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五十六章、流浪汉的一天

　　在略显阴冷的房子里裹着废报纸睡了一晚上后，

　　第二天一大早，杨铸终究还是抵不住肌肉的僵冷，早早地醒了过来；

　　有些艰难地爬出杰弗逊的纸壳“皇宫”，杨铸活动了几下身子，总算将肌肉里些许的乳酸挥发了出去；

　　“哗啦啦！”

　　杨铸拉开了半扇卷帘门，杰弗逊顿时被惊醒，只见他用着僵硬但充满求生欲的姿势滚了一圈，抬起头，努力地睁着惺忪的双眼，警惕地抬头四下张望着；

　　看见是杨铸拉开了卷帘门，杰弗逊这才泄了一口气，软软地趴在地上，然后不无恼怒地说道：

　　“杨！你是想吓死我么！？”

　　杨铸有些无辜地看着他：“很抱歉打扰到你的清梦了，但是，你至于这么紧张么？”

　　杰弗逊有气无力地把自己的长长胡须从嘴巴旁边挪开，然后鄙视地看了杨铸一眼：“我的天啊，你连这点防范意识都没有，你是怎么活到今天的？”

　　杨铸顿时好奇，连忙请教；

　　杰佛逊估计很久都没有跟人畅快地交流了，当下也顾不得自己还没睡饱，爬了起来：“你难道不知道，这个社会上有很多人是非常歧视和仇恨我们这些流浪者的么？”

　　“年纪大点的还好，只是认为我们像一群老鼠，污染了他们的街道，分薄了他们的福利，只有在心情不好或者喝醉酒的时候对着我们口吐芬芳而已；”

　　“但是……”

　　“一些年轻人，尤其是公立学校的那些高中生，对待我们就远远不是这么温柔了；”

　　“知道么，这些半大小子，荷尔蒙分泌过剩，易怒易躁，时时刻刻不在想着证明自己无所畏惧的【勇气】；”

　　“所以，我们这些流浪者往往就会就成为他们猎取的目标，就像非洲某些原始部落，成人礼需要猎杀一头狮子那样；”

　　“知道么，他们经常会几个人组成一队，拿着棒球棍，找到落单的流浪者就一拥而上，狠狠地暴打一顿，”

　　“这种事情无时无刻不在发生，我曾经有一个聊得还不错的伙计，就是这样被他们狠狠暴打了半个多小时，落下了终生残疾，现在他只能用着一只胳膊和一条腿匍匐前进；”

　　“嗯，像极了在沙滩上冲锋的士兵！”

　　杨铸紧紧皱起眉：“这么残忍？”

　　他只知道袭击流浪汉的行为在岛国某些地方比较盛行，但没想到美国也这么严重；

　　杰弗逊仿佛自嘲似的笑了笑：

　　“残忍？”

　　“NO！NO！NO！”

　　“那位老伙计应该感谢他们手下留情，”

　　“知道么，更早以前，这些混球会围住我们，不断往我们身上扔烟花，把我们衣服上的油脂点燃，然后看着我们如同人形火炬般的哀嚎求饶；”

　　杰弗逊目光复杂地抖了抖身上闪着黑色油光，仿佛甲壳一样的外套：“这些充满油脂的衣服可以有效帮助我们抵御寒冷，可是遇到那些混球，唯一的作用就是能让火着的更大一点！”

　　“运气好点的，当场被烧死，一了百了；运气不好的，全身一半以上的皮肤被烧毁，然后忍受几天的痛苦后死去；”

　　“我以前见过好几起，都是在公园深夜里发生的，不然你以为我们为什么这么渴求一个住所？”

　　杨铸呆了呆，美国公立学校这一撮学生丧心病狂程度超乎他的想象；开口问道：“警察呢，他们不管么？”

　　杰弗逊有些怀疑地看了看杨铸，杨铸立马就意识到自己这话有问题，连忙掩饰道：

　　“我一直以为只有我们这些少数族群的人会遭到这种待遇，可是你们是白人啊，也会被这样对待？”

　　杰弗逊耸了耸肩：“别这么二元化地看待这个国家；”

　　“对比你们这些少数族裔，我们这些流浪者才是真正的边缘人士；”

