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五十三章、没有野心的隐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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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本来打算吃了早点就走了杨铸却被蓝烟苦苦挽留：
“杨老师，你再呆一天好不好？”
杨铸挑了挑眉：“你不是已经找到状态了么？”
蓝烟苦着脸：“杨老师，基本感觉是找到了，可是对于剧本最后一场戏，也就是最重要的一场戏，我还是不太有把握啊！”
“要不……我跟张导演商量商量，看他能不能把最后一场戏调到今天来拍，”
“有杨老师在场，我心里也踏实一些，到时候，如果我演得不对味，下场后您给我个眼神，我就舔着脸求张导演再让我重拍一次，”
“您看可以么？”
杨铸皱皱眉：“可是你这样是打乱了张导演的拍摄计划啊，他能答应？”
蓝烟脸上露出了些许鬼马的神情：“应该不会有问题的，这段时间我发现了，张导演其实是个很好说话的人，一般我的请求，他都会答应的！”
杨铸眼角抽了抽，张林这个混蛋，到底有没有点当导演的自觉！？
当下不置可否地说了一句：“你先跟张导演商量一下吧。”
看着摸出电话拨了出去的蓝烟，杨铸心想，要是换成自己掌镜，哪个演员敢这么嘚瑟地提这种无理要求，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没过一会，蓝烟挂了电话，一脸雀跃地说道：“我就说吧，张导演很好说话的，他答应了我的要求！”
杨铸脸色有些发黑，点了点头：“成，你去准备吧，我再留半天，看你演完那一场再走。”
心中却想到，看来是需要给张林这个混球上上思想工作课了，你丫的还以为自己是那个副导？知不知道什么叫马善被人骑！？
………………
教室里，已经坐满了各型各色的“家长”，
嗯……有一小半都是剧组工作人员，连杨铸此刻也被拉了壮丁。
“各部门准备！”
“《一线生机》第167场，第1镜，ACTION！”
随着张林的一声令下，各位“家长”们都按照事前的交代，摆露出各自的神态出来；
有的面无表情，有的带上些许不耐烦，有的则是一脸看好戏的模样……
蓝烟缓缓走到讲台，脸色略微苍白，眼睛里带着浓浓的疲惫，连带着神光也消失大半；
她用一种机械的动作，从兜里掏出一张纸来，缓缓打开，然后放在讲台上，使劲用右手擦了擦，仿佛要把上面的字擦掉一样。
沉默了几秒，蓝烟扫了扫台下神色各异的家长们，捧起那张纸，用空洞的语气念了起来：
“尊敬的校领导，家长们，你们好。”
“我是冀廊小学四年级二班的班主任，蓝烟；”
“对于三天前，我班赵秀珍同学的事情，我感到万分抱歉；”
“我不该……”
念到此处，蓝烟的声音忽然停了下来，抬头看了看台下脸上写满得意与轻蔑的一个女人，眼中的的疲惫逐渐散去，转而化为一种说不出的讥诮：
“我不该放松对赵秀珍同学思想教育的监管，”
“我不该因为顾忌赵秀珍同学性别，而放松对她的言语鞭笞；”
“我更不应该因为孩子们的年龄还小，就一厢情愿地认为，他们不会沾染社会上的一些恶习！”
“在此，我对各位校领导和各位家长作出深刻检讨，”
“并决定服从学校安排，辞去老师一职！”
台下一片哗然，家长们交头接耳，坐在后面的校长和几个老师神色复杂，脸色难看。
刚才那个女人勃然变色，猛地站了起来，手指着蓝烟，尖声喝道：
“你的意思是我家孩子撒谎，我们大家都冤枉你喽！？”
说完，她转过身子，对着其他人说道：“我们家珍珍，今年才9岁！这么小的孩子，又是女孩，怎么可能撒谎！？”
