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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捧一束丹桂,满身馨香。

        鬼铃不喜欢身上沾染太浓烈的香味,但架不住院中佳人殷切目光。

        “娘亲。”鬼铃捧着花,对着柔美的江南水乡女子不由得柔和了凌冽的眼角。

        从梦中看到的记忆和一年多的相处,让她在面对这个比前世的她还小少几岁的年轻娘亲时,始终持有一抹怀疑态度。

        前世……属于二十一世纪的鬼铃姑且称为前世吧。埋藏在前世记忆深处的母亲近日来越发清晰,逐渐和眼前的小娘亲融。

        对鬼铃而言,她们不止是容颜有五分相似,给她的感觉也相似。

        “顽皮。”慕倾歌点了下她的鼻尖,将丹桂放到石桌上,抽出手绢擦去她一脸的汗水后又细细的擦了双手,最后从一头稻草窝般的头发中挑出数朵艳红的桂花。

        “铃儿自己梳发就可以了。”鬼铃看到她拿出桃木梳,一把抢过。“娘亲快去把桂花插起来,要不然花就焉了。”

        “就一会的功夫没事的。”慕倾歌手灵活一转,紧抓在鬼铃手中的桃木梳又回到了她手中,双手轻轻一推,便将鬼铃转了半个圈。

        感觉到头顶轻柔的力道,鬼铃眼底有抹伤感,“那娘亲可要快点哦。”

        这不是她的错觉,慕倾歌确实在透过她看另一个人。想到前世看到的那个和她相同容貌的人,鬼铃有些心悸,该不会‘今生’也有个如同双胞胎似的那么一个人吧?

        “是该快点,铃儿今天的女红好像还没做。”慕倾歌眼底闪动着皎洁的亮光。

        伤感一扫而空,花儿没焉鬼铃先焉了,她巴拉着脑袋有气无力的道,“知道啦。”

        慕倾歌很快就盘绕出繁复的发髻,掐一串丹桂正要插到发髻间。风吹树动,斑驳的阳光洒下,鬼铃墨色的发在阳光下流溢出诡异的紫色。

        截然不同的发色……慕倾歌神色微变,手指微用力便将丹桂碾碎,指腹染上少许的花汁。“好了,快去做女红,晚点娘亲可是要检查的。”

        “娘亲~~~有奖励不?”鬼铃转身摇晃着她的衣袖,“娘亲,我都有二十天没出门了。”

        去年那件事之后,不大的家却布满大大小小的禁制,想正大光明的出去只有通过慕倾歌。对鬼彦而言,只要她们母女不在他跟前晃荡,她们身在何处都无差。

        “铃儿不说我都忘了。”慕倾歌嘴角轻扬,“明儿是庙会啊。”

        美人笑,花开落地。鬼铃差点看痴了。

        “所以……娘亲明儿就放铃儿一天假嘛!”装嫩而已,有什么难的……虽然她快掉落一地的鸡皮疙瘩了。

        “铃儿撒娇的样子真可爱。”慕倾歌刚想捏她的脸颊,发现手指上的红色花汁后改弹了她额头一下,“今天的功课要是没做完,别说明儿的庙会,就是下个月的也别指望。”

        “不就是一朵花嘛,娘亲别小看人。”鬼铃举手握拳,非常……心虚的跑了。

        简单的补个脱线的地方还成,绣花制衣那真的是比下地还恐怖的事,所以那些上交的绣品……

        鬼铃双手托着下巴紧盯着绣架旁的男子,浅褐色的手指在绣布上穿针引线,本该很女气的动作硬是生出一股杀气腾腾的煞气。

        觉察到她的视线,鬼彦扫过一记冷眼,绣布一掀便朝她铺天盖地的压下。

        鬼铃扯下绣布刚好看到翻飞的一片衣角,半支着脑袋将绣布搁置腿上,白团锦簇的梨花仿佛散发出淡淡的清香与……肃杀之气。

        又一件不能上交的绣品,鬼铃抚过充满杀气的落花……不爱老婆的男人真讨厌,心有所属,所属对象是男人的男人就更讨厌了……

        鬼彦膝盖上的绣布突然消失,一张画着篆文符咒的纸张占据了绣布的位置。捏起符纸甩到半空中燃放出红色火焰,落地成灰的瞬间一个和鬼铃一样的‘人’出现在她面前。

        没有影子,没有生气,宛如木偶的‘鬼铃’诡异的摇头晃脑伸胳膊展腿,走到绣架前……

        鬼铃见纸人有模有样的绣花,托着下巴忽然想到不久前坐在绣架前的男子,自然而然的就想起和她一向势如水火不容的那人之所以坐在这的缘由……

        “不可能!”鬼彦一口否决鬼铃荒唐的提议。

        鬼铃没什么表情的展平右手,“鹰眼。”

        鬼彦脸瞬间黑了,房间阴风四起。苏瑾诺掩唇轻咳了一声,温度瞬间回升,“只是一些女红而已,我来就可以,正好可以陪陪铃儿。”

        “你眼睛才有点起色,怎可伤神。”鬼彦阴森森的瞪着鬼铃,后者很无辜的张合手掌。

        门大力的被合上,桌上的绣线篮不知所踪。鬼铃弹弹衣袖,很满意的起身,嘴角勾了勾,“多谢。”

        苏瑾诺揉揉眼睛,果然是他眼花了。她怎么可能对他笑……“铃儿。”

        鬼铃脚步一顿回头,阳光在她的半边脸颊上洒下淡淡的金色,和鬼彦相似的冷意仿佛消失了一般。

        她没有开口,苏瑾诺却从她的眼中看到了一句询问:什么事?