　　“知道么，在我们美国流传这样一句话：【没有选票，就没有价值】！”

　　“你们这些少数族裔，至少还能算得上【票仓】；只要你们争取，那些政治家和精英们无论如何，也会给你们最起码的尊重和保护；”

　　“但是我们这些流浪者们，是没有投票权的，所以在上面人的眼中，我们完全是可以扫进火化场的垃圾；”

　　“再加上我们国家极为重视隐私，除去商场之类的少部分地方外，公众场合是不允许设立摄像头的；”

　　“所以……你猜那些警察会不会费上那么多力气，去查一个可能连身份都无法辨识的流浪者是怎么死的？”

　　看着若有所思的杨铸，杰弗逊加了一句：

　　“嗯，顺便说一句，有句话是这么说的：会哭的孩子有奶喝；”

　　“在争取自身权益这方面，那些好吃懒做的黑皮们做的最好；而你们亚裔和拉丁裔，则完全没有这块的意识；”

　　“说实话，我实在有些弄不懂你们这些亚裔是怎么想的，美国的游戏规则就是如此，现在连那些黑皮都可以肆意欺辱你们了，你们却一点动静都没有？”

　　杨铸无法反驳，心里有些发堵；

　　但他知道，别的亚裔是什么情况他或许不是很清楚；

　　但是华裔这一块，情况远远没有杰弗逊以为的那么简单，其中的关系错综复杂程度，完全可以再写一本《三国》了。

　　………………

　　既然已经被吵醒，杰弗逊也只得嘟囔着爬了起来：

　　“好吧，杨，作为这附近五条街的【主人】，我带你出去遛遛弯。”

　　杨铸欣然答应，他正想好好亲自评估一下纽约的现状，有这么一个导游作陪，是极好的事情；

　　要知道，他特意选的这块地方属于【布朗士区】，虽然也有全美知名的贫民窟，但终究是普通工薪阶层占大多数，算得上最适合做纽约【民生标尺】的地方了；评估出来的数据在趋势上也更有代表性。

　　为了让杰弗逊这个导游更卖力，杨铸做贼似地从衣服胳膊上的破口处掏啊掏，然后摸出几张绿油油的钞票：

　　“嘿，伙计，为了感谢你的热情，我决定，拿出我以前存下来的仅有积蓄，好好招待你一番；”

　　“嗯……请你喝啤酒怎么样？”

　　“要知道这里足足有43美元，2美元一罐的啤酒，可以喝到饱了！”

　　杰弗逊眼睛都绿了，狠狠拍了几下杨铸的肩膀：

　　“我的上帝，杨，你太慷慨了！”

　　“我宣布，从今天起，你就是我杰弗逊的朋友了，最好的朋友！”

　　看着差点把嘴巴咧破的杰弗逊，杨铸憨厚地笑了，笑的仿佛比他还开心……

　　…………

　　走出小仓库，看看天色也就八点左右的样子，虽然汽车开始多了起来，但街上的行人却少的可怜，只有偶尔一两个晨跑的人从杨铸他们身边经过。

　　有了巨大期盼的杰弗逊显得很兴奋和踊跃；

　　指了指街边虽然空无一人，但明显亮了整晚灯的一排商店，杰弗逊说道：

　　“嘿，杨，你知道么，那些狗娘养的政客竟然以【安全】为理由，鼓励那些傻缺老板24小时开灯，而这么多年下来，这些老板竟然也按照他们说的做了；”

　　“我的天啊，这些混蛋难道不知道，整个纽约商店一晚上浪费的电费是多少钱？”

　　“要知道，纽约的商业用电可是13美分/度，整个纽约有多少商家？”

　　“一年下来，光晚上浪费的这些电费，起码也有十几亿美元！”

　　“挤出这部分商业成本，能够提供多少就业岗位？”

　　“这些狗娘养的，整天就知道添那些电力集团的屁股，完全就没想着为这个国家的人民做点什么！”

　　杨铸心里换算了一下，13美分/度？差不多是9毛钱/度了，这可比华夏的5毛/度的商业用电高了一大截；

　　当下有些好奇：“杰弗逊，感觉你跟我以前接触的美国人不太一样啊，你以前是做什么的？？”

