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古埃及浮生记之裁缝小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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沿着草席地毯,不几步就走到了小房子东侧,那里是是我和泽胡迪的卧室。其实说是卧室也非常勉强,因为门窗的位置并没有玻璃供我安装,只挂了两片亚麻布权当帘子。从门洞看过去,首先是一个简易木箱上放着爆炸头假发和化妆用品,比较引人注目的是两个由秸秆、草席做成的简易地铺中间横着的一块巨大的白色亚麻布。
很多个夜里我被做噩梦的泽胡迪惊醒时,看到这块白布总要回想一阵子以前看过的一个泰国恐怖片:晾衣绳上的衣物飘进了邻居家的院子里,小女孩翻墙进去,在满院子晾晒的床单中间寻找着,她掀开了一张又一张白布,突然一张面目狰狞、血肉模糊的鬼脸出现在她面前……这一幕着实恐怖,我大概是大二看的这个恐怖片,一直到现在毕业了都记忆犹新。分神的瞬间手一抖,蘸满眼线墨的小号眼影刷差点飞到我太阳穴上去。
小心翼翼画好了极具欺骗性的古埃及妆容,镜子里我的眼睛俨然大了一倍,可又显得我鼻梁过细,嘴唇过薄,实在没什么美感可言,果然是不同人种啊。这么看的话,拉美西斯和我认识的第二天就对着我这张怪异的脸看了一天,还能留下一个比较好的初印象,实在是不知道该夸他审美观多元还是感叹我颜值过高。
想到那个十六岁的王子就头疼,我对着眼影盘的镜子无奈一笑,扣上假发。穿好了长袖的亚麻长裙,我拿着包脸的面巾走到院里,一眼没看到泽胡迪的身影。定睛一看才发现他蹲在棕榈树下刷碗,看来我“易容”花费的时间还是蛮长的,他都吃完午饭了。
“泽胡迪,今天的鸭肉和啤酒怎么样?”我笑着问他,小孩子头也没回立刻说很好吃,把两只陶碗在水桶里一涮就亮给我看,“姐姐,看,它们多干净呀!”
看专属孩童的无邪笑颜,些许心事的感慨也被驱散了大半,我提醒他换好新衣服再出门,就围好头巾蒙住眼睛以下的脸,率先走出了这个许久没出过的大门。
迎接我的是夏末初秋时节耀眼的阳光,给我照的连忙闪躲到一丛棕榈的阴影里。想了一下卧室里自制的日历,今天大概是9月10日,同一级的研究生可都开学了。不知道我的学校会怎么处理我呢?未报到所以开除,列入失信名单?失踪三个多月我叔叔婶婶会怎么想啊,我那些存放在寝室的行李是不是被扔了,里面可是有我最爱的几本绝版旧书啊。
胡思乱想想得自己焦急上火,连周边这些曾经梦寐以求的古埃及景致都没那么有魅力了。定定看着东北方向,心里突然浮现一个疯狂的想法:要不找机会回到底比斯,扮作鬼魂出现在拉美西斯身边,或许他会被吓得立刻去把萤石找来给我,然后我就可以带着一大堆古埃及宝贝回家了。到时候肯定让那个卑鄙小人王子给我一大堆写古埃及法律的纸莎草书卷,很多很多金子和文物,对了我还要带一些王室成员的头发回去做dna鉴定。
“苏萨姐姐?”
泽胡迪跑到我身边,我瞬间从美梦里回过神来。
确实这只是一场美梦,我有对泽胡迪的承诺要践行,而且拉美西斯肯定不是位任人拿捏的主儿,说不定有什么残酷手段等着我呢。再看泽胡迪这一身短袖布衫和短裤真还挺合身的,八岁的男孩已经展现出了腿长腰细的好基因,健康的小麦肤色被一身白衣衬托得极为好看,再配上那张精巧英俊的脸蛋,真是不去当童星都可惜的程度。说起来也要感谢我的腰围,我来埃及旅游,尺子自然是不可能出现在我随身物品里的,但我的腰围确实一直保持在60c这些常用的度量数值,用一条白布就做出了一个较为精确的软尺。
泽胡迪却避开了我的目光,甚至往家的方向躲了躲。
“怎么了泽胡迪?这个衣服不舒服吗?我知道你从没穿过这样的,但适应一下,你就会发现它的好处。”
“谢谢你,姐姐……”他迟疑着抬眼望我,那双稚嫩而美丽的眼睛里闪过恐惧,“好久没见过你这个样子,我有点害怕。”
这小孩子弄得我哭笑不得,我立刻抬手遮住双眼,“我知道这个妆容很不适合我,但你也不用这么紧张吧?你不会害怕我吃不吃饭却吃小孩吧?”