        他只是下意识的喊了句,没想到她会回应……不过这是好事,不是么。所以,苏瑾诺柔和的笑道,“要不要听琴……或者是琵琶?”

        长辈的事小辈不该多事,如果不是鬼彦对她不加颜色,鬼铃对他们和慕倾歌间的事并不想多事,只是女红真的不是她的菜,反正鬼彦对做衣绣活很有一手,而她更乐意为难他,所以才有了借鹰眼威胁鬼彦一幕。

        只是鬼铃没想到,苏瑾诺的琵琶,会那么很容易让人上瘾,渐渐的两人走得近了。何况原来的‘鬼铃’对他并不讨厌,只是在父母之间选择了慕倾歌,这并不是说慕倾歌对她有多好。

        慕倾歌是温柔的,但这温柔下的疏离不温不火的形成一条不可跨越的距离,这距离比父女间的距离还要远。和不曾对她露出一丝柔软的鬼彦相比,即使慕倾歌的温柔是假的,对她也足够了。

        在这冷漠怪异的家庭中,苏瑾诺是真正关心她的人,可也正是这个人造成了她冰冷的人生。矛盾之下对他的排斥,小女孩心上的伤比他绝对只多不少。

        真是个温柔的孩子。鬼铃为逝去的灵魂叹息,托着下巴看着认真工作的纸人,可怜兮兮的努嘴,最后一张符纸人也用了……闷热的天气,喝酸梅汤听琵琶,或许是个非常不错的选择。

        “她又给你布置功课了?”

        苏瑾诺将琵琶放下,看她一脸的汗水起身端来冰镇多时的酸梅汤放到她面前。

        “嗯。”鬼铃捧着冰凉的碗小口小口的抿着,心底透心凉,缓解酷热的同时也让她冷得打哆嗦。

        “你呀,明明就受不了冷。”苏瑾诺无奈的看着她打冷颤却舍不得放下碗,对于她的自虐早就不会再去阻拦。

        “我乐意。”鬼铃舔舔嘴角,心满意足的放下空碗。拂袖背手,步如流星,“告诉他,这是最后一次。”

        苏瑾诺对这对变扭的父女无语,走到屏风后推开小门,走廊转了几转进入后院,找到喝闷酒的鬼彦。

        “一身酸梅汤气息,臭丫头又去找你了。”鬼彦长臂一身将人揽到怀中,下巴搁在爱人的肩膀上,嗅到不属于他的气息后轻哼一声。

        “铃儿说这是最后一次。”苏瑾诺按下他不安分的手,足尖一点便脱离他的控制。鬼彦的绣品,一件都未上交过。虽然不知道她是怎么解决的,但她下了通告,想来是对某人的容忍到了尽头。

        苏瑾诺朝他半倾身子,从衣襟处滑下的吊坠闪过一道金色光芒,“我无意让你为难。只是……”

        鬼彦神色阴郁的阻止他解下红绳的动作,薄唇像是被刀锋撬出一条缝隙般,“最后一次。”

        苏瑾诺倾身额头抵着他的肩膀,眼角婉转出不容错认的淡淡笑意,吐出未完的话语,“只是绳结有点松。”

        他只是想重新系下绳结,至于引发的误会,不管出自有意还是无意,鬼彦一诺重千金。

        鬼彦危险的眯起眼,不动声色的系绳结。瑾诺和她走的太近了,而那边又在威胁,她的去向是该考虑了。

        遭鬼彦磨牙的鬼铃满意的拿着符纸人的绣品交差,得到逛庙会的许可,顿时看什么都顺眼,闷热的天气很凉爽,烈日下焉巴巴的植物们都生机勃勃得只差没活蹦乱跳了。

        和天下间所有十岁小孩一样,鬼铃在池塘边玩……泥巴。

        淤泥底下似乎有什么在涌动,在快要破泥而出之际再次遭到惨绝人寰的一按,再次没入小泥坑中。

        ‘你够了!’

        脑海中传来一道气急败坏的声音的同时指尖钝痛,鬼铃抬起满是污泥的手指,食指指头被一只乌龟狠狠的咬住,血红的眼瞳正恨恨的瞪着她。

        她无趣的甩甩手指,乌龟趁机松口落入池塘中,片刻之后爬出一只黑色的小小的,只有她拳头大小但龟壳上有三道很深裂缝的小乌龟。

        玄龟滑动着四肢顺着她的裙摆呼哧呼哧的爬到她膝盖上,大爷样的仰高头颅。

        ‘是你要出去的,如今这副模样莫不是后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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