　　杰弗逊一开始有些默然，但很快就释怀，哈哈一笑：

　　“我以前是当中学老师的，”

　　“在皇后区的一家社区公立学校，教历史。”

　　杨铸一惊：

　　“老师！？”

　　“那你怎么会成为流浪者？”

　　杰弗逊哼了哼：

　　“因为我被学生举报，说我有种族歧视，”

　　“于是我便被赶出了学校；”

　　“而且因为我的社会档案上有这一条纪录，所以我一直找不到工作，到最后，只能当流浪者了。”

　　看着杨铸有些怪异的眼神，他赶紧解释道：

　　“我并没有种族歧视，是我的学生诬告我！”

　　“嗯……你也知道，我们美国的公立学校，是学生给老师打分，以此来决定老师的薪资待遇和奖金的；”

　　“所以公立学校的老师们对学生都很放纵。”

　　“而那些社区公立学校这种情况就更严重了，简直就是个放大版的幼儿园；”

　　“可是我那时候还很年轻，我还一直想着多让学生们学习点知识，这样对他们以后踏入社会有帮助；”

　　“于是我就比其他的老师们要求更严格一点，上课的纪律要求的更严一点，至少不能允许台下有太过分的动作；同时不按时完成作业的学生，我会扣他们的成绩分；”

　　“这样弄下来，我的学生们对我很不满；”

　　“然后又一次，我在课堂上讲南北战争的历史的时候，给学生们说，北方的工业资产阶级在获取胜利后，并没有如他们承诺的那样，给黑奴们真正的自由和土地，虽然废除了奴隶制，但却换了个方法在继续压榨着黑人，并且通过引入欧洲的白种人至上的舆论，挑起了全社会对黑人的歧视，埋下了今日种族歧视的祸根。”

　　“于是便被我的学生举报了……”

　　杨铸细细品了品，讶异地说道：“这段话没问题啊？”

　　杰弗逊苦笑了下：

　　“是的，这段话在学术上没有任何问题，”

　　“可是……”

　　“我的学生说，我用了【黑奴】两个字，是明显的种族歧视！”

　　“而校方大概是因为这个话题比较敏感吧，怕惹麻烦，于是便将我炒了。”

　　杨铸目瞪口呆，这也可以！？

　　不由地在心里啧啧称奇，如果美帝没有私利学校，全都是这种货色的公立学校，那就好了；

　　最多30年，这个蓝星上唯一的超级大国，就跟厕所一样，四处爬满粪蛆了……

　　………………

　　走了一会，总算遇到了一家开门的面包店，用食品券换了几个面包后，两人便四处乱晃荡了起来；

　　临近郊区，杨铸远远看见了一群扎堆的木质小别墅，不少的别墅墙壁角落画着有些眼熟的图案符号，于是开口问道：“这些花了符号的别墅也是空的？”

　　杰弗逊看了看：“嗯，有些是空的，有些是已经有流浪者入住的，有些则是原主人还在的。”

　　杨铸顿时来了精神：

　　“哦，能给我介绍介绍么？”

　　“要知道，我们华夏可跟你们美国不同，你们这边是穷人住别墅，有钱人挤公寓；而我们那边只有有钱人才能住别墅；”

　　“如果到时候【流浪者之家】能安排我住在一间别墅里，那就再好不过了！”

　　杰弗逊看了看一脸向往的杨铸，一脸讶异地挑了挑眉：

　　“杨，很难想象你竟然以前在美国呆过几年；”

　　“难道你不知道这种平民别墅有着巨大的安全隐患么？”

　　“你看这些低矮的栅栏，根本没有任何防御功能，完全是个装饰品；”

　　“还有，如果你走近看，就会发现那些门都是用薄木板做成的，随便拿点什么工具就能破开；”

　　“如果住的是普通人还好，至少可以报报案，让警察来处理；”

　　“可是如果住的是流浪者，是在屋里发臭了都没人来理会；”

　　“说实话，对于我们流浪者来说，我住的那种临街小仓库才是最安全的。”

