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第五十七章无题

我注视着宋珩远去的背影，如今的他虽有大权在握的自负，但眉宇间有股压抑不住的急躁，明显失去了了以往不紧不慢的从容理智。

        其实他刚从岭南回到宋府时，我就隐隐发现了他失控的倾向，所以一直好言好语尽量不去刺激他。

        我回忆起宋珩刚刚的神情举止，显然他的失控已经变本加厉了。

        宋珩若只是个普通人还好，顶天也只能祸害下身边的人。可他身居高位，掌握着大量资源，又最擅长笼络人心，要是不管不顾地发起疯来，好容易恢复些元气的大周恐怕会被他拖入深渊中去，到时候又是无辜百姓受累。

        我担忧对着赵旭道：“圣上太过宠信宋珩了，他现在便如此胆大妄为，也许有一天不知会做出何等大逆不道的事来。”

        “素娥多虑了。”赵旭把漆盒递给身后的杏儿，揽着我的肩膀，往太极殿方向走去：“宋大人不过是看你我夫妻和睦，有些方寸大乱罢了。”

        看着赵旭云淡风轻的模样，刚刚要不是见到他差点把漆盒把手折断，我差点相信了他言不由衷的鬼话。

        赵旭瞧见我的表情，知道骗不过我，目光从我的肚子上划过，说出了心里话：“世事无常，朕要替你和孩子早做打算，不能重蹈姜侯爷和素基兄的覆辙。”

        唉，当时他们都正值壮年，又占尽优势，哪里料到自己会早死呢？

        不过他们也正因死得过于仓促，没有明确接班人或者培养出能稳住内部的二号人物，基业四分五裂，再无力与赵旭父子相抗衡。

        赵旭吸取了姜、李两家血的教训，害怕三十而亡的箴言成真，他本想用三年时间慢慢扶持我，今后由我垂帘听政，稳住大周的秩序。

        只是我肚子里的孩子打乱赵旭的计划，同时也没有料到我的身体如此不堪。也许是过于信任宋珩对我的在乎，不断地给宋珩增加筹码，指望宋珩在他离世后能稳住朝堂，庇护我跟孩子。

        唉，赵旭理智到几乎无情之人，也会急病乱投医，怎么就想不到，宋珩一家独大后，就算他念着跟我的旧情，他的手下也会要求更进一步啊，根本就不以私人情感为转移，当年姜侯爷和赵旭父子的感情还不够好吗？

        赵旭扶着我，沿着台阶一步一步地往上走，抬头望了眼近在咫尺的太极殿，继续对我道：“朕明白皇后的顾虑。只是以皇后的见识，想必也清楚，朕身后若不能留下稳固朝堂之人，中原大地就会立刻陷入的内斗，恐怕还未分出胜负，就被西洋个个击破。所以明知宋珩是一遇风云变化龙的人物，朕也只能如此，不能因为一己之私，彻底断送大周臣民子孙后代的未来。”

        我抬眼望着赵旭，心道：果然深得先帝的真传。明明是宋珩的实力最弱，身上的非议又多，对付起来相对容易，就像以前的姜氏、李氏，羽翼稍稍丰满，孤魂野鬼、通敌叛国的传言就不胫而走，成了人人都可以光明正大清君侧的对象！

        “不过以宋珩对你的情意，无论如何都会对保你平安顺遂。”大概我的演技过好，赵旭没有猜出我的腹诽，又摸了摸我的肚子，语气温柔道：“真希望这个孩子是女儿，朕若活着，可将她送上女帝的宝座，朕不幸早亡，也可保得一生富贵。”

        “箴言不过是无稽之谈，怎可自暴自弃？”我看着赵旭自认命不久矣的模样，不由一阵倒牙，他的身体近来已经有了很大的好转，比我这个将死之人强多了。见赵旭还是副交代后事的表情，戳了戳他的腰，没好气道：“孩子面前少说些不详之言。”

        赵旭听了我的责备，反而心情大好，捏住我作乱的手，看着我的肚子，脸上露出几分柔情，低头轻轻道：“刚刚是爹胡乱瞎说，我儿不要放在心上，可不能对着你娘撒气，要乖乖呆在你娘的肚子里。”

