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8章 衔珠重明仪

可自从顾徵顶替贠行简对弈之后，便没有出现在大朝会上。

        此刻他在荒院林间，在高高的树枝上斜坐着，一只手轻飘飘搭在屈起的膝盖上，另只手和腿都无力垂下，随意地悬在空中。

        头顶的阳光染黄秋叶，它分明和暖春来自于一处，却偏偏凄清地百无禁忌，送走所有再不迎来。枝头称得上斑驳，有些掉进地上的葬叶坑里，有些凋零在顾徵的白衣上，闭目假寐的他就快被枯枝败叶盖满了，可即便是这样，树还没有完全光秃，他身下的那根树枝也没有因为源源不断叠加的重量而摇晃，附近流动的仿佛只有风。

        悄无声息的流淌着，像是染了隔壁院里枫叶的血红色。

        顾徵冷白的皮肤在颓废的周遭里仿若褪色了一样，微不可闻的呼吸几乎随时都都会停息，不违时不时就放下手里的活出来看一眼。

        这样的萧条，不止是荒院的萎靡，还有生命的满目疮痍。

        同样这么感慨万千的还有简琮。

        场上全部是生死斗，没有人会手下留情，或者在意对手是否受伤，是否有恙，只有拔得头筹这一个目标。

        大概到了傍晚的时候，所有名单就已经全部出来了。

        排在前三甲的不出意料的是北境儿郎，但有一点很明显，他们这次出手并没有以往那样狠厉，按照北境人的手段，至少是他们的对手，就没有能活下来的。这三个人多多少少都被北殷王提点过了，不然排在四五两位的裴琅和傅非邑也不会这样健全，这一点众人都心知肚明。

        简琮更是对突然懂分寸的北殷王刮目相看。

        东朝的人基本没受什么伤害，这倒是让衿黎等一众操办者松了一口气，只要在平稳度过两天，他们就能送走这一座座大佛，重归平静。

        只剩下明天一场祭祀，等祭祀完成，众人休整一天，或是补一场狩猎，或是办一场宫宴，十天期满，大朝会便算圆满结束。

        当然，但在明天到来之前，还有一件非常重要的事情，就是占卜，不想南汇和西陵的巫术，东朝向来是观测天象，凭天演算明日的祭祀是否顺利，东朝向来重视礼节，自然不会取消这一环节。

        负责占星的正是明陆离。

        之前他本是每三日向陛下报备一次，但由于近来天象极度不稳，他根本无法确定，按照之前推算的，等到繁星满天的时候，明陆观到了简琮面前，摇了摇头，还是那句话，遇难呈祥，逢凶化吉。

        你就是骗骗朕也行啊，私下再说呗。

        咱们让大朝会平平安安、顺顺利利过去不好吗？

        少给朕添堵不行吗？

        “还真是实诚。”简琮没话说，只能抽了抽嘴角，面露无奈，是，他是说了不是凶兆就好，所以明陆离递过来这个不上不下的行话，不对，是废话，有什么用呢？想他好歹也缠了明陆离有两三个月了吧，还同意让明陆离去国教堂天机阁观测，真是肉包子打狗，有去无回。

        简琮撇了撇嘴，对着一脸浩然正气的明陆离无语了。

        “哟，不是上上签哪。”西陵五皇子探过头来，脸上挂着几分笑意。

        “去。”简琮没好气道，单手揉了揉自己眉心。

        只一言落进明陆离耳朵里可就不同了，这是对专业性的挑衅和质疑哪！是可忍孰不可忍，老爷我也是靠着这身本事吃饭的好吗？！

        明陆离面色严肃，朝着西陵五皇子拱手道：“五皇子见谅，天象一说本就是有变化生有波动，至于……您所说的上上签可能是寺庙里求姻缘的，天象分四仪，笼盖八方，变化莫测，极好与极坏都是不常见的，也不正常的。”

