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第三十六章和离

今日正值秋分，大概夏秋交接的缘故，我睡意不是很足，凌晨五点多就醒了，略作梳妆打扮，披了件衣服就在宋家花园里溜达散步。本来我难得早起，呼吸着清晨新鲜空气，心情是极好的，只是早起的婆子丫鬟们皆一副“太阳打西边出来的”模样，顿时败坏了我的好兴致。

        虽然我是夜猫子，偶尔也是会早起的，至于这般大惊小怪么！

        此时的我，已全然忘了上次早起，还是大年初一，给小辈们发红包的时候。

        我气不过别人对我的误解，忿忿离开了花园，朝着厨房走去，打算找些早点，垫一垫肚子。

        还未至厨房，就在走廊处拐角，遇见了养病多日的宋老爷。

        那日听赵旭的意思，宋老爷手里应该有宋珩同意和离的关键之物。我欲向宋老爷讨要，只是宋老爷似乎不习惯致仕生活，大病一场，一直在房中休养，连吃饭都房中用，平日里也不准人打扰，除了王氏，不见任何人。我只好忍耐下来，想着他养生有道，身体素质向来不错，总有病好的一天。

        这不，眼前的宋老爷貌似已经痊愈了，气色红润，较之半个月以前还胖了些，就是见了我惊愕异常，手中的鸟笼差点掉在地上。

        看到宋老爷如同见了鬼的表情，我不禁开始反思，自己是不是太过懒惰了？

        不过好容易撞见宋老爷，我赶忙上前福身见礼，略微寒暄几句，正想讨要和离的关键之物，宋老爷却抬手打断我的话，苦笑着摇摇头，将鸟笼放到栏杆上，从袖里摸出一封信递给我，“圣上在宋珩回来之前，就已经把它给我了，但我总觉得你和阿珩还能修补，就一直拖着。”

        我不置可否，接在手里，信封表皮已经有些泛黄了，拆开一看，入目便是“和离书”三个大字，内容囫囵看了两眼，无非就是“感情不合，早和离早解脱”之类的套话。目光径直移到信末，时日果然久远了，景化二年，宋珩很有胆量嘛，那时李家正如日中天呢。

        我一直觉得宋家势利眼，自李素基死后，宋家立马变了脸，待遇断崖式下降，当看到这封和离书，才发觉是我小人之心，我早就不是宋珩名义上的妻子了，“原来我在宋家吃了七年白饭啊。”

        “素娥又在折煞老夫了。你若愿意跟宋珩和好，老夫此生再无所求，便是现在入土也心安了。”宋老爷眼皮抽了抽，赶忙表明心意，想了想，又继续道：“至于圣上那里，素娥放心，老夫就是拼上这条老命，也不会让他得逞的。”

        “爹，你话里有话啊，好像我与宋珩和离，是因为我攀上圣上这根高枝了。”我看着眼前的老狐狸，直接点出他的话里机锋，意有所指道：“说起攀高枝，宋珩好像都已攀了好多年了，儿子都能打酱油了。”

        宋老爷大概没想到我如此不留情面，心虚地轻咳一声，借故拎鸟笼，躲过我的目光，“素娥，看来你心意已决，老夫强求无用。只是这些年，宋家对你若有照顾不周之处，还请看在我们曾是一家人的份上，莫要与我们计较。”

        “好说，好说。”我大言不惭道。本来拿到和离书，我已心满意足，只是宋老爷偏要将所有的锅甩到我头上，既然他这般说了，我就顺水推舟装一波了。

        ……

        早上一起吃饭时，宋珩见了我也十分惊异，毕竟我都是睡到日晒三竿才起来，但他比较委婉，狐疑问道：“娘子，今天打算出去办什么事吗？”

        “嗯，今日立秋，秋高气爽，我想出去逛逛。”

        我现在只需拿着和离书，到京师管婚姻和户籍的衙门，走一遍流程，我跟宋珩就彻底结束了这段错误的婚姻。他今后敢跑到我的家中，就有理由告他擅闯民宅！

        宋珩听完，从门口望向天空，太阳悬挂于东方，此时的光芒有些刺眼了，以手背挡在眼前，对我道：“虽然是立秋，可看着今天的日头还是有些猛，不如娘子等我晚上下朝，那时余热已褪去大半，我陪娘子一道去逛。”

        就是要你们上班时间去才合适，等你傍晚回来，也见不着我了。

        因此我不留丝毫余地，驳回了他的提议。

        宋珩显然很失望，喝了一碗粥之后，就放下筷子，不再吃任何东西了。

        王氏见了，夹了个蟹黄包到他碗里，语气心疼道：“阿珩，你近来公务繁忙，只喝一碗稀粥，如何挨得过一上午？”

        林思苑见宋珩不给王氏面子，也跟着劝他再吃一些，还拖我下水：“素娥妹妹，表哥性子固执，向来听你的话，你还是劝劝他，他有眩晕的毛病，吃这么点，若在朝堂上犯病，失了仪态，恐惹人笑话。”

        我吃惊地看向宋珩，他什么时候得了眩晕的毛病，莫非岭南水土不服所致？

        宋珩迎着我的目光，淡淡一笑：“娘子勿要担心，小毛病，表妹大题小做罢了。”

        听到不严重，我便没有在意，又念及是我们最后的一顿早饭，还是让他吃个饱饭，劝道：“宋珩，你真是一点没变，一旦不如你意，就用绝食来威胁人。你都三十有三了，当父亲的人了，怎么还如此任性……”

        “既然娘子开口了，为夫只好却之不恭了。”宋珩招架不住我的说教，赶紧打断我，端起饭碗，伸到我眼前道：“蟹黄包有些腻，劳烦娘子给我挑些吧。”

