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5章 阳光晒雪

安饶抽泣了几下，吸了吸鼻子，嘟嘴道：“还不是因为顾徵哥哥骗了安饶太多次，三年前又不打招呼就离开。”

        不是跟你王兄打过招呼了吗？

        顾徵满脸无可奈何，不远处北殷王感应到了什么似的，对着顾徵不怀好意的咧嘴一乐，仿佛说了句自作自受。北殷王边上的侍卫见自家王上露出这么一副幸灾乐祸、看热闹不嫌事大的样子，浑身一抖，所料不错的话，该是某人要倒大霉了。

        顾徵认命般把自己的袖子递给安饶，惊得身后的南佐都是一震，主子这么爱干净一人，就这么轻易地妥，妥，妥协了？安饶抓着袖子不松手，哭得梨花带雨，顾徵往北殷王的方向回看了一眼，这狐狸可开心了吧，他这打娘胎里带来的恶趣味八百年都变不了。

        多余的也不必讲了，顾徵从桌上拿个果子，哄小孩子一样塞到了安饶手里。这丫头从小脾气就倔，给她解释不如做些其他的。

        安饶果然不哭了，抱着有她脸那么大的果子，就像抱了块金疙瘩一样，可可爱爱的，看得每个人心都快化了。

        真好哄，这是众人的第一反应，然后他们就看到了哄人的顾徵，在盘子里挑挑拣拣的，然后便把翻出来的糖果点心一股脑倒进了安饶手里，安饶都拿不下了，顺着指缝掉到了她的裙摆上，透着一股香甜。

        “都是甜的。”顾徵不知道为啥有些结巴，又补充道，“你喜欢的，我没忘。”

        妹妹的口味，做哥哥的怎么会忘记。

        见安饶突然破涕为笑，顾徵这才松了口气。

        阳光悄无声息地从树间漏出来，淌了一地，与安饶裙摆上精致的糖果皮重叠在一起，又明晃晃折射在顾徵脸上，光影斑斑间，顾徵连自己都没有察觉到，脸上就露出一个浅浅的微笑，美好的不像人间。

        他，笑了？

        顾家人震惊！

        “顾徵哥哥，我们去外面看吧？”

        安饶把怀里的东西统统丢在地上，却还没有放开顾徵的袖子。

        顾徵偏了偏头，嘴角微扬，反手握住了安饶的小手。两个人站起身，手牵手，恍若无人似的走出了顾家营帐。

        但他俩也没走远，就在门口观战。

        顾家众人不放心，也稀稀拉拉跟在两人后面，保持着一米左右的距离。

        安饶有些不满顾徵的外袍，嫌它太过粗糙，便一把扯了下来，顾徵头顶的兜帽和外袍俱是一体，本来被遮住了一半的脸彻底展露在众人面前。

        擂台上还有比赛，正是谢家无恙对上了一个西陵汉子，打得难舍难分，好不热烈。

        这边两人闹出的动静也不小，直接把场中人的目光都吸引过来了。

        包括刚进场地的顾长卿和顾潭知。

        顾潭知见到安饶的瞬间，整个人都静止了。

        原来她就是北境来的和亲公主啊。

        顿时，比武的喧闹、场地的嘈杂、路人的脚步也都通通停下。

        整个场地内鸦雀无声——只余下阳光倾洒的声音。

        顾徵这些小子是一天比一天长得好看，高台上，北殷王有些郁闷地吞了口酒，之前几次要不是狼狈，要不是就是殿中灯光昏暗，要不就是这小子自己知道长得好看把自己包裹得严严实实，这下子全暴露了。好一片长久的静寂后，人群间才猛然爆发出一阵骚乱。

        真是好生俊俏的一位小公子！

        漂亮得直戳心窝！

        顾府众人也被惊艳地倒吸一口凉气，他记得之前顾徵不长这样呀？只是脸白而已，现在面前这个，咋，咋突然升级了呢？

        而此刻，歪过头任凭安饶在他脑袋上作威作福的顾徵也突然察觉到四周愈加强烈的动静。

        他自然下垂的手那样随意地抬起来，捋了捋被摸乱的头发，浅黑色的卷毛就软乎乎地趴在额前，听话地被白到几乎透明的指尖拨弄了两下。

        乖巧。所有人微张的嘴里都同时蹦出这两个字。

        和安饶如出一致的讨人喜欢，他整个小人儿都像极了原野里的躲在雪窝里的小动物。

        软得，让人不自觉地想要靠近。

        难不成北境盛产的不是什么老虎雪狼，而是这种可可爱爱的小崽子吗？众人怀疑的望向高台上的北殷王，只见那家伙依然吊着一双桃花眼，眸子里明晃晃写着几个大字，他吃肉，不好惹。