        我趁赵旭不注意，悄悄把手从肚子移至右肋，感受着骨头下钻心的疼痛，苦笑就算箴言是真的，死得也不会是他了。

        箴言说他死于风月，现在看来是说他将因我而死，又想到刘吉宁愿违背赵旭也要放任徐有凤致我于死地，不难猜出破解之法当是我死。

        如果我跟赵旭注定只能活一个，我希望活下来的是他，他比我更有活着的价值。

        至于我，只想立一块前世出土的扯淡碑，上面也写一句，老子再也不来了！

        时间如流水，春天匆匆而过，天气一天比一天炎热，刻已是深夜，我侧躺在床上，却不知为何有些心神不宁，翻来覆去睡不着，突然一具微凉的身躯从背后贴来，赵旭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孩子又闹你了？”

        “嗯，这孩子也不知随了谁，脾气大得很，时不时就踢我两脚。”我护着肚子缓慢地转过身，和赵旭面对面，此时墙角亮着一盏清灯，借着微弱的光芒，发现他正沉沉地看着我，眼底皆是清明，顿时明白他也未曾睡着。

        我伸手抱住赵旭的脖子，整个人朝着他拱了拱，感受着他身上的沁凉之意，舒服地叹了口气。赵旭的身体温度一直偏低，尤其是手脚从来都是冰冷异常，因此我冬天恨不得避而三尺，夏天又爱不释手，巴不得一刻不离。

        赵旭对于我的势利眼异常气愤。作为报复，天气冷的时候，他故意抱着我不撒手，把我当人形取暖器。天气炎热，他就表现的像个正人君子，每次见我靠过来，身子就不着痕迹地后缩，直到避无可避，才会生无可恋地由我抱个满怀。

        赵旭这次没有故意躲我，双手反而紧紧地圈住我，下巴抵在我的头顶，轻轻笑道：“那肯定是像你了，我小时候胆小又内向，十足的老实人，都是姜侯爷惯坏了我。”

        我啐了赵旭一口，以为我没有听说过他小时候那些“辉煌战绩”么！

        他五六岁时，喜欢玩老鹰抓小鸡、躲猫猫之类的游戏，还看不上身边近侍和玩伴们，强拉着起码比他年长四五岁的师兄师姐们陪他一起玩。宋珩、林思苑等人早过了玩这种小游戏的年纪，自然纷纷借故溜之大吉，而他又是唯我独尊的性格，见他们推脱，就开始各种恶作剧，由于过分惹人讨厌，林思苑和宁慈忍无可忍，率先拿起麻袋套头捶了他好几顿。

        赵旭即便被揍成猪头，依旧不知收敛，误以为是几个师兄们干的，更加锲而不舍地找他们的麻烦，直到听说我的事迹后，才转移了目标，将矛头对上了我。

        我那时年轻气盛，仗着开挂，干出些成绩后，行事越加锋芒毕露，做些在时人看来十分招摇之事。陆誊见了，多次在自家的报纸上发文章，旁敲侧击地指出我的问题，还会告诉我该如何应对之类的。

        赵旭对陆誊的感情极深，占有欲也强，他那几个师兄师姐也就罢了，不满我这个突然醒过来的傻子占据了陆誊的注意力，就以太子的名义下旨敲打我，低调当我的大夫，做事不要故意博人眼球之类。

        我当时因着陆誊和赵嘉仪的关系，耐着性子想和赵旭拉近关系，听闻他学习新学成绩不佳，还特意给他编了套黄冈密卷。

        结果他更生气了，回了一本《女则》给我，警告我不要癞蛤蟆想吃天鹅肉，姜侯爷名分属于苏秀云，爱得是林思苑，身边压根就没有我的位置，早日放弃非分之想云云……

        我那时虽然不将苏秀云和林思苑放在眼里，可看到这封信还是有些受伤，内心隐隐意识到我与陆誊已经有了十年未见，比我们相处的时间还要长，足以诞生比我更重要的东西。

        只是我不愿意承认，恼羞成怒地跟赵旭杠了起来，说苏秀云是包办婚姻，林思苑只是个黄毛丫头，我才是陆誊的灵魂伴侣，结果信刚写出没多久，陆誊就与苏秀云和离，跟林思苑成婚了。