        我白了他一眼，瞥见手边的蛋羹，随意地往他碗里舀了两勺。只是他的碗停在半空，迟迟没动，以为他还嫌不够，正欲再加一勺，李越青拉了拉我，见我不解，坏笑道：“姑姑，你忘了，姑父鸡子过敏。”

        我愣了愣，宋珩虽然精力充沛，但某方面又特别娇气，好多东西都过敏，鸡蛋过敏最厉害，吃一点儿，全身就会起大片的红色风团，丑的要命，世俗的欲望顿时消失殆尽。所以每次回门，我都会招呼家人不准给宋珩吃掺了鸡蛋的食物。

        说来惭愧，我一时半会也没记起这茬儿，偷偷看向宋珩，他抿着嘴唇，望着我的眼底有些难过。

        我没好意思与他对视，别过眼神，赶忙从他手中将碗抢过来，重新拿了个碗，捡了个青面儿馒头递给他。

        宋珩扫了馒头两眼，拿起筷子，一言不发地吃了起来，但他的胃口似乎不太好，每吃一口就微微皱眉，恍如咽糠一般。

        看他吃得难受，我十分疑惑，青面馒头里面掺了蔬菜汁，口感软绵清新，我一直都十分爱吃，刚刚还吃了一个，味道一如既往地好。

        ……

        看着宋珩出门的背影，心底突然一堵，我想，大概因为今日早饭明明可以给彼此留给美好回忆，结果因为我的疏忽，又变成了尴尬的结束。

        不过我这人，只要伤心的不是我，就向来看得开。

        我转眼将那点伤感抛到脑后，兴匆匆地跑回房中，吩咐胭脂收拾行李，将属于我的东西全部打包，半个铜板儿也不能留在宋家。

        我自己摸了摸怀中的和离书，哼着小曲，往府外走去，心情欢快得就如同奔向了自由的天地。

        只是我刚出府不远，就撞见了张锦，而且他非要跟着我逛街，见我咬牙切齿，他无奈摊手，直白道：“二爷说夫人今早对他太好了，觉得有古怪，为了保险起见，等他下朝回来之前，命我一直跟着夫人。”

        我不由反思，我平日里对宋珩究竟有多差，今早不过没有开启冷嘲热讽模式，他就“受宠若惊”了？

        “张举人亲自来盯梢，那还真是大材小用了。”我抬脚往衙门方向走去，故作不在意，语气猥琐道：“既然你愿意跟着，那就跟着吧，只是到时候传出我俩的流言蜚语，你可不怪我玷污你的名声。”

        “夫人不必担心，清者自清，世人自有公论。”张锦意味深长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张锦不紧不慢地跟在我身后，有时候试图跟我搭话，主要是想给宋珩说些好话，只是我一直兴致缺缺的样子，他叹了口气，也就闭嘴了。

        当我即将踏入倚翠街时，一直未曾干涉我前路的张锦，走到我身前，拦住了我，委婉道：“夫人，这个点儿姑娘们还在歇息，还是不要惊扰她们了。”

        我嘿嘿一笑，猝不及防将一包特制药粉洒向他。

        “得罪了，夫人。”张锦仿佛料到我会来这一招，早有准备，立刻一手捂住鼻子，一手来抓我。

        哪知我扔得是一包面粉、辣椒粉、胡椒粉的混合物，大概粉尘进了张锦眼里，闷哼一声，停在原地揉眼睛。

        眼见机不可失，我立即钻进倚翠街里，熟门熟路摸进教坊司里。

        刚好老熟人赛雪，正打着呵欠啃包子，见到是我立刻上来寒暄。

        我指了指后面追我的张锦，赛雪心领神会，大手一挥，跑出数十个狗腿子，将张锦堵在门口。

        张锦客气道：“在下乃户部清吏司郎中宋珩座下，还望妈妈给个方便。”

        赛雪故作不知宋珩身份，嚣张十足：“户部清吏司郎中算哪个葱，当老娘没见过世面！”说完示意狗腿子将他丢出去。

        张锦连忙又道：“我家二爷乃锦衣卫都督宋琛的胞弟。”

        赛雪爱莫能助地看向我，表明她不敢得罪宋琛，接着吩咐狗腿子放了张锦。

        我见她靠不住，立刻往后院跑去，不过好在赛雪反应极快，蹲在地上撒泼打滚：“好你个李素娥，好事你从来想不着老娘，坏事处处拉上老娘，老娘是倒了八辈子血霉，才能遇见你这么个玩意儿……”

        快要跑出大厅时，正见赛雪一骨碌爬起来，软倒在张锦怀里，一副要赔礼道歉的样子。

        张锦三两下，将其扒开，继续朝我追来。

        我抖了抖，跑到后院，见后门拴着一把大锁，顿时放心了。

        这后院有个狗洞，是为了方便楼中养的狗进出的，身材纤瘦的女子倒也可以爬过，平时用块儿大石头堵着，石头不大，即使女子也可以推开，因此一直有人守着。

        我钻过几次，跟守洞人倒也熟悉。那人认出我来，搓搓手，帮我把石头搬开，熟稔道：“宋夫人，今个儿您又遇见婆家人了？”

        我哼哼两声：“废话少说，赶快让我过去。”说完，作势踢他，那人笑嘻嘻地让开。

        钻了出来后，我顿时松了口气，以这个狗洞的面积，张锦是万万爬不过来的，可以想象张锦面对着眼前狗洞，囧囧有神地的样子。

        正当我暗自得意时，听见有人砸门的声音。

        不好，张锦在砸门！

        我收拾起得意的心情，一路狂奔，终于来到了主管婚姻的衙门，官吏们态度极好，三两下给我办了和离手续。

        从衙门出来的时，宋珩正负手等在阴凉处，见了我，神色平静：“办好了，我送你一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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