众人脸上都露出深以为然的表情。
蓝烟仿佛解脱似的脸上却笑了笑，眼中却露出些许悲哀：
“谁告诉你年纪小的女孩子就不会撒谎的？”
“早就有数据表明，孩子们4岁以后，就已经会撒谎了，”
“而且……随着父母关心程度的下降，孩子们撒谎的频率呈直线上升趋势，年纪呈下降趋势。”
那个女人神色有些扭曲：
“你的意思，就是怪我们家长喽？”
“你作为一个老师，不但不想着好好教育孩子，反而尽找些有的没的理由推卸责任！”
“我们交钱把孩子送到学校，是让你们帮我们把孩子教育成才的！”
“再不济，也要保障孩子们的童年过的开开心心的；”
“可是你倒好，平时一堆的作业和任务布置一大堆，孩子们晚上做作业做的是哇哇大哭；”
“而现在，出了点事更是污蔑我们家孩子撒谎；”
“她还只是个孩子啊，还是个女孩，你把这盆污水泼到她身上，你让她以后怎么做人！？”
“出了社会后，你让她怎么找工作！？”
蓝烟闻言，脸上露出似笑非笑的表情：“推卸责任？教育成才？”
缓了缓，她才继续说道：
“首先，我想说的是，我并不是推卸责任；这个社会的竞争越来越残酷，如果各位家长真的为自己的孩子考虑，”
“那么……从他们开始会说话的那一刻起，就要让他们为自己的一言一行承担相应的责任了，而不是以孩子年龄小为借口，一味纵容。”
“只有从小就知道这个世界对他们的奖惩尺度，他们才会在踏入社会前，真正的形成一个健全的、有韧性的人格！”
“所有无尺度的温室环境，对他们有百害而无一利！”
“就拿赵秀珍同学的这件事来说，如果她事后能勇敢面对，并且挺过来，我相信对她的人生收益远远大于无忧无虑地十几年学生生涯！”
说完，蓝烟眼中露出一丝不屑，扫了扫台下的家长们，语气轻飘飘的：
“至于说教育成才……”
“我很了解各位家长此刻的心理，”
“无非就是觉得，自己的孩子肯定不是当科学家和学者的料，与其把精力投入到那些枯燥无味的基础课程上，大学毕业以后当个996的打工仔；不如好好挖掘一下孩子们在其它方面的特长，以后指不定能成为赚大钱的明星、歌手、画家……”
看了看一些脸上略显窘迫家长，蓝烟的眼中露出一丝怜悯：
“我出身在一个知识分子家庭，母亲是研究社会经济学的专家，父亲更是经常给各大企业提供战略咨询服务；”
“所以，耳濡目染之下的我，可以很负责任地对各位家长说，”
“你们的许多看法，很片面；你们的许多想法，很肤浅！”
“究其原因，就是你们对于孩子们的教育观过于功利，”
“当然，这并不是一件坏事，”
“但坏就坏在，你们对这个世界的经济运行本质一无所知；连带着，对自己孩子想要成为什么样的人，懵懵懂懂。”
“但凡你们中间有那么一两个人能明白其中的道理，也不至于对我这个班主任这么口诛笔伐了！”
说到这，蓝烟的脸上露出浓浓的讽刺，眼神也锐利起来。
刷刷刷，蓝烟拿起粉笔，在黑板上写下几个大字：
“【科斯定理】，这个最贴近世界经济运行本质的理论，听过没有？”
台下的家长们面面相觑，然后摇了摇头，那个女人也坐了下来，眼神有些飘忽；
蓝烟笑了笑，仿佛站在大学讲堂里，轻轻把粉笔丢在盒子里，身姿很悠闲地晃走了两步：
“简单来说，就是在这个社会在交易成本为0的情况下，无论在开始时将财产权赋予谁，这个财产权最终都会流向最能发挥其价值的人手中，实现资源配置的帕累托最优！”
“也就是说，这个世界的资源倾斜是动态混沌的，存在着明显的虹吸现象！”
看了看一脸茫然的家长们，蓝烟扯了扯嘴角：
“里面牵扯到许多其它的宏观理论，我就不展开讲了，我就拿你们平时能接触到的事情做例子；”
“我知道你们中间有做对外出口贸易的，有做电商的，有自己开小摊的，也有在公司打工的；”
“做对外出口贸易的，现在是不是会发现，哪怕你们厂家的价格比你们优惠一大截，但是外国买家依旧会跟你们的贸易公司合作，而很少会绕过你们，去跟厂家签单？”