        赵旭得意洋洋地写信过来挑衅，我知道要想赢回陆誊，就必须要向世人证明自己的价值，于是我投身繁忙的事务中，再也没空与他打嘴仗，渐渐地就断了联系。

        赵旭听我谈起此事，当即大呼冤枉：“我承认有点嫉妒你，可我那时才八九岁，哪里懂得复杂的爱恨情仇，都是宋珩他们故意撺掇，我就是个代笔的。”

        虽然赵旭有推卸责任的前科，但我仔细想了想，那些内容确实超越了八九岁孩子的认知范围。只是我更加心塞了，本以为只有赵旭对我有敌意，没想到原来他身边每个人都不喜欢我，不过我身边的人又何尝不是都讨厌陆誊呢？

        我不由地暗骂释空，陆誊本是为了和我再续前缘，透支了十世的气运才来到这个世上，为了保留我前世的记忆，又答应拯救大周危亡的江山，背上了天大的因果。

        可当我们再次知道彼此的存在时，身边已经容不下彼此了。

        我正在怅然之间，赵旭大概久久等不到我说话，自顾自地缓缓说出一个重磅消息：“索兰察自知罪孽深重，前些日子自尽身亡，其子亲自入京，向大周俯首称臣。”

        我听到这个消息，并不如何意外，后汗青黄不接，百姓没有饭吃，打又打不过，除了向大周低头，别无他法。

        赵旭换了个姿势，平躺在枕头上，把我放到他的胸前，仰面望着头顶，声音闷闷道：“只是索兰察的儿子想问问你这个姑姑，明明都流着李将军的血，为什么不能留些余地，非要你死我活呢？”

        我趴在赵旭的心口，想起了多年前刚看到我爹尸首的那一幕，我娘温柔地抚摸着我的爹脖子上的勒痕，头也不回地对我道：“你们没了共同的爹，李家的孩子跟他们就再也没了关系。”

        “后汗条件苦寒，离大周又近，不能纵容他们缺衣少粮就来抢大周的毛病，只能用尽全力把他们教育好，两国百姓才能真正和平相处。”从过往的回忆抽身后，我无声地笑了笑，答非所问道：“现在他跟李越青不就相处得很好嘛。”

        “对了，臣妾还未恭喜圣上开疆拓土，大周锦绣江山又增添北地风光。”我笑着坐起身，向他道喜。

        “是啊，多大的疆域啊。”赵旭左手垫到脑后，右手轻轻抚着我的肚子，屋内微弱的烛光下，他的眼底透出几分痛彻心扉的痛苦，语气竟带了些哽咽：“只是孩子你来得不是时候。”

        我震惊地看向赵旭，忽然意识到他今天的话简直是百无禁忌，一点也不害怕刺激到我，显然他已经看出了些端倪，甚至还做了出些我不能接受的决定。

        “你什么时候知道——”我正要好言相劝，浑身却顿觉无力，身体一歪，恰好落在了赵旭的怀中。我的神志越来越模糊，想到我那未出世的孩儿，用尽最后的力气，扯着他的衣襟，道：“圣上，你是天生的弱症，注定子嗣艰难，今后不会再有这样的运气了。我的身体已然无解，你不要做出抱憾终身的傻事来，好好把孩子养大，也不枉我来这个世上一趟。

        另外夫妻一场，你一定要小心宋珩，他此生失去的太多了，性格已经变得偏激固执，一旦得势，定然是会做出傻事来。”

        “你好好活着，他就不会发疯。”赵旭听了我的话，手臂越发收紧，仿佛要将我揉进他的血肉之中。

        此时我已经说不出话来，铺天盖地的黑暗如潮水般向我压来，最后只感觉额头上一抹温柔的触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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