        谁知道顾徵今天打的什么算盘？改变战术了？不，他只是因为最近控制不住力量，没精力再伪装自己，他本来就是这样云淡风轻的，从来没有凶神恶煞过，那都是谣传。

        没有人信。

        顾徵侧露的耳骨上还有一点小巧的红痣，只见他慢悠悠地了抬眼，生的圆滚滚的眸子略带无辜地和高台上的人正对上，一对儿极其精致的下垂眼自然带着水色，干净清透得不像样，像极了刚睡醒的幼崽，从长久的冬眠里缓过来，刚睁开的眼里懵懵懂懂，一下子就挤满了人的倒影。

        满满当当的，只教看到这双眼睛的人心头一颤。

        阳光下，雪水慢慢融化，清澈成一汪泉眼，这是假话，确是真相。

        顾徵的眼神实在太过干净，一尘不染得仿佛刚从雪水里捞起来。

        怪不得他是北境唯一一个活下来的质子，他有资本。

        也只有从雪里生出来的孩子，才配嵌这一双未曾涉世的眼睛。

        每一个人都不由自主地把雪与顾徵，联系在了一起。

        没有缘故。

        别问，问就是不知道，玄学。

        反将一军，北殷王可是清楚顾徵那些弯弯绕绕的花花肠子的，顿时有股推妹入火坑的憋屈感，这小子在北境就仗脸杀人过，三年过去了，这技能不退反涨哪？！

        只不过长得好看而已，北殷王有些酸，也就只剩一张脸了，他闷了口酒，又释然了。

        也罢，反正跟顾徵作对，他也没赢过。

        吃惊的不止西陵和南汇这些人，东朝也算是到今天才开了眼界。

        在黑暗里待了那么久的人，居然还能如此耀眼夺目，干净的不染纤尘，空前绝后。

        即便住在一起，顾恺之他们却也没见过，顾徵那么乖巧，那么温柔，兼具孩童与少年的气质，就那么淡淡地笑着，酒窝浅浅，柔和得毫无棱角。

        衿黎嘴里突然有些酸涩，她不知道是为什么，这个罪孽的儿子，居然也会引发她除却愤怒外的其他情绪？

        其实啊，才不是顾徵变了，他一直这么好看，相由心生，看的人也是一样，他们带着厌恶，便不可能做到欣赏。

        更何况，细数下来，从顾徵被放出来至今，没有几个人，好好地正视过顾徵一眼，十五岁的他，既不魁梧也不强壮，一切刚刚好，从衣着到举止都平平淡淡，带着一种波澜不惊、处之泰然的气度，自内而外散发出来的稳重，更是使人无比心安，好像只要他在，就算天塌下来也没有关系。

        一个人仅仅站在那里，四国警惕。

        如若不对立，又会是怎样的光景。

        众人虽然厌恶顾徵，此时此刻也不得不承认少年的鲜活，就像朝阳下照耀的白雪，那样平实，又那样璀璨，弥漫着难以言说的清气。他的真实，从没有向他们展示过，却在此刻对他们漏出来一丝光亮，那里黑洞洞的，深不见底。

        顾徵一双水色的眸子，此刻洒进了数道金光，睁得圆滚滚的，逆着光，毫不避讳的，就这么直溜溜的撞进所有人的眼底，一点也不躲闪，坦白透彻得如同雪原之上的冰封盐湖。

        胆子大得很。

        顾恺之突然意识到，他也姓顾啊，是同父同母的亲兄弟。

        过去的一切，真的那么重要吗？

        真的值得他介怀一辈子吗？

        真的要这小小少年用一生去背负，再偿还吗？

        真的全然是他的错吗？

        如果没有被抛弃，他也该和顾潭知、顾衍之、顾淮一样无忧无虑，而不是如今这样，什么都不配得到，包括幸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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