        明陆离大谈特谈，硬生生讲了半盏茶的功夫。

        好吧，你懂的多你对，我闭嘴，西陵五皇子堵住耳朵，幽幽坐回原位，托腮望天。

        天都不会说话，比你这老东西安静多了。

        北殷王也是听的昏昏欲睡，这种天啊地啊，福啊祸啊的东西，他是最不耐烦了，人的命从来都是掌握在自己手里的，天就是定下来，那也算个屁！

        这粗话不是他的原话，呃，是顾某人的，某次被天道整得惨绝人寰后，气吁吁爆出的粗口。

        “诶？北殷王您肩膀上那只白乌鸦呢？”南汇大皇女一向是没事找事，她今天打扮的格外精致，额间特地坠着一条长长珠玉璎珞，眉宇间除却女子的娇俏成熟还透着几分男儿英气，倒与北境女儿的穿戴有几分相似，她这是在打谁的算盘自然不言而喻。

        “我看您还带着它，这几日都没见到哪？”

        “哦，这不怕不吉利嘛，省得有些人又往北境头上泼脏水。”北殷王不急不慢回答，连眼皮子都没抬一下。

        嗯，北殷王这话说的微妙了，上次泼脏水的正是这位妖娆华贵的大皇女好像，都说北境人不会怜香惜玉，这脸打的，你直接扇她巴掌得了。

        不过这话落在非南汇之外的人心里还是很舒服的，尤其是简琮。

        “对了。”北殷王一拍脑袋像是想起了什么重要的事情，一下子坐起身来，浑身的慵懒顿时褪去。

        他对着台下的侍卫招了招手，就见那侍卫转身进了营帐，不知去取什么东西去了。

        等他再回来，则是四个人，合力抬着一只木箱，轻手轻脚放到了台子上。

        要四个人才能抬动，会是什么？反正只要不是白泽那种古剑就好，简琮都快被顾徵整出心理阴影了。

        四方的盒子，那明显不会是剑，简琮好奇问：“这是什么东西？”

        北殷王眯着眼笑了笑，示意侍卫把它打开。

        最外层是木头包裹的，说明北境人对它很重视，小心翼翼的。

        其实红布没揭开之前，就已经能看到它大致的形状，是一个球形的东西，再等布一掉落，顿时那东西金光大作，在夜幕低垂的场内要多刺眼有多刺眼。

        这圆球完全是以黄金铸成，圆径八尺有余，形似酒尊，外表珠宝镶嵌，内里镂空精雕，更有无数金丝银线日月星辰飞禽走兽装饰其间。底部是一只巨大的重明鸟，两目皆有重瞳，威仪天成，但其形态却略显挣扎，欲要破笼而出，振翅高飞。而在圆环顶部，似铁笼栏杆傍行八道，如同流星飞火一般的金珠铜丸颗颗欲坠，仿佛即将砸落到这重明鸟身上。

        这样的巧匠巨制，能对得上名字的，好像也只有传说中放置在玄冰宫中的那座衔珠重明仪了？臧老先生的遗物，留在北境的遗物。

        太让人震撼了，那鸟泫然欲泣却又不甘挣扎的形态，甚至连解落的羽毛都栩栩如生，还有镶金走银的泼天奢华，这真是北境穷乡僻壤能拿的出来的东西吗？

        “你们大概没有听过重明之声吧？”北殷王淡淡道，他站在衔珠重明仪的边上，金色的光辉映在脸上与他几乎融为一体，威严更盛。

        神特么谁听过重明之声？老子只听过鸡叫！

        众人本来还处于呆滞状态，一听这话反应过来了。

        “昆山玉碎凤凰叫。重明之声丝毫不亚于这两种，外面的金珠铜丸一旦砸落，便能听到重明之声了。”安饶一脸认真，在衔珠重明仪出现的瞬间就站了起来，她上前一步，像抚摸冰雪那班小心谨慎地触碰压在圆盖巨笼下的重明鸟，像是朝圣一般跪伏在它的面前。

        皇族怎么会如此自降身份，下跪弯腰都代表着臣服。

        可北殷王并没有阻拦安饶。

        安饶手捧着重明鸟的金羽，眼中甚至开始隐隐泛着泪光，那是发自内心的无上的尊崇与敬意。

        同步的，场地内凡是北境之人，无比对着这只被镇压似的重明鸟下拜，就连刚才赢了武斗的三人也是一样。

        所有北境人都低下了他们的头颅。

        他们不敬天地，不敬鬼神，居然会对一件仪器推崇至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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