分坚定。

        小北殷王哼了一声,眼中带有几分讥讽,砸了两下嘴巴,把自己身上的白袍扔给顾徵:“你有胆子就跟我来吧,我知道他们把她扔在哪了。”

        “已经分尸了,估计现在去还能捡到几块。”

        顾徵哆哆嗦嗦把自己包裹在巨大的白布里,逆着风雪,往前的每一步都很艰难。尤其是那件外袍,实在太大,轻薄得在风里晃荡着,比起温暖,给他带来的更多是阻力。

        眼看着腿长的北殷王越走越快,顾徵毫不犹豫地就扔掉了这件来之不易的白衣,他本来就是从冰水里出来的,本来湿漉漉地贴在额头上地的几缕黑发此刻已经冻实了,铁块一样,他的睫毛上也沾满了银色的霜雪。

        这幅场景不知看哭了城墙上的多少人,甚至连他们自己都没有发觉到,可那泪水就这么自然而然地淌下来了。

        尤其是衿黎,身为长公主,她永远不会犯错,更别说是在两军阵前哭成泪人,可顾徵,毕竟是她身上掉下来的一块肉啊,从云镜上第一次出现顾徵五岁的面孔时,她就死捏住了身前的缰绳,挺直的背完全僵住。

        莫名的恐惧感油然而生。

        人人都道衿黎长公主是女中豪杰,要事业有事业,要生活有生活,她有两儿两女,除却顾徵,另三个孩子都是在她膝下长大的。

        也唯有顾徵,从样貌、个头、到性格,偏好,她一概不知。要不是三年前那场战役,只怕顾徵在大街上与她擦肩而过,她也难以认出。

        她倾尽十年扶持幼弟,保家卫国,到头来牺牲的还是自己的孩子。

        而且,当时紧要关头,她连夜就做出了选择,却从未对顾徵有半分顾及。连夜召他入宫,这孩子还满脸天真地以为是母亲想他了,冲上来就吧唧一口亲在她脸上,香香的,软软的。

        此刻衿黎泪流满面,不知道为什么,十年前的场景会无比清楚地闪现在她面前,心痛地快要窒息。

        那时候,她甚至没有问他愿不愿意去北境,因为根本无关紧要。

        泪水模糊了双眼。她迷迷糊糊地记着男童扒着屏风,藏在刺绣后面的身子小小的一团,他用奶呼呼的声音嘟囔着:“娘亲我是不是很久都见不到你了?”

        当时的她再商议怎么反击北境,对于被召进宫的顾徵全然没有好脸色,完全忽视了男孩无比认真的眼睛,反倒是呵斥了他赤着脚到处乱跑,大人议事,小孩子凑什么热闹。

        小顾徵探出一只脚,在她面前晃了几下:“娘亲你看,我穿袜子了,不会乱跑的。你让我去哪我就去哪。”

        他灿烂地笑着,日升一般,把屋内的阴暗瞬间照亮。

        是啊,你让他去哪他就去哪……衿黎浑身的力气一下子就被抽干净了,低声抽泣起来,她宫里屏风上绣着的从来都不是仕女簪花,而是一幅宏伟的北上行军图。她在想怎么最大化地利用他,让北境前主退到最远的地方。

        那屏风,还是她嫌去军营看沙盘麻烦,顾长青迁就她请绣娘做的,让她在屋里就能纵观全局。

        她观了什么全局?分明是给自己的儿子画出了一条插翅难飞的死路。

        牺牲他一个,圆满整个东朝。

        而那张北上行军屏风,也早就扔掉了,是很久,很久,很久之前的事了。

        包括顾徵的曾经,想起他,就像心头生灰的地方豁了个口子,旧得新。

        不光是衿黎,连简琮也是一样,他突然想起自己小时候在国教堂里跑来跑去,因为自己排行不高,并不受父皇重视,只有一个玩伴整天陪着他。

        那孩子的身影逐渐与云镜里的那位重合,但要比云镜里那位更加壮实,更加健康。

        他用树叶盖了一间木屋,穿着白衣的小顾徵持着一根捡来的枝条,挡在前面,信誓旦旦道:“我会替你守好!”