　　杨铸装出一副沮丧的样子，但眼中依旧露出向往的神色：

　　“好吧，我的朋友，我受教了，但还是希望你能帮我介绍一下，要知道，在我们华夏，无数人的终极梦想就是拥有一套这样的别墅。”

　　杰弗逊耸耸肩：“那好吧，我就给你介绍一下。”

　　他指着一处只只画了半边螺旋纹图案的别墅说：

　　“这个图纹代表着这间房子虽然卖出了，但里面是空的；”

　　“嗯，我记得这间房子的屋主好像是个维修工人，因为资金出了点问题，所以一直迟迟没有入住。”

　　然后指着一处只画了全部螺旋纹的别墅说：

　　“这个图纹代表着这间房子的主人因为长期断贷，而被强制收回，房主也被驱逐，但银行并没有成功将其再次售卖出去”

　　“这间房子的主人是个舞女，我见过她，曾经住过一段时间，不过被驱赶出去半年了，房子竟然也没有新主人入住，我觉得，这一处房子至少还得空上个一两年，是个相对不错的住所。”

　　接着指着一处画了螺旋纹，下方画了两只脚的别墅说道：

　　“这个图纹代表着这间房子有主人，但是有被驱赶的风险，可以作为持续关注的目标；”

　　“嗯，这间房子的主人好像是个普通白领，我见过几次保险公司和银行的人上门，想必应该是有经常性的逾期吧，估计逾期的时间还不短，不然那些人最多只是给你发发警告函和罚单，绝对不会亲自上门；”

　　在接下来，指着只画着一个圈的别墅说到：

　　“这是代表没有人入住过的房子，很有可能是没有卖出去，”

　　“一般来说，我们不会入驻这种房子，风险太大。”

　　最后，指着几间画了螺旋纹，上面画着不等数量触手的别墅说道：

　　“这些图案，就代表着里面已经有流浪者入住了，”

　　“因为这种地方有着一定的安全隐患，所以一般都是安排几个人一起入住，上面有几条触手，就代表有几个流浪者入住；”

　　“嗯，那种用小草替代触须的，就代表孩子，这种情况，一般是一家人住在一起，所以上门拜访的时候要注意，别吓到孩子。”

　　杨铸有些惊讶：“还有孩子当流浪者？”

　　杰弗逊耸了耸肩：

　　“这有什么好奇怪的？”

　　“随着这几年的经济恶化，越来越多的人失去了工作，”

　　“其中有不少人因为还不起房贷，一家人都被赶到了大街上；”

　　“而且，有许多家庭是自愿成为流浪者的，然后以收购废品为生；”

　　“对于他们而言，这是另一种的自由生活方式，我觉得挺好；”

　　“只不过，这种类型的流浪者基本不在【流浪者之家】这种组织的帮助范围之内就是了。”

　　杨铸默默数着这一片数量不小的木质别墅和上面的图案，竟然发现，光在自己视野里的，就足足有6个画了完整螺旋纹的别墅、8个画着圈的别墅，而画着半螺旋纹的，更是高达11个，三者相加，占了可观测范围内的50%还多；

　　心中不断计算着四者的函数关系，然后开口问道：

　　“杰弗逊，这边的别墅群有多少别墅？基本都是这样子的么？”

　　杰弗逊想了想：

　　“这边有多少的别墅我没数，大约有个两百间左右吧？”

　　“我们现在看到这些都是相对靠近路边和市区里的，住的人不算少；”

　　“如果你往后走，就会发现，至少有将近三成的房子是没卖出去的，晚上黑压压的一旁，瘆人的很！”

　　杨铸在脑中模拟了一下这里在纽约地图上的位置和附近的经济枢纽辐射圈，再配以附近的产业类型构成和人流走向等信息；

　　足足一分钟后才抬起头，

　　嘴角，开始若有若无地露出一丝笑意……

　　杰弗逊看见杨铸有些发呆的样子，连忙问道：“杨，怎么了，不舒服？”

　　杨铸展开一个大大的笑容：“不，我的朋友，我现在心情很好；”

　　“走，我请你喝酒去！”

　　杰弗逊大喜：“我知道有家便利店的老板是允许流浪者买酒的。”

　　于是连忙屁颠屁颠地开始带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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