“那是因为【科斯定理】作用下，综合时间成本、公关成本、人力成本、机会风险成本等等，你们是买家的最优化选择！”
“做电商的，是不是发现，那些小的平台哪怕给的激励政策更多，流量分配比例再向你倾斜，但带给你的中长期收益依旧比不过那些成熟的、有信誉的大平台？”
“那是因为【科斯定理】作用下，消费者基于安全性、消费惯性、信息横向获取率、退换货风险等等原因综合考虑，那些大平台使他们的最优化选择，”
“哪怕这些大平台并没有给你们有任何激励政策和流量倾斜，在这个消费者最优化选择的平台里，你们依旧能获得很好的中线长收益！”
“那些在大公司打工的，为什么往往会发现，自己在公司做了几年，却发现自己的工资有些时候还赶不上那些新招的员工，甚至在有机会时，除去空降之外，那些新员工往往比你们还更容易得到升迁？”
“那是因为对于BOSS而言，从人才流失成本、可替代成本、潜力挖掘成本等等考虑，那些新员工才是他们的最优化选择！”
“直白点说，就是你在公司里可有可无，你能做的事，别人一样能做，甚至做的更好；”
“但让你往上升，BOSS却看不到你有往上升的价值，甚至带来的升职隐形风险大过炒你鱿鱼的风险，人家凭什么不去选一个可能风险与机遇五五开的新人？”
“而这，却是绝大部分人，包括你们的孩子，遇到或者即将遇到的问题！”
“毕竟，从目前的社会数据上来说，每100个人里，只有1-3个人，是有着成为真正精英的潜质和能力的。”
看了看台下若有所思，却又不甚明了的家长们，蓝烟眼中再次出现一丝怜悯，继续说道：
“其实说到底，还是因为你们这些目前社会的中坚层，核心生存素质缺失造成的；”
“如同大家都知道的木桶理论，决定你价值的，往往是那块最短的木板；”
“而我之所以给你们的孩子们布置那么多作业，发放这么任务，包括强迫他们去做他们一开始非常不愿意做的事情；”
“其本质上，就是要锤炼出他们的核心生存素质！”
“我布置那么多作业，并且会经常会对错误之处出言讽刺，就是为了锻炼他们的抗压能力；”
“强迫他们当10分钟的小老师，就是要锻炼他们的深入学习能力、逻辑能力和沟通能力；”
“逼迫他们每天极速跑，就是为了锻炼他们的毅力韧性；”
“而这些能力，才是他们以后踏入社会后的真正立身之本，”
“不管以后他们机遇如何，具备并固化了这些能力，他们在技能上的短板，就可以缓慢生长，不断提升他们的价值上下限，从而塑造无限可能！”
“我刚才说了，这个社会的资源配置最终都会流向最能发挥其价值的人手中；”
“在这个阶层逐渐固化的现在，在这个极有可能再无野蛮生长的机遇浪潮的年代；”
“我这个当老师的，唯一能做的，就是趁着上升通道没有完全锁死之前，给学生们锤炼出成为精英所必须的核心素质，让他们更有可能成为那1%-3%的人群中的一员！”
说完后，蓝烟眼中露出悲哀之色：
“许许多多华夏的老师们，拼尽全力地想通过教育，把这个社会的交易成本往高处抬，”
“而你们……却肆意地狂笑着把它往0处掰；”
说道这，蓝烟的声音略有些干哑：
“我的父亲常说，【生当庆幸偶遇一两人，或为慈目长者，或为风雷严师】。”
“也不知道，若干年后，世上只有慈者而无严师，是幸与不幸……”
说完后，蓝烟扫了一眼台下家长，不再说话，登登登，迈着脚步，径直出了教室，脸上的的表情却再也绷不住，眼泪破眶而出……
“CUT！”
张林一脸兴奋，本想喊过，但是瞬间想起来昨晚上杨老大给自己发的信息，连忙摸着下巴装作一副沉思的模样，
半晌后，他才对着有些忐忑的蓝烟说道：“这段差了点意思，你自己琢磨琢磨，稍后再来一条！”
蓝烟顿时有些哆嗦，自己觉得刚才演得挺好的啊，怎么向来“温和”的张导演竟然不满意，而且也不告诉自己哪里有问题？