        “我来帮你盖房子!保证你的房子又大又结实!”

        声音清脆响亮,比林间的鸟儿还透彻。

        他也在其中,利落答应:“好!”

        两只小手勾在了一起,笑的没心没肺。

        现在,他松开了,当初的那个誓言,只有顾徵一个坚持下去了。

        简琮握着枪的手都在抖,提着马缰站在原地。

        就那么站着。

        头顶上的云镜里雪下的很大。

        仿佛穿越时空砸进了他的心底。

        所有人的心底都像是被北境那场说来就来,说走就走的冰雹砸了似的,无一处不酸痛。

        云镜里,画面再一转。

        北殷王已经带着顾徵来到了一片盐湖边上。

        他指了指不远处漂浮在水面上,碎成块的尸体:“喏,就在那了。”

        顾徵不管三七二十一,就要跳下去,被北殷王一把拉回来,劈头盖脸骂道:“你疯啦!这湖水沾到皮肤上就会烂的!你是不是不想活了?!”

        “我要把她带回去。”小小的顾徵眼里无笑,黑白分明的瞳仁映衬着这个充满绝望的世界,静静站在那里,满脸认真。

        他不在开玩笑。

        北殷王被顾徵的眼神盯得有些不舒服,他摇了摇头,然后拍了一下自己的脑袋:“我非要帮你干嘛,真是自找麻烦!”

        顾徵没吭声,坚定地往盐湖走去。

        北殷王再度提着他的衣领拉回来,像是下了很大的决心似的:“傻子,你在这待着,我去帮你找人,我认识一个人他能下盐湖。”

        顾徵蹲了下来,盯着湖里被分尸的谷阿嬷,不知看了多长时间。

        等啊等,等啊等,跑走的北殷王一直没回来过。

        夜幕已经降临了,如果猜得没错的话,暴风雪等下也即将袭来。

        到时候,谷阿嬷的可能连尸块都捞不回来了,趁现在还没被全部腐蚀干净。

        顾徵站了起来,一脚就踏进了水里。

        也是就瞬间,踏进盐湖里的那条腿如同万蚁啃噬,他差点一脚没站稳,直接栽进湖里。

        但他还是忍着剧痛站了起来,他脸上的那些水珠都不是湖水,而是疼出来的冷汗。

        他咬着牙,一点一点挪到了谷阿嬷鲜血染红的水域,他感觉得到,脚下成堆踩着的都是白骨,他闭着眼一把捞过所有的尸体,看不出形状的胳膊,腿,还有一颗已经腐蚀了一半脸皮的头颅。

        他一点都不怕的,死死抱住这些脏东西,像是不知疼似的往回泅渡。

        一个不小心被水花溅进眼里,火辣辣的感觉几乎瞬间就席卷了他的神经,锥心刺骨之痛,差一点就让他整个人摔进了水里,可就是只差那么一点点,他疼的龇牙咧嘴,浑身抽搐地爬上了岸,像一条被烧灼过的死鱼,抱着自己的残骸,瑟瑟发抖。

        他才刚上岸,小北殷王就带着人回来了,正是小一版的白条!

        白条小时候的样子出现在众人眼前,却让城楼上的傅非邑猛的一愣,这不是他走失的那对龙凤胎的弟弟吗?傅非邑瞳孔地震,直勾勾望向北殷王身边的白条,他现在和画面上长得已经大不相同了,想开也是因为这盐湖的原因。

        画面中北殷王带着白条跑了过来,迅速把顾徵身上沾着盐湖水,被烧的全是窟窿的破烂旧衣扒了下来,而后给他换上了白条带来的干净衣服。

        但他们还是来晚了,顾徵身上大面积烧伤,尤其是两双腿,全是被盐水浸泡后的溃烂。白条从怀里掏出了两瓶□□,撒在了顾徵的伤口处,这才好了些。只听顾徵一身闷声,从昏迷中醒了过来,他感觉到面前有两个人,却看不见他们的脸。

        这天怎么这么黑?怎么伸手不见五指?