没成想他却连连点头,给我气得直接翻白眼然后走人,走了两步才发觉似乎离尼罗河越来越近了,回头看泽胡迪一脸委屈地指了指相反的方向。
虽然他只是小孩,但作为颜狗我还是没忍住原谅了这个小帅哥。慢吞吞凑到他身边,我很无奈地告诉他我什么都不吃,什么也不喝,尤其是一个皮肤这么黑还脏兮兮的小孩子。
泽胡迪一脸震惊,眼珠子都快掉出来了,似乎无法理解我的脑回路似的。我没忍住笑得十分得意,问他先去哪里,他愣了一愣,也笑了出来:“苏萨姐姐,我们先去神庙吧!每天都是我一个人去向荷鲁斯神跪拜祈祷……我也很希望姐姐你能陪我一起呢!”
作为历史学人,我很愿意往神庙里看看,但作为无神论者,要我去跪拜祈祷可是要我的命。可能我支支吾吾的为难模样过于动人,小孩子轻轻拉住我的手腕,撒娇似的说他知道我不喜欢向神祈祷,但去了神庙可以只坐在神殿里,就当陪着他一起。
我一时找不出拒绝的理由,就任由一只小手拉着我,向这个古代城市最宏伟的建筑物进发。
古埃及的城市对我而言除了学术价值,还有一个优点在于小。我对于格尔塞的第一印象就是大村落,其实它确实只有一点点大,逛起来特别省劲儿。沿着积了薄尘的石板路向神庙走去,我用面巾捂紧了脸,和路过的古埃及男女老少面面相觑。而泽胡迪却像个当地人一样不时和别人打招呼,连带着我也得朝他们点头哈腰的问好。
“……是的是的,我是泽胡迪的姐姐,我叫苏萨……”
神庙正门的巨型荷鲁斯雕像边,我被迫向一群和泽胡迪年纪相仿的男童女童介绍了自己,又解释了自己必须用头巾遮脸的原因是脸上有伤疤,收获了一大片孩童们的同情目光。但我并不觉得窝心,因为我发现至少两个小姑娘的目光都被胶水粘在了泽胡迪脸上一般。
那热烈炽烈的眼神以及对泽胡迪一身新衣服的过度赞美,磕cp的八卦之心连带着我的嘴角都在面巾后扯出了和蔼姨母笑。
“姐姐,快点啦。”
闻声回头,泽胡迪的小脸无奈地皱在一起,扁着嘴说现在是午间祈祷的时间,他的朋友们也要去找自己的家人了。
我向泽胡迪的小朋友们道别,特地专门重复了两个小姑娘的名字,长头发圆脸的妮塔和身材瘦高的伊卡。得了她们热烈的回应,我回头却看到泽胡迪已经走到了神庙大庭院中。
午后金色的阳光洒在他的身上,一身白亚麻衣裤崭新干净,一张精致俊俏的小脸特别像一只尖脸小狐狸。他的身后是壮观恢弘的建筑,来来往往的人群里,小小的男孩却是当之无愧的耀眼存在。
夏风吹动了院里的石榴树,树下的小狐狸露出了灿烂的笑,一双大眼睛亮晶晶的,总显得有几分狡黠。正当我看的有点发呆,不巧几个姑娘的倩影遮住了他。顾不得再看两眼满庭院的文物,我捂着面巾拔腿去追小男孩,一路上不知踩碎了多少洒在地毯上的鲜花。
破坏美好真的是罪过。
泽胡迪一改在家的乖巧样子,存心跟我作对似的走走停停,抢在我前面跑进了神殿里。我趴在神殿门口的莲花柱后向里张望,却看到泽胡迪轻车熟路地已经在巨型荷鲁斯神像下跪了下去。还好有面巾和假发挡着,旁边的古埃及人没有发觉我皱成一团的脸。
宗教信仰这种事,和一个年仅八岁的小孩子怎么着都不应该联系起来,至少在一个21世纪的中国大学生看来……算了,他也只是个三千年前的小孩子而已。
我轻手轻脚走到泽胡迪身边,学着他跪坐到地毯上。耳边传来悠扬古朴的音乐和祭司的祷词,鼻腔里满是蜡烛和精油燃烧过的香热,神殿里所有的古埃及人都静默低头。阳光从神像头顶的天窗照入,我偷偷抬头看了一眼,鹰首人身的巨型石像沐浴在阳光和烟雾之中,竟有些别样的庄严和压迫感。
再偷偷看小男孩,只见他双眼低垂,口中念念有词,浓密的睫毛像是两排小帘子一般隔绝着他和外界。
我实在是一个唯物主义者,这等肃穆庄重的环境也不适合我再多出什么举动,只好学着身边的人把双手捂在胸膛上,听着音乐闭目养神。
不知过了多久,音乐停止,周围的寂静被打破,我睁眼打量周围,几乎每个古埃及人都很开心,就好像刚才那段时间里他们每个人都亲眼见到了真神一般。我无法理解,正好一只热热的小手攀上了我的手腕。
吓了一跳,我下意识想缩回手,但在手抽离的下一秒我就后悔了。泽胡迪的神情不太自然,唇角扯着些许尴尬的干笑,双手悻悻地垂在身侧。
“不是你想的这样,泽胡迪……”我赶忙解释,心里无比懊恼自己反应太快,可小男孩只是笑着摇摇头,乖巧地拉住我的衣袖。