隐蔽地瞟了瞟不远处的杨铸，只见他只是微微了点了点头，却没有什么动作，心下稍微安定了少许，
从杨老师的反应看来，自己的表演基本上没什么差错，只是不够惊艳，有点对不起压轴的这场戏，那么是哪里出问题了呢？
语气？语速？眼神？肢体小动作？节奏？
蓝烟苦苦思寻了起来。
张林看了看一脸紧张的蓝烟，还有旁边神色有些讶异的工作人员和演员，那些人脸上分明写着：“果然不愧是张导演，这么精彩的一段还不满意，果然要求就是高！”
心下不无得意，杨老大的法子果然好，这么高深莫测一装，绝对能让那些不服管教的演员们憋出翔来！
杨铸看了看张林的表情，有些好笑，希望你再接再厉，最后成为娱乐圈闻风丧当的张.墨镜吧！
………………
折腾了五六条后，这条总算过了；
杨铸也不耽误，跟蓝烟稍微聊了两句，开车离开了；
车上，刘菲菲小心翼翼地扯下头套，狠狠地吹了吹冷风，这才问道：
“师父，刚才那段戏你为什么要安排蓝姐姐当着这么多家长的面扯出那个学生撒谎的事啊？”
“这样的话，那些观众肯定会很反感这个角色，会认为她不知轻重的。”
杨铸笑了笑：“我当然知道；”
“但是，这样拍有个最大的好处，那就是很容易惹起争议啊，也方便后面为这部电影提升热度。”
“况且，综合考虑，我真的不认为这种处理方式有什么不对，”
“别忘了，这是小学，面对的是还没有完全形成世界观和价值观的小学生，”
“如果针对的是那些世界观不完全，但虚荣心畸形的中学生，这种行为才不可取；”
“不过话又说回来，新闻里那些中学生动则受不了打击和刺激，做出种种极端行为，很重要的原因，不就是他们小的时候没产生相应的抗体么？”
小仙女犹豫了一下，感觉自家师父的想法依旧有些极端，但想着师父肯定有自己的考虑，也就不多嘴了；
过了一小会，小仙女又提出了自己的另一个疑问：
“师父，我有些不明白，这部电影明明是部关于教育的电影，为什么你会在最后面加上那么一大段关于社会经济学的内容？”
“这样子，会不会让观众看的别扭？”
杨铸笑了笑，这个问题不止刘菲菲第一个提出来，张林和蓝烟，以及杨敏娜都提出过类似的疑问。
“菲菲啊，你要知道，进电影院的观众大部分都是年轻人，未婚者占据大部分；”
“对于这些人，教育这两个字，要么离他们已经太遥远，要么是不可预知的未来式；”
“如果全篇只是讲单纯的小学教育问题，哪怕拍的再好，再能引起观众的共鸣；对他们而言，也只不过是值得嬉笑怒骂一次的情绪商品而已；”
“顶多三个月，这些观众就会把观影感悟忘了个七七八八，更别提什么改变不改变了；”
喝了口胡辣汤，杨铸继续说道：
“人都是趋利性的生物，如果不能刺痛观众们的普世价值观，或者是给他们带来利益性关联思考；”
“那么这部电影跟普通的爆米花电影也没什么区别。”
刘菲菲仿佛有些明白了：“所以师父你是想通过教育来隐喻一些社会问题，最后这一段戏才隐约地点明用意？”
杨铸点点头。
刘菲菲有些疑惑：“可是会不会太含蓄了点？我怕大部分观众看不出你用意啊！”
杨铸笑了笑：
“咱们国家的观众们特讨厌说教，这种类型的电影你要拍的太露了，他们就会集体逆反，反而起不到什么作用。”
“所以，这种东西嘛，看缘分，反正也只是一部三百万投资的电影，原本也不敢有什么野心。”
看着貌似云淡风轻的杨铸，刘菲菲总觉得，自家师父的情绪有些低沉……
再想起这部电影莫名其妙地叫《一线生机》，刘菲菲隐隐约约能感受到自家师父想要表达什么，但是却又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有些颓然地叹了口气，大人的世界真的好难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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