        城墙上的众人突然想起安饶第一次到在营帐里抱着顾徵痛哭流涕的模样,她说的没错,顾徵真的曾经瞎过也聋过!

        “你怎么了?你不会是水滴溅到眼睛里了吧?”北殷王的声音像是从极远之地传来的一样,嗡嗡的听不太清,顾徵使劲儿摇了摇头,摸索着谷阿嬷的尸体。

        他伸出的手被白条一巴掌拍掉了,白条冲着他的耳朵大喊道:“不,能,碰!”

        说罢还往他手里塞了一根麻绳。

        在北境想要找到一根绳子都是很困难的一件事,因为北境没有什么植物,看来北殷王和白条就是因为找这个才耽误了这么长时间。

        “你胆子真大,连我都不敢随便下湖,我师父说只有北境最厉害的水使才可以适应那样的盐分。”

        “他这样要怎么办?”北殷王撇嘴。

        “殷王殿下,他已经瞎了,耳朵估计也快不行了,救活了也是废人,真的要帮吗?”

        “咱俩来都来了。”

        “好吧,我帮他绑上。”小白条叹了口气,看着顾徵像打滑的鱼一般在地上爬起来又跌回去,难得发了次善心,毕竟收养他的师父是水使,又负责北境通讯,他每日在盐水里练功,自然懂得这有多痛。

        他笨拙将尸体拴在了一条麻绳上。

        不远处,暴风雪已经挂起来了,再不逃走,一定会被掩埋的。

        北殷王和白条试着拉了拉顾徵,可快要失去意识的顾徵重如石头,根本不是他们这个年纪能搬得动的东西。

        “算了算了,就让他死在这里好了。”北殷王气喘吁吁,拉着白条走了,“我们赶紧回去,暴风雪可不是开玩笑的。”

        白条也跟了上去,在北境,善良不是什么好事,活下来才是最终的目的。

        “他好像是东朝送来的质子?”

        “不清楚诶,他这样,除非碰到北归神,神仙也救不了。”

        “话说我没见过北归神。”

        “我也没有。”

        根本就不存在……

        顾徵趴在原地,费劲全力睁开一道细缝,可他已经看不见了,完全是在往相反的方向摸。

        他正在摸什么?

        就在暴风雪即将把他吞没的时候,他微微挪动的小拇指,终于勾到了那根麻绳,然后他死死地抓在了手心。北境的风雪何其恐怖啊,也难怪北殷王拉着白条匆匆逃命,再等到天亮时,顾徵趴着的地方已经是平坦的一片雪原,他被埋得已经看不见了。

        这次没有人再经过,把他拉起来。

        大约过了半盏茶的时间,雪里鼓起一个小包,顾徵喘着粗气钻了出来,他完全是凭着一股冲劲和毅力爬了起来。

        腿上溃烂的地方多亏白条涂药涂的及时,现在只有冻伤。

        他摇摇晃晃站起身,像拖着雪橇一样往前走,走了半晌,他踢到一根铁链,于是啃啃哧哧摸索着把铁链拆下来,换掉了麻绳,满手割的、烧的都是鲜血,而后继续往前走,完全靠感觉,他的世界里从此少了光明,没有声音,空无一人。

        暴风雪来了,他就趴在地上任凭自己做一尊雪雕,暴风雪走了以后,只要他还能醒来,他就继续往前。

        他已经走很久了,很久很久了。

        久到来的路已经被雪填实,久到要去的路也被盖满。

        顾徵每往前挪一寸,他身后的雪面便颠簸一下,他再挪动一寸,与腰平齐的积雪再抖动一次……他在前面无比艰难地走,身后除了雪底下几乎可以忽略不计的摩擦声,一片寂然。

        像是在拴雪前行。

        而后,他遇见了“北归神”,天道入体。

        然后是这一生的光明,荼蘼和臧老先生……

        后面的他就没再放出来了,头顶的云层还是那样牢不可破地低沉着,带着沉重的压迫感。

        画面消失的那一瞬间,整个战场上鸦雀无声,除却东朝,就连裴琅哪里也是一片静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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