神殿里的人已经快走完了,我注意到几个人背起了放在神殿门口的包裹,大概是要赶着下午的集市了,就不再纠结这个小插曲,反手拉着他的小手向殿外走去。
格尔塞整个城市都是以神庙为中心,和其他的古埃及城市一样,集市当然也特别近啦。从神庙后门出来,走了不过一百米,在最华丽的双层小砖楼——也就是治安官兼税务官的家——那里转过弯,一个大概二十米见方的小型集市就出现在我们眼前。说实话我对这里并不熟,除了初到格尔塞的那天我在这儿买了些生活必需品之外,这几个月我几乎都没来过。
没办法,要出门就必须把自己脸上脖子上手上涂满棕色油膏,麻烦得很,而我是个十足的懒人。
泽胡迪倒是轻车熟路,几乎和路过的摊贩们打招呼打了个遍。我跟在他后面,四面八方都是或好奇或惊诧的打量,真是让我浑身不适应,还特别害怕被人看穿了我的易容术。
如果身前的八岁小男孩能一下子窜到十八岁就好了,这样我就可以完全躲在他身后了。
一直到刚才在神庙认识的圆脸小姑娘妮塔从一个摆满鱼虾的摊位后跑到我们身边,我才觉得好一点,多了一个人向格尔塞的乡亲们解释我为什么蒙着面巾,确实大大缓解了我的不适应。
左手拉着泽胡迪,右手拉着妮塔走过一个又一个小摊,我仔仔细细看着古埃及的各种营生,却悲哀地发现没有什么适合我的。首先我没有田地,虽然我是中国人但我没怎么接触过农业生产,所以卖粮食卖菜是别想了;像妮塔的父母一样卖鱼的话基本不可能,我根本不会打鱼,而且买渔船也不是一件小事;做古埃及护身符,做古埃及首饰化妆品,也不行,这些古老的技法需要师傅来教,而我的身份注定了我不可能在这个社会建立什么社会关系……
慢慢走到了上次买布的摊位,格尔塞最好的纺织女工霍伊小姐的摊位,眼睛黑亮的霍伊小姐还和几个月前一样活力满满,摊位上码放的布匹也还是整整齐齐。我无奈轻声叹气,时代的差距确实是人力难以弥补的,我的本科硕士学校在21世纪的中国也是拿得出手的,我的成绩也是拿得出手的,可面对三千年前异国生活里的种种困境,它们都很无力。
正准备带着两个孩子买点好吃的然后铩羽而归,身后却传来霍伊小姐欣喜的声音。
“泽胡迪!普塔神在上,你的新衣服真不错呢!”话音未落,霍伊小姐已经追到了我们身边,“哎,苏萨小姐,蒙众神庇佑,您最近过的还顺利吗?您脸上的伤痕愈合了吗?”
“蒙众神庇佑,霍伊小姐,我过得很好,至于脸上的伤痕已经无法消除了。”
平心而论我并不愿意在语言里加很多神啊鬼啊,但和古埃及人打交道,这些是不可避免的。眼看霍伊小姐露出了担忧的神色,我怕她要求我摘下面巾,就连忙转换了话题说泽胡迪的新衣服是我给他做的,用的就是霍伊小姐织出来的上好亚麻布。
“我敢向伊西斯女神起誓,苏萨,看看这针脚和裁剪,整个格尔塞也找不到更好的了,还有这设计,对,胳膊和胸膛就是要宽松一些,我真的是见够了那些由两块完全一样的方形布料拼接出的衣服!”霍伊小姐大大咧咧地把泽胡迪拽到身边,像女孩玩芭比娃娃一样仔细打量,可泽胡迪却十分受用的得意样子,小脸仰得高高的,活像一只开屏的花孔雀。
其实霍伊的夸奖我受之有愧。虽然从读小学时就自己学着缝补衣服,因为我叔婶肯定不会帮我的,一直到二十一岁,缝缝补补的手艺只能算过关,绝对算不上精妙,针脚和裁剪应该归功于我随身携带的针线包,里面有现代社会的晴纶细线,各种型号的缝衣针和一把超级锋利的裁衣剪刀。至于衣服的版型,我只是直接照搬了我的t恤和短裤的版型。
姑且算是我侵犯了某特斯邦威的知识产权吧。
霍伊小姐终于放开了泽胡迪,起身站到我面前,“苏萨小姐,我可以请您为我做一条努格白长裙吗?”
我一时间没反应过来,她却怕我拒绝一样说她一直想要一条好看又舒服的裙子,如果我做得好,来年闻风节要穿的卡拉西里斯礼服长裙她也会找我做的,最后霍伊小姐说她愿意付给我一匹亚麻布,做完衣服剩下的布料都可以作为酬劳留给我,或者折价7德本的铜。
我努力回想上次买两匹布花了多少钱来着,但怎么都想不起,也弄不明白三种金属,三种量的古埃及九种货币单位,但看泽胡迪灼灼发亮的双眼和期待的神色,我就知道这买卖有利可图,毕竟这小孩可有一个被敌国亚述王子都称赞的